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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追寻消逝的足迹(1)

湮没于荒原的奥秘

1934年4月,因在34年前发现楼兰古城而名噪一时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再次来到新疆,继续他梦牵魂萦的罗布泊探险之旅。这一次,斯氏仍然猫在罗布泊,埋头于他的地理学研究,而派遣他的助手贝格曼去探询库姆河下游一处“有一千口棺材”的古墓地的奥秘,从而发现了那座神秘的“小河5号”古墓群。众所周知,斯文·赫定的地理学成果——罗布泊“游移”说——已经被中国学者持续不断的考证结论所否定。而那个小河5号古墓地的奥秘,却在长达大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被湮没于荒原,少有人问津。直到世纪之交,才有少数几位中国探险家历尽艰辛,亲临考察,找到它并目睹了它真实的面貌。

小河5号古墓群,因其发现过程与罗布人奥尔得克的导引密不可分,又称为奥尔得克古墓群。2002年春节,继那几位中国学者之后,我们再次来到罗布荒原,去追寻奥尔得克的足迹……

目标:罗布荒原西部

发动机经过一阵艰难挣扎之后,终于熄火了。车门哐当一声被打开,司机安尼瓦尔站在没踝深的沙土中,看着深陷在黄沙中的轮胎,一脸无可奈何。看来,汽车是注定不可能再往前开了。大家跳下车,将37件沉重的背包码在沙丘边,立即举行开营仪式。这时是2002年2月13日下午6点,农历大年初二。夕阳惨淡地悬挂在塔里木河西岸厚重的浮尘中,懒洋洋地俯视着尘封的大地。荒丘野岗中,一名风尘仆仆的领队正在向一群满身尘垢的探险队员宣布探险纪律。

这是继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部探险之后,再次组织的重要探险活动。这次的目标是罗布荒原西部。不同的是,2001年那支探险队,仅仅是由乌鲁木齐和北京两地的16名队员组成。而今年,无论怎样控制,队伍都不可遏止地膨胀到了包括5个省份的37人之多。同样的感受给了我们同样的渴望,同样的欢乐给了我们同一首歌,谢绝参与是那样的困难。

汇聚了昆仑山各源流之水的塔里木河,以它恢弘的气势绕过塔里木盆地大半个西南缘,营造出一片绿洲。正当河水渐渐在泥土的吸嘬下失去孟浪之势时,由南天山奔涌而出的阿克苏河又为其注入新的生命力,使其继续向东北方向突奔,再折向正东。塔里木河那个弧形轨迹的尾闾部分,便和横亘于北侧的孔雀河一起,决定了位于两河之间的罗布荒原的兴衰。考古资料证明,3800年前,这里的居民生活和社会生产力曾经发展到相当的程度。从先秦到晚清,这里都留下过奇伟瑰怪的历史文化沉淀。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由洋人兴起的中亚探险热,曾一度触动过遮盖罗布文化的面纱,也留下了无穷的疑问。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对生态演变成因及其对人类社会影响后果的强烈关注,使罗布荒原的兴衰史再次成为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徒步踏勘罗布荒原的设想,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诞生的。此时,来自全国各地的37名户外活动爱好者已经是踌躇满志,引弓待发。

半小时以后,大家鱼贯越过塔里木河那条冰冻的支流,迈开大步向沙漠纵深走去。

远离生命的寂寞

出发不久,我就感到了罗布荒原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不同。2001年春节,当我们16人的小队穿行在塔南沙漠那渺无穷尽的沙垄中时,踩在脚下的始终是那种洁净的沙粒。经过东北风和西北风的常年淘洗与筛选,流沙极少含尘。它们粗若粟米,细若微晶,按颗粒大小和比重的不同分布在沙垄的背部、顶部、腰部和底部。那些黑沙、褐沙、灰沙、彩沙构成的柔和波纹无垠地铺展开来,像是一张洁净的地毯,让人不忍践踏。只是在接近尼雅河下游河床时,方才出现富含土质的泥沙。如果你童心未泯,尽可以顺坡打个滚,沾一身晶莹的沙粒,然后稍加挥弹,一身薄沙便纷纷落地,还你以一身本色的衣装。但罗布荒漠不同。从吐格买来出发伊始,我们就一直无法避开那些蓬松而滑腻的浮土。举步之间,脚下跟随着浓重的土花,齿间咀嚼着干涩的沙尘。一路下来,不但鞋袜灌满沙土,就连我们那些原本是黑色的、黄色的、蓝色的、大红的、迷彩的冲锋服以及背包都失去了本色,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黄色的尘垢,以至于我们这个行进中的小队看上去很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沙尘暴的洗劫。

分析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塔里木河下游的彻底断流,仅仅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在塔河断流之前,它曾以昆仑山和天山的融水养育着一条堪称世界奇迹的沙漠绿色长廊。在宽广的胡杨林覆盖区及其隙地上,曾经有过大片的农耕地和放牧区。在那些更加遥远的延伸地带,甚至形成过大片的沼泽地或时令湖,也曾有过麻草丰茂、芦苇遍生的景象。经年堆积的腐殖物改良了第四纪松散沉积层,形成这里特有的沙壤结构。半固定沙漠的地理特质,又使罗布荒漠具有比塔克拉玛干更加显著的生气。但是,自从塔里木河下游断流以来,地下水位急剧下降,脆弱的边缘生态迅速崩溃,连最为顽强的旱生植物也不能幸免。失去植被保护的沙壤被无情地风化,被磨砺成为涓滴不存、完全无法养育生命的沙尘。现在,我们正行进在这块根枯叶萎、满目荒凉的土地上,感受着远离生命的寂寞与孤独。

可幸的是,觉醒的环保意识已经使人们行动起来。借助于博斯腾湖丰水年份的到来,几亿立方米的湖水已经由孔雀河引入塔里木河,给几近枯死的300公里下游的胡杨林带来了些许复苏的希望。1小时前我们跨越的那条冰封的小河,像铭碑一样镂刻着有志者的心血。尽管那还是杯水车薪之劳,我们仍然憧憬着草木繁荣的那一天。

篝火伴歌声

黄昏之前,我们就地扎营。为了在返程时仍能找到这里,我们依惯例进行地理定位:东经88度19分,北纬40度18分。一号营地建在一块沙丘环抱的平地上。

未等最后一抹晚霞湮没在地平线上,三堆篝火就已熊熊燃起。营地周围有丰足的梭梭柴,我们千辛万苦背来的瓦斯罐完全派不上用场。就着炽烈的火焰,队员们宽衣解带,烘烤着吸饱了汗水的衣衫。身背24瓶矿泉水,加上5天的干粮,还有帐篷、睡袋、防潮垫、照相机、望远镜、对讲机、药品、刀具、灶具、瓦斯罐、行军杖……算下来,平均负重28公斤,最大负重32公斤,加之以每小时3公里的速度在沙漠中行进,出汗是理所当然的。只可惜我们一路惜水如金,却都白白地化作汗水蒸腾了。此时,在一线明亮的弯月照射下,37名队员正在按照严格的限量吝啬地嘬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饮水,就着榨菜嚼干馕,胃口好得像是刚刚捕到猎物的非洲狮。黑暗中,有人打起手电在一块台地上鼓捣着什么。不一会儿,夜空中就回荡起西部歌曲那苍凉的旋律。

此时,弯月高悬,沙丘朦胧,篝火伴着歌声飘摇,12顶各色帐篷半溶在夜色中。美景良辰,勾得疲累的探险队员们竟久久不肯入睡。谈笑中,有人想到明天将是情人节,遂建议众男士每人捐献矿泉水一瓶,特供女士们明晨梳妆打点。这个动议引发了女队员们一片尖厉的欢呼声。就这样,我也被勒索走一瓶。嬉闹中,寒气悄悄袭来,第一名挺不住的队员打个寒噤,迅速钻进了帐篷中。受此举止感染,10分钟后,月光下人影全无,只剩下飘摇的篝火和那台缺了电的录音机在独自呜咽。

一次豪华的艳遇

次日从早上9点钟出发,我们又前进了6公里。荒漠上景象单调,让人失去时空感和方位感。大家埋下头来,只顾踏准前方队员的脚印拼命赶路,只有前锋队员手持GPS,不时地将方位角谨慎地矫正至正确的位置。汗水和着沙尘,风声伴着喘息。如果有人想驻足拍摄,或者仅仅是为了歇息一下脚步,调匀一下呼吸,事后便要以狂奔来撵上行进中的队伍,否则将会落在寂寥的沙丘中踽踽独行。携带着超过体重1/3的装备以这种速度行军,人们走得昏天黑地。

单调、荒凉与颓败是罗布荒原的主调。干涸多年的苇沼地里四散着螺壳,绵延的沙原上兀立着屈死的胡杨,低地上偶有几墩高大的红柳,还在顽强地进行着生命的抗争。沉积多年的古河道上,时有古钱币、耳钉和残陶裸露。这种单调、荒凉与颓败的景象勾勒出一个远古的梦,让人在飘渺中感受到一种沧桑,一种沉静,一种博大。无论昔日的辉煌还是今日的凋零,似乎都不构成罗布荒原大喜大悲的理由。作为大自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泰然地与星斗同转,与日月共存,厚重得令人过目难忘。

一种显然不是来自大自然的微弱轰鸣声传入耳鼓,打断了流淌的思绪。我们爬上沙丘,仔细观察,但却只闻其声而不见其物。不久,在寂寥的地平线那边,一只庞大的甲壳虫裹着一团浓密的尘土缓缓地拱上了沙脊,又缓缓地沉没在沙谷中。片刻以后,傍着我们走过的足迹,一辆高大的沙漠车拖着一个庞大的储水罐停在沙丘旁,一个身着橘红信号衣的身影在向我们招手。塔里木石油勘探公司60141钻井队的李师傅进入荒原以来,已经5个月不见外人,却在本次执行运水任务中,发现了荒原上新出现的一组凌乱不堪的脚印。于是,他便顺路跟踪,看个究竟。

就这样,我们不期而遇。钻井队员遇上了探险队员,一种陌路相逢的亲切感使他慷慨地捎走了我们全队三分之二的背包,还带走了十一名体弱的队员。顺着他的辙迹用望远镜仔细搜寻,果然,在遥远的沙海中矗立着一个笔直的井架,海市蜃楼般如影如幻。

在高度疲劳的荒漠行军中遇到车辆,可真称得上是一次艳遇。它使大部分队员轻松跨越了6.2公里艰难的路程,甚至吃到了一碗喷香的面条。不过,依事后的感觉,我们却因此失去了全程体验艰险的机会,使74公里徒步行程中增加了一段豪华,变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匆匆而过的罗布文明

队伍刚刚越过井架,连绵的沙丘链便出现在眼前。由于经久不歇的东北风和西北风的交替作用,沙丘堆积成美丽的新月形,表面还覆上一层美丽的风动纹。其时,初春午后的阳光正无遮无拦地照射着广袤的荒原,逼得大汗淋漓的旅人纷纷剥下羽绒服、毛衣裤,穿件贴身衬衣穿行在逶迤曲折的沙垄间。情人节,“天使”们的付出或许更大。清早,借助于那些“特供水”简单梳洗后,个个都套上一顶防风护耳遮阳帽,再严严实实地围上一道毛线护套,靓颜秀发皆裹其中,其内部的温度可想而知。歇息下来,大家面面相觑,“天使”们个个都是大花脸。

前方队员用对讲机报告发现古墓。我快步冲上去,先到的队员们已经围拢在一块沙间隙地的周围,正在用几架照相机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