书城历史逐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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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楚才子

新历十四年春,贺兰山边防告急,草原上的蛮族举兵侵袭北疆,晋国皇帝李睿闻讯暴怒,领兵十万,御驾亲征。

同年夏天,位于京都近郊的太平别院被一场大火焚毁,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当时在别院里避暑的静妃和四皇子李承珏在大火中丧生。

潭州,南楚帝都

作为史上最富盛名的出产才子之地,整座潭州城都有一股浓厚的书卷气息。就连城门之上的“潭州”二字都写的极有韵味。

一辆黑蓬马车夹杂在进城的人流之中显得毫不起眼,缓缓前行,在城门前数丈之地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一个身着青衣长衫,面容俊俏的年轻人从车上跳了下来,抬头仰望凝视着城门上的大字。

“萧风,是我赢了!”

“你明知林兄每次回京都会在此处驻足欣赏这城门上的二字,却还以此做赌,这赌局可做不得数。”

他身后的马车车帘再度被掀开,两个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接连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他的身旁说道。

这三人年龄大致相仿,但放在一起倒是不难看出那个抬头凝视的俊朗年轻人比起身旁的两位公子哥要多一分成熟,少一分稚气。

“林兄,你每次回京都要在这城门前看上几眼,究竟看到了什么?”

林夜,南楚人尽皆知的大才子,十岁那年在城北私塾中与十位极富盛名的才子论战,初落下风,到最后竟是立于不败之地,事情传到南楚皇宫,被宫中客卿,那位和北晋柳大学士齐名的欧阳先生夸赞为奇才,自此一夜成名,多年来常宫中贵人相邀入朝为官,皆被其婉拒。

成名之后,林夜却与其他名声在外的才子不同,他不喜和其他才子来往,只和青云侯家世子萧风,禁军统领的公子交情颇深。

“萧风,汪远,咱们进去吧。”林夜的嘴唇掠过一抹淡淡的笑容,“这‘潭州’二字乃出自前朝大学士张龄之手,这里面可是有不少的学问哩。”

说罢,再次掀帘上车,萧风和汪远听见他的话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城门上的字。

“不就是两个字嘛,还能看出什么东西来?林兄真是会说笑。”

时近黄昏,昼市已修,夜市未起。街面上人不是很多,三人很快就赶到了一座赫赫府邸之前,‘青云侯府’的匾额高高悬挂,十分显眼。

萧风下了马车对着林夜和汪远揖手告别后便入了青云侯府,侯府管事迎面走来一看是自家少爷回来了,心想家中老爷正在大堂里发火,少爷这时候回来只怕又要吃苦头了。

马车在禁军统领府门前停了下来,南楚禁军统领汪凯膝下育有一儿一女,本想着子承父业习武从军,却偏偏摊上汪远从小喜好读书,对习武一事丝毫不感兴趣,再加上家中夫人对汪远十分宠溺,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去。

汪远在禁军统领府下车后,马车依旧行走的缓慢,却又刚好在太阳下山之际停在一座府第前。

这座府第没有青云侯府那么华丽,也没有禁军统领府那样的气势,然而这看似不起眼的府们前沿台阶站着六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黑衣男子腰间挂着一枚不知是什么所做的牌子,灯光照在腰牌上竟像是被吞没了一般,再也反射不出任何的光芒,腰牌上公整的刻着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三个字:锦衣卫。

林夜从马车上下来,整了整衣衫,径直走进了锦衣卫候府。

中庭里坐着一个中年人。脸上的皱纹和两鬓间的白发,让他显得有些沧桑,布满双手的老茧证明了他是一个习武之人,眉宇间英气十足,不怒自威。

“烈叔,我回来了。”

中年人叫傅烈,是南楚锦衣卫都统,也是世间少有的九品高手。

南楚虽以盛产才子出名,但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却崇尚武力,设下擂台招募武道高手比武,胜者便是锦衣卫都统,傅烈在慕名而来的众多武道高手中脱颖而出一举夺得这锦衣卫都统之位,这些年来,宫里那位皇帝陛下没少设下擂台,却没有一人能够出其右,傅烈在这锦衣卫都统的位置上一坐便是十一年之久。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他的身边永远带着一个孩子,只有六七岁大,脸色发白,像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那个脸色苍白的孩子就是林夜,叔侄二人一人入朝为官,一人远近闻名,受人称赞,在这潭州城里早就成了一段佳话。

傅烈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站起身来,从身后拿出一封未拆封的信件递给林夜道:“这是前天从京都来的信件,你拆开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

天色已暗,府中下人早已点着烛火,中庭内灯火通明,林夜将信件打开一看,是封手书,笔法苍劲有力,丝毫不亚于城门之上的两个字。

看罢,林夜嘴角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重新将手里的纸张叠好,递给傅烈说道:“是时候回去了。”

傅烈虽是一介武夫,却也是识字的,接过信打开一看,眉头微皱,然后抬起头看着林夜摇了摇头,说道:“你确定要回去?”

面对傅烈看着自己的眼睛,林夜的眼睛丝毫不躲闪,迎面撞上傅烈的目光,坚定的说:“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如今这正是个机会,我一定要回去。”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行,烈叔你必须留下。”林夜的话里透着股不容反抗的意味,然后他接着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会认出我是谁,但烈叔你不同,虽然换了身行头,可容貌却没有什么变化,更何况你留在潭州比跟我一起回去能做的事情更多。”

傅烈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林夜阻止,说道:“如果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就让傅荆跟着我一起回去,如此可好?”

傅烈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那好吧,我留在潭州。”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

下人在林夜回来之前便被府中管事遣到后院去了,中庭里只有叔侄二人,树上的鸟儿看着树下沉默的二人发出一阵叫声,像是在嘲笑着说二人不像叔侄,倒更像是主仆。

回到房里,回想着刚刚那封书中所写的内容,林夜的表情有些奇怪,有着愤怒,又带着不甘,而在这愤怒不甘之中带着些许疑惑,一阵夜风从未被关紧的窗户缝里吹进房间,吹到林夜的身上,吹出一缕乌发贴在林夜的面颊上,顿时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

信是从晋国太学来的,是那位柳大学士亲笔所书,信上写着邀他去太学当教习先生。

柳大学士,本名柳轩,是北晋三朝元老,退出朝政后便入了太学担任院长一职,据说如今晋国朝堂之上有近一半的仕子均是他教出来的,柳大学士在晋国百姓的心中就好像是欧阳先生在南楚学子心中的地位一般,是有大学问之人,深受百姓的尊敬。

在南楚,林夜并非未曾收到欧阳先生的邀请,但都被他拒绝了,好多学子为之叹息,纷纷指责林夜不懂珍惜这难得的能与欧阳先生面谈的好机会。

他并非不懂珍惜机会,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这些年生活在异国他乡只为等这么一个机会,如今机会来了,他自然要抓住,他要回晋国去,回京都去。

..

..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

萧风蒙着被子在房里酣睡,睡梦中隐约听见汪远的声音盘旋在耳边,要不是因为盖在身上的被子被人一把掀开,只怕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才醒。

刚从夏末入秋,微寒之意就已穿透衣物触碰皮肤,这突然的温度变化让萧风下意识的从那只掀开被子的手中抢回被子再次将头蒙住,萧风的心里暗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本少爷的休息。

萧风从被子里探出头,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床前的汪远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昨晚上被我爹训斥了一番,顶了两个小时的水盆,现在连你也不让我睡个好觉了吗?”

“还睡!再这么睡下去林兄可就走了!”

听见这话,萧风像是被人在脸上打了一记耳光一样,瞬间清醒,瞪着大眼追问道:“昨个不是刚回来,林兄这又是要去哪?”

“今早刚醒,就接到了林兄遣人送来的消息,说是要去北晋。”

一把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拿起挂在一旁的衣物自行穿了起来,这要是放在平时,萧风可懒得亲自穿衣。

匆匆忙忙从侍女手里接过毛巾粗略的在脸上抹了两下就和汪远赶去了林夜所居住的锦衣卫候府。

“把这个也给装上车。”

侯府的管事正指挥着下人将准备好的物件搬到马车上,隔得老远就看到萧风和汪远骑着马朝府门而来,连忙进去禀告林夜:“公子,萧世子和汪公子到了。”

傅烈一早接到宫中旨意,嘱咐了几句就匆忙进宫去了,林夜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衣衫坐在中庭,听见管家来报,起身朝府门走去,衣衫随风而摆动,潇洒至极。

“你们俩来的正是时候,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萧风从小就是个急性子,开口就问:“林兄为何要去晋国,难道是已经厌倦与我等为友了吗?

汪远连忙接话:“林兄当然不会这么想,他去晋国自然有他的理由,你这凡事都着急的性子怎么一直就改不了呢?”

三人结识已久,对彼此的脾性早就有所了解,听着萧风的话,林夜不怒反笑,说道:“我是一介文人,那就是做学问的,像柳大学士这样的学问大家邀我去晋国,你们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是,怎么反倒看起来像是阻止我一样。”

“做学问在哪里都可以,又何必一定要去晋国呢?这些年来,宫里那位欧阳先生可是没少相邀,却没见林兄同意,如今晋国那位柳大学士一纸书信便将你邀了去,难道林兄是嫌宫里给的条件不够丰厚?”

汪远也跟着说道:“是啊,林兄为何要去晋国?”

林夜微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二人说道:“你说的不错,做学问在哪里都行,欧阳先生生平所著我已全部拜读,他对时事朝局的看法我已尽皆了解,再进宫去与他促膝,又有什么意义呢?柳大学士生平从未写过任何的书籍,此去晋国,哪怕只是与他随意谈上一谈,对我而言都会有所收益,你们就让我安心的去吧。”

萧风欲再开口,却被汪远阻止,汪远看着林夜说道:“此去晋国路途遥远,一路上虽不至于颠簸难行,但保不齐遇上几拨山贼盗匪,我从家里调几个武艺高强的府兵护送林兄上路吧。”

“不用了,你们也不想想这是哪里,锦衣卫侯府,哪里还用得着你们替我操心。”

顺着林夜的眼光看去,马车前坐着一个身着灰衣长衫的少年,他容颜生的俊美异常,可惜全身上下仿若笼罩着一层寒冰般冷傲孤清,令人分毫不敢生亲近之念。

这个容颜清俊的少年叫做傅荆,八年前,傅烈奉命缉拿朝中逆臣,回来的途中,在深山的狼窝之中发现一个孩童,一头白狼在洞口奄奄一息,无力再动,在濒死之际看了看洞里的孩童然后对着傅烈拜了下去,傅烈不忍心将一个孩子留在深山里,于是就将这孩童带回了潭州城,此事鲜有人知。

孩童稍微长大一些后,林夜教他识字,傅烈教他习武,傅烈更是收他为义子,取名傅荆。虽然在读书识字这方面让林夜很是头痛,但他的习武天分却奇高,年纪轻轻武力就已晋升八品。

汪远几年前见过傅荆,自然也就知道傅荆是个身手极好的高手,摇摇头自嘲一笑,说道:“既然有他陪林兄一起,那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三人在府门前寒暄了一阵,府里的下人已经将一应物品全都搬上了车,林夜掀帘登车,从窗口探出半个头,说道:“这一走,不知何时再回来,倘若以后有事相求,还望你们不要推脱。”

“这是自然,林兄尽管放心。记得常传些书信回来。”

告别之后,傅荆驾车马车驶向城门,萧风和汪远骑着马远远的跟在后面,目送着马车出城。

城外的湘水缓缓的流着,河面上冒着丝丝白雾,一辆黑色马车从南楚都城潭州西城门驶出,穿过护城河,迎着朝阳,驶向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