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六人自杀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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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强热带风暴(2)

“姚伯伯你是说,我父亲认为他应该对这桩自杀事件负责?”

“我猜这是你父亲内心不安的主要原因。”

告辞时我将那把紫砂壶送给姚炯老人,听到老人脱口喊出著名工艺师顾景舟的名字,才晓得他对宜兴紫砂也熟稔于胸。

当晚我给上海打电话,跟搭档讲我得再晚一星期回上海。搭档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在广州碰上一见钟情的了。这时我才说我父亲意外身亡,不得不留下来给他处理后事。搭档忙说对不起,再三请我原谅他。

通过姚炯老人,我找到我父亲学校里的一位管人事的女处长。这位女处长对我父亲深怀敬意,很快替我找到了李静读博士期间的一份同学录。这份同学录只有五名学生的名字。除李静本人外,两天内我跟他们都通了电话,可糟糕的是,他们都不在广州了;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纽约,一个在多伦多。

在多伦多的那个男生好像对李静有感情,但他说他也不知道李静为啥自杀。在他看来,李静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年轻女学者。并不无夸张地说,当时我们四个男生加起来,也抵不上李静一半聪明。我说你这么喜欢她,为啥没跟她闹拍拖。他说李静在北京读硕士的时候,就有男朋友了。

她男朋友在哪儿?我忙问。

就在广州,不然她不会来广州读博士。

现在我得找到李静的男朋友。我明白只有找到他,才能弄清楚李静为何自杀。也只有弄清楚李静为何自杀,才能了解我父亲自杀的真实原因。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仍无法接受我父亲是自杀身亡这个草率结论。如果他长期困惑于李静的死,那么为啥一定要在五年后的一个台风天气里纵身跳楼?为此我曾请求那位高个警长,查一查我父亲出事前的电话记录。尽管警长认为这毫无必要,但念及我父亲生前曾教过他姐姐的课,才去市电信局及联通公司各打出一份电话清单,给我送过来。

果然无论是按座机清单上的来电号码打,还是按手机清单上的来电号码打,都无法确定哪个是可疑电话。而打半天打不通的那几个号码,可能是广州街头的IC卡机。

假如你说有个凶手在伊布都之前,用这几个号码中的一个,给我父亲打过电话,警长一定认为我现在已经精神错乱。

幸好我能找到李静的男朋友。我驱车前往一家美国公司驻广州办事处之前,已经在电话里证实他们那儿有个叫王松的人。

现在我不在报社了,但我仍有国家新闻总署签发的记者证。我声称调查一桩公共事务采访王松先生时,一位秘书小姐告诉我,眼下王松正在休假中,在泰国旅游。通过这位小姐,我打听到安排王松去泰国普吉岛旅游的那家旅行社。进而通过那家旅行社,得知王松那个团哪天回广州。

到了那天,我脖子上挂着数码相机,守候在广州白云机场。学画画时我曾受过严格的素描训练,陌生人看一眼就能记住他的长相。因为我在那家美国公司已经看到了王松的照片,所以王松一露面就认出他了。不过当时我只是偷拍了他几张照片,没跟他打招呼。

次日我给他打电话,问他能否接受我对他的采访。

他答应跟我在天河见面,当晚我们落座于一家咖啡馆的临街座位上,一面喝咖啡一面讲李静的事。这是一位落落大方的年轻人,面孔清秀但身体结实。而且身上的衣服及服饰,没一样不是著名品牌。他丝毫不忌讳谈李静跟李静导师的关系。

“没错,”他对我说,“李静非常聪明也非常敏感。严格的专业训练,使她容不得任何虚假的、伪造的、背离事实真相的说法及看法。当时她无法接受那些说她的流言蜚语,尤其是,她认为学校环境应该如天堂一样纯净,而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感到绝望,所以跳楼自杀。”

“她跟她的导师合写过一本书,对不对?”我追问道。

“没错,这本书的部分章节在美国《科学》杂志上发表过。”

“你是说这本书非常重要?”

“没错。”王松点头道,“其中的某些结论,在李静研究的那个领域里,具划时代意义。”

“你见没见过她的导师?”

“见过一面。”

“有啥印象?”我问。

“没印象。”

“他也是跳楼自杀的。”我提醒道。

“报纸上没这么说。”

“报纸为尊者讳,没有明说。”

“他为啥自杀?”王松反问我。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事。”

后来我们就聊起别的话题,我发觉我跟他很谈得来,而且发觉他对上海很熟悉。他说他下个月将调往上海办事处工作,并说他现在的女朋友就在上海。我给他留了我在上海的电话及地址。并顺口说了一句,如果你在上海办喜事,别忘了给我发喜糖。

半年以后,我收到王松寄来的结婚请柬时,差一点想不起来他是谁。

那天晚上我参加了他的隆重婚礼。他跟他的新娘介绍我是报社记者。新娘面孔漂亮,仪态大方。

一周后我给王松打电话,请他来衡山路喝黑咖啡。

就在我喜欢的这家小咖啡馆里,我们一面感受着这儿的宁静气氛,一面品味牙买加黑咖啡的醇香。尽管我比王松大七八岁呢,但我想一般人看不出来。所以,人家看到我们这样悠闲说话的样子,会以为我们是一对热恋情人。

现在我给王松看几张照片,这是我在广州拍的。

“假如我没猜错的话,”我指着照片上的一个男人说,“这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

王松突然脸色煞白。

“那天去你那儿吃喜酒之前,”我对他说,“我从电脑里调出我在广州白云机场偷拍到的几张照片。越看越觉得照片上的这个人虽然外貌跟你很像,但气质完全不同。我总是尊重我的直觉,所以才仔细研究你跟照片上的这个人到底哪不一样。结果我注意到这个人的脖子上有一块明显褐斑,我想假如今晚看到你脖子上也有这样一块褐斑,就说明我的直觉不对,说明我猜错了。”

王松沉默不语。

“我想你不会无缘无故让一个替身替你去泰国旅游一趟,对不对?”我接着往下说,“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证明瞿教授出事的时候你不在现场。碰巧瞿教授在电脑里写了不少想自杀的话,所以广州警察没追查下去。你是故意选择一个强热带风暴天气,这样容易避开小区保安的眼睛。那天你上楼敲瞿教授的门,因为你想在离开广州前,替你的前女友李静报仇雪恨。”

“教授是自己跳下去的。”

“我想假如那天你没去他屋里,他不会跨出窗台往楼下跳。”

“这我承认。”

“你为何认为教授应该对李静的死负责?”

“教授的最后一部著作中的几个重要结论,全是李静提出来的,这使教授很不舒服。”王松对我说,“后来教授在一本专业杂志上对李静的论文吹毛求疵,是要表示他比李静强。其实,通常没人相信一个博士生会比自己的导师强,但对此他本人心知肚明……”

“你是说,教授嫉妒他的女学生?”

“我以为,这不是一个教授对一个学生的嫉妒,而是一个聪明人对另一个聪明人的嫉妒。一个聪明人本以为自己已经聪明绝顶,结果发现另一个人不但比他聪明,而且比他聪明得多,所以就想办法压住对方,想办法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

“你肯定言过其实。”我说,“据我所知,李静跳楼的时候教授不在现场。”

“但教授知道他那样做李静会受不了。”

“所以你认为教授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没错。”

“所以你像教授一样,也精心策划一桩自杀事件?”

这时王松一面喝咖啡一面微笑,拿咖啡杯的样子优雅迷人,显然他已从刚才的慌乱中恢复镇定。

“假如,”我得刨根问底对不对?“那天教授没自己跳楼,你会不会把他推下去,或者拿刀杀了他?”

“这件事就像伊布都台风侵袭广州一样,”此刻他神意轻松,泰然自若,“某种突出其来的欲望,有时会狂暴侵袭我们的意识,要我们非毁灭什么不可,大概教授如此,我也如此。”

“你很会替自己辩解。”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徐记者?”他对我说。

“你问。”我搁下手里的咖啡杯,看他的狡黠眼睛。

“不明白你为啥非查清这件事不可?”

“因为我是瞿教授的女儿。”

“你没跟你父亲姓?”

“对,我姓我母亲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