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福升
1965年我考入哈密二中读高中,一年后,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1968年,我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报名“上山下乡”到农村落户,接受再教育。当年11月中旬,一辆大客车和一辆大卡车(拉行李)把我们30多名初、高中生送到巴里坤县大河沿公社,当晚由公社安排集体食宿。第二天,按自由结合的原则,我和另外3名男同学被分配到大河沿大队插队落户,大队派来一辆牛车,拉着我们的行李,我们跟在牛车后面,步行几公里,来到大河沿大队,从此开始了近两年的知青生活。
做饭
到农村后,遇到的首要问题就是吃饭问题。一个简单的道理是饭做熟了才能吃,要吃饭必须会做饭。由于我们几个在下乡之前基本都是饭来张口,四个人中,除两人常年在学校食堂就餐外,其他两人连碗都没有洗过。
除了不会做饭外,甚至连生火都成了我们的难题,因为当地人用大的梭梭柴生火做饭,加之当地潮气大,没经验的人很难生着火。我们所在的大队分为两个居民点,当地老户为一个点,新户为一个点,两个点相距近一公里。所谓新户的点,也就是一排四间的土坯房,每间房约十四五平方米。我们来之前,已有两家“盲流”来的人家住在此处,一家是甘肃人,两位大人,两个小孩,大人为人善良热情,成天笑眯眯的,小孩乖巧,讨人喜欢;另一家是四川人,只身一人。为解决我们的吃饭问题,大队安排我们的近邻甘肃老乡为我们生火做饭。
几天下来,我们感觉很不好意思,一是老乡要照常参加队里的劳动,回家要做自己家的饭,还要照顾两个孩子;二是我们4个大男子汉,总不能老坐享其成,过寄生虫的日子吧。
于是,我们决定自己动手。我们对“家务”做了分工,我和另一位同学因天天能看到自己的家长如何做饭,有一定的感性认识,自然干的是技术活,一个负责蒸馒头,一个负责擀面条;另外两人,一人负责劈柴生火,一人负责挑水扫地。为解决生火难的问题,我们买来了煤油,先将煤油浇在柴火上,再点火。遇到难题,就向邻居请教,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我们可以独立生火做饭了,但还是免不了出一些差错。
有一次做晚饭,生着火,馍馍也上了蒸笼,不料火却灭了,大家又费了好大劲才把火生着。在等馍馍熟的时候,全都睡着了,当一股刺鼻的焦煳味把大家熏醒时,发现蒸笼已快着火了,大家七手八脚把炉子里的火扑灭,再看蒸笼里的馍馍,个个黑不溜秋,好在都熟了,剥去外面厚厚的一层皮,吃起来虽烟熏味很浓还带点苦,但总算给饥肠辘辘的肚子交了差。
两角钱买觉睡
由于晚饭吃得晚,因此睡觉也就晚,睡觉晚,按时起床就困难。当时,社员每天干农活的时间是早晨2个小时,早饭后2—3小时,下午3小时左右。每天早晨,我们之中醒来最早的一个人,首要任务是透过门缝侦察社员是否已经下地。如果社员们正往地里走,他就赶快叫醒其他三人,大家迅速穿好衣服,也顾不得洗漱就往地里跑;如果社员已经下地干活,大家也就不好意思下地了,索性倒头再睡,等吃过早饭后再下地干活。
因为早晨2小时记2个工分,年底分红每个工分约一角钱,耽误一个早晨就意味着少挣两角钱。因此说,我们是两角钱买个懒觉睡。
清淤
大河沿公社有一条贯穿全公社的灌溉渠,估计公社也可能是由此而得名。各生产大队又有若干小灌溉渠将水引入各自的地头。每年初春,各生产队都要组织社员清理小灌溉渠的淤泥,这是十分苦和累的农活。巴里坤是高寒区,初春,灌溉渠里表面的冰已经消融,但下面的冰却没有化,人们虽穿着胶鞋,但长时间站在冰面上干活,脚底还是冰凉冰凉的。
对我们来说,最要命的还是清淤工作的劳动强度。要干好清淤这项活,最起码要具备三个条件,一是工具要好,二是体力要强,三是要有一定的经验和技巧。我们一个条件也不具备。首先,清淤用的铁锨必须是使用多次,磨得发亮的方头锨,这样的锨不沾泥,干活时容易将泥甩出,而我们却只有下农村时发的尖头凹型铁锨;至于后两个条件,我们更是无法和社员比,因此吃的苦头就多。
干活时,泥巴沾在铁锨上,拖泥带水,怎么甩也甩不出去。而我们与社员是同工同酬,既然是同酬当然要同工了,每个人一次一杆(用竹竿丈量分工作量)的任务,先干完先休息,等大家都清完第一杆,再开始干第二杆。因为每一杆我们都是最后干完,没容喘气,接着又开始清下一杆的淤泥。晚上收工后,我们一个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起身躺不下,躺下起不来,要好多天才能缓过劲来。
犁地浇水
在所有农活中,犁地和浇水是我们比较喜欢干的,这是因为犁地和浇水技术含量不高,除此以外,对我们来说,还有许多新鲜事吸引着我们。巴里坤北山坡上的耕地距居民点大概有十几公里远,而且面积都特别大,有的地的长度可达一两公里。上山犁地时一部分人骑马先行,一部分人骑马赶耕牛。
因我们从来没有骑过马,就争先恐后地加入了骑马先行的行列。为了我们的安全,社员让我们骑没有备马鞍的马(对于不会骑马的人来说,骑备有马鞍的马,如果马受惊骑马人的脚一旦被马镫套住,那是相当危险的)。开始路面比较硬,大家都缓缓而行,待到了前几天已犁过的耕地时,社员放马狂奔,我们骑的马也跟着狂奔起来,令我们意外的是,骑在狂奔的马背上,竟比马缓行时要平稳得多。转眼间马就要跑出耕地了,我琢磨着,马一旦跑出耕地,如果自己控制不住马,那时摔下来可就惨了,于是赶紧勒马,但马就是不听我的话,三弄两弄,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因为是虚土,只是左手腕受了点伤,当时有些微肿,并无大碍,而且犁地扶犁用的是右手,不影响我干活,于是我坚持着干完了一天的活。下山时,我只好骑牛了。虽然慢了许多,但平稳了不少,也不失悠然自得。
不知什么原因,当地北山上麦地的浇水时间都放在晚上。
一次,我和另一位同学由一名社员带着上北山浇水,傍晚我们一行三人来到麦地。因为北山的地都是北高南低,有一定的坡度,加之地又十分长,所以浇地就十分简单,只要将水口子扒开,两三个小时后水才能浇到头,而且不存在跑水的担忧,实际上,一个晚上只扒和堵两三次水口子就成了。前半夜,我们望着南山星星点点、游动着的汽车灯光,听社员介绍大队各家的情况和讲各自知道的趣事,后半夜裹着棉大衣,头枕大地睡觉。清晨醒来,地已浇完,堵好水口子,每人拿一个脸盆去采野蘑菇,用不了一会,就满载而归。摘好洗净煮熟(山上有季节性护地人员),咸盐酱油一拌,操作简单,美味可口,绿色环保,估计现在的高级饭店也未必能吃到这样的山珍。
北山修渠
为了将北山里面的水引出山灌溉耕地,每年夏天公社都要组织各大队人力进山修水渠。我所在的大队也无例外派了一部分人参加修渠。我们是额外派去临时拉石头的,两辆牛车6个人,一辆牛车一名社员赶车,两名知青装卸车。
因为拉的都是小石头,所以活倒是不重,只是有件事现在想起来有些滑稽可笑。我们是在山上捡石头装车往山沟里运,山坡有的地方十分陡,我们担心拉车的牛扛不住(尽管牛车上装有刮木,相当于车闸),我们就双脚蹬地,两腿蹦直,使劲向后拽车,等到了沟底,再看两只鞋底,已被磨去了厚厚的一层。想一想,螳臂挡车,枉费心机,我们这样做又能有什么作用呢?
拉石头的活是干半天,歇半天。后半天,人休息,牛吃草,但必须有人去放牛,这项工作就由我们自告奋勇地承担了。我们把牛赶上山坡,然后自己爬到较高的山顶,举目远眺,南山、全大河沿公社尽收眼底;回望北山远处,山峦层层叠叠,树木郁郁葱葱,满山碧绿,使人心情豁然开朗。低头俯瞰,星星点点的各色野花点缀在绿草丛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让人目不暇接。对我们来说,放牛已不是农活,而是一种享受了。
离开农村已经四十多年了,然而短短两年的知青生活却使我永远难以忘怀。它使我认识了农村、懂得了农民,它给了我克服困难的信心和力量,它也丰富了我的情感世界。在后来几十年的工作中,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会努力去克服,无论遇到多大的烦心事我都会自己去排解。
(黄福升,1948年10月生,陕西省清涧县人。1971年从哈密到独山子任小学教师。自1987年起,先后任五小副校长、二小副校长、五小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