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品味儿歌
虽然我曾企图了解真正的儿歌是怎么形成的,但终因无从下手而作罢。我所指的真正的儿歌,不是成人为儿童撰写的或改编的那种不伦不类的东西,也不是幼儿园里老师阿姨规定小朋友必须学唱的那一类歌,而是孩子们自发形成,且广泛传唱,还不时翻新的童谣。
著名的“拍手歌”,当是有小孩的家长耳熟能详的一首儿歌。它的那种由一拍到十的刻板结构,也许是成人为要求孩子自己学着数数儿而设计出来的,可是,“你拍一,我拍一”,拍出个“一休哥”,则完全出自孩子们天真烂漫的想象。这首儿歌,并未遵循通常的押韵规则,却极富韵味。它那简单明了的歌词,既随意又奇特,且五花八门,引人遐想。每每看到孩子们两两相对,一边唱,一边打手势,总是深受感动。“你拍二,我拍二,二郎神……你拍九,我拍九,喝老酒;你拍十,我拍十,蒋介石。”
另一首有故事情节的“星期歌”,更是想象丰富,无拘无束。“今天星期一,我到河边去洗衣,我掉了我的金娃娃,我哭,我哭,我哇哇地哭;今天星期二,我到河边去划船,我找到了我的金娃娃,我笑,我笑,我哈哈地笑;今天星期三,日本鬼子来到我的家,抢了我的鸡,抢了我的鸭,还给我两个大巴掌;今天星期四,红军叔叔来到我的家,还了我的鸡,还了我的鸭,还送我一朵大红花……”。悲哭喜笑,人世沧桑,全浓缩于短短的一星期内。
而那首饶有风趣,但不免俚俗的“国王歌”,也是孩子们爱唱的儿歌。像《皇帝的新衣》里的国王一样,那个倒霉的意大利王,也成了中国儿童的笑柄。“星期天的早晨雾茫茫,扫垃圾的老头儿排成行。伸出一只手,摸摸垃圾桶,臭袜子臭鞋子满天飞。老头不留神,放了个螺丝屁,钻进铁丝网,来到意大利。意大利的国王正在看马戏……”。其后是,这个不理国事的国王,如何请来三个研究生研究这个屁,又如何命令全国的老百姓,拿起武器赶走它。
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儿歌没借助任何公共媒介,却能广泛流传,源源不绝。它们像田野里的花草,生机勃勃,充满灵性。我不知道有多少有孩子的成人喜欢这些儿歌,更不知道有多少成人能从这些儿歌中感觉到生命的活力,以及单纯表达的快意,可我满心希望,这样的成人有很多很多,越多越好。
7、有个女孩
邻居家有个八九岁的胖女孩,一天她执意自己去商店给同学买生日礼物,不要母亲代劳。此前她的同班同学,请她和另外几个小朋友一起去烤鸭馆吃饭。为郑重起见,还特地送来大红请帖呢。因此,这女孩打开自己的储蓄罐,把日积月累的零用钱,全带在身上出了门。走进商店,女孩不知道买什么好。围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礼品,她转了一圈又一圈,犹豫不定。后来,当她意识到,应该买一样自己最喜欢的且是自己买得起的东西时,终于选择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米老鼠背包。以前学校春游的时候,她曾羡慕别人背这种式样的包,并知道它很贵,母亲不会给她买。这只小背包标价48元,女孩掏钱付账后,又去服务台请店员将它装入礼品盒,并用彩绸包扎起来。她捧着这只盒子走出商店时,口袋里只剩下区区几枚角币了。
得知女儿为给一个家境富足的同学买礼物,花光了自己多年来积存的零用钱,母亲惊得目瞪口呆。她本想从廉价商场买些实用的小商品回来,让孩子从中挑一两样当礼物送人,她是万万没有料想女儿竟如此慷慨出手。而那位母亲,并未当面数落孩子。别的小朋友只送些花纸头那样的生日贺卡,可她的女儿,却实打实地送高档礼品,而这种礼品,在有钱人家的眼里,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所以母亲暗暗心疼女儿白花了这笔冤枉钱。
有生以来头一回接受他人的正式宴请,而且是头一回步入富丽堂皇的饭店吃饭,女孩非常开心。她捧着她的礼品盒,祝同学生日快乐。宴罢回家后,女孩仍兴高采烈,而她的父母与她分享快乐时,却不免觉得这孩子有点傻。第二天,母亲意外地发现枕头边有个小纸条儿,那是女儿写给她的。
那纸条上有这样一行字:“妈妈,我给同学买东西是我自己愿意的,多花些钱也是欢喜的。”
母亲没料到孩子已察觉出大人的想法,并为此感到委屈呢。
8、女儿的小房间
去年女儿要上小学时,我曾夸下海口,一定给她的小房间贴墙纸,搞得漂亮些。一连跑了好几家装璜商店专看墙纸,结果看来看去,都不称心。便宜的太土,没立体感;而那些高雅的,有立体感的,可又是贵得要命。再想了一想,即使买那种高档的高泡墙纸,贴到我女儿的小房间里,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因为那个房间,有两块长短不一的水泥搁板,残酷地破坏了作为卧室的整体空间。除非敲掉下面那块短搁板,然后再吊个顶,遮住上面的那块长搁板,否则贴满金纸银纸也没用。其实呢,我们家把那个地方叫小房间,是用错了词儿,因为它的确切名称是,贮藏室。
幸好那个贮藏室有一扇窗,也幸好能搁下一张折叠床,因此我女儿自她两岁起到现在,睡在那里还从未有过不舒服的感觉。后来,我把自己的一个小书架腾空,搁在底下那块水泥板上,由她放她的书;并在书架旁铺上一张淡黄的纸,盖住水泥台面,然后再压上厚玻璃,并配好台灯,给她当书桌用。贮藏室很小,放不下凳子,因此她只能坐在床上看书写字,屁股下垫被子垫枕头。
决定不用墙纸后,我找来几张绘图纸,贴在她床头的墙壁上,随她在墙上画什么或写什么。于是,那块墙壁,慢慢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花花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看到一幢纸折的小房子,它有一扇能开能关的小窗子,窗口站着一个漂亮女孩;也看到一幅色彩鲜艳的游春图,柳绿花红,春意盎然。可是,看着看着,看到什么旺旺大力士,什么小小桃太郎,还有什么你在哪儿等等莫名其妙的词句时,就看不懂了。这时候,我不得不问下女儿,向她请教呢。女儿指着墙壁得意地告诉我:这是我的广告栏,这是我画的画,这是我写的句子,这是我的小制作,这是我的贴纸,这是……似乎分门别类,应有尽有了。
女儿也确实喜欢她的小房间。她曾给家里的每块地方都排了序号,从最北端的生活间排起,排到最南端的转角阳台,然后做了块卫生值勤牌,每天评分打优良。那时候,她总是毫不谦虚、且实事求是地在她的小房间,第4号位置上,写个优字。
说老实话,与我家客厅里的那张总是堆满了衣服、报纸、手套和扑克牌等杂物的沙发比,她的小房间确实已整洁到无可挑剔的程度。台灯不用的时候,必须靠在书架一边,地球仪必须放在跳棋盒后面,而那两只双胞胎似的小布熊,必须靠在台历上,而台历和布熊,又必须全搁在跳棋盒上。我女儿整理她的小房间,总是如此严格,一丝不苟,即使现在不打分了,也照样如此。
9、我们家养花
我很是羡慕那些在自家阳台上摆满了花盆的人家,羡慕他们会养花。而我每次出差南京,也总要腾出点时间,到明孝陵旁边的中山植物园去看一看,观赏那儿的奇花异草。由此可见,我是算得上喜欢花草的人,但惭愧的是,我自个摆弄起花盆养花,总是养不活。
结婚时,妻子的一位女友给我们家送来两盆齐胸高的山茶花。正逢初春开花,又开红花,又开白花,新房里好不热闹。据懂花的说,那两盆山茶是值钱的品种。可遗憾的是,一过了花季,它们全都蔫下来了,不精神了。与别人谈论起种花养花时,我说山茶太过娇贵,不好养。有人怀疑我没浇水,我说水是肯定浇了,只是浇的次数不算多。他们问,一天浇一次?我答道,一周浇一次就不错了,往往过了一个月,才想到没浇水呢。显而易见,那两盆山茶是被干死的。
花死了,花盆还留着。后来,等女儿上了幼儿园,那幼儿园里的阿姨,要孩子从家里拿些花草去,教自然课用。家里没养花,女儿很是伤心。我们家为什么不养花?她问我和我妻子。没人给花浇水,这时候,我颇为内行地对她说,花不浇水要死的。于是我女儿自告奋勇,说家里养花她浇水,接着妻子设法弄来一种开黄花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她跟我说过那是什么花,可惜我听清楚后又给忘了。当时我们拉着女儿的手,去郊外挖泥土,并特地从小店里买来一瓶雪碧水,喝完了好拿空塑料瓶浇花儿。我们把葱球般的块根儿,埋进花盆里的泥土中,给它浇水,给它晒太阳,再也不敢怠慢了。女儿也很是负责,天天拿着雪碧瓶,踮起脚尖儿,开水龙头灌水,然后咚咚咚咚跑到阳台上,往花盆里倒。结果绿芽儿冒出来了,长出两片阔叶子,后来就开花了,开黄花。这时我便不失时机地给女儿上植物课,还特地给她买了一本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绘图儿童植物辞典》。
春去夏来,花谢了,叶子长高了。女儿问我怎么不开花了,我说它要到来年春天才会再开。后来冬天来了,花叶枯死了,直到来年春天,又冒出嫩绿的新芽,也冒出了新的希望。可很是奇怪,尽管其花叶越长越阔,越长越高,可过了夏天,也没开花。女儿问我这怎么回事,我说可能我们没给花儿换土,它觉得不舒服,所以不肯开花了。老实说,我讲这话时,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种解释是否合理。
上个星期天,女儿要我给旧花盆里再弄些新土,我问她做什么,她说老师要她们在家里种大蒜。我说这事好办,因为种大蒜我是行家里手。我对她说,我十六七岁在新疆下乡时,就自己用饭盆栽大蒜,掐大蒜叶子就汤面吃。现在,我们家的大蒜已在花盆里冒出新芽了,而我心里一点都不紧张。因为我知道,种大蒜只看蒜叶儿,不必担心它开不开花。
10、上海一日游
买好往返车票,才觉得不对头。见夏日炎炎,暑热难耐,便怀疑女儿吃不消这趟旅行。若到了上海,没兴趣看这看那,还不如待在家里看《成长的烦恼》。女儿喜欢这部长达一百六十五集的美国电视剧,暑假中几乎天天看它。我问这孩子,是否愿意请米萨一起去,她拍手叫好,随即给米萨家拨电话。
次日上午,一出门我便得意于我的先见之明,因为女儿和比她大七八岁的米萨在火车上有说有笑,即使中途停车时,电扇也停了,也毫不在意。事先说好只去博物馆和外滩两处,所以,一下火车便顺地道搭地铁前往人民广场。博物馆在广场中央,当我们下了地铁,沿凉爽宜人且店铺华丽的香港街走上地面时,这座风格别致的大建筑,正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我颇为自信地对这两个女孩说,你们马上就能看见恐龙。然而,使我不无吃惊也不无尴尬的是,这里只展出青铜器、陶瓷器、书法、绘画之类的古代艺术品,并非孩子想看的那种动物化石或标本。原以为坐落在延安东路的自然博物馆搬过来了,谁知它还在老地方呢,显然我带错了路。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这里叫上海博物馆,它创建于1952年,其馆藏文物多达12万件。
也许大厅内游客只低声说话的肃穆气氛,以及其中许多外国人手持耳机的异样情形,使孩子既紧张又好奇,因此我问她们进不进去时,都立刻点头,毫不犹豫。于是我买了门票,领她们往入口处走去,同时给她们一人发一份印刷精美的馆藏简介。我很难想象一个一心来看恐龙的八岁女孩,有兴趣站在浑身绿锈的青铜器跟前瞧它一瞧,因此担心女儿只进去两分钟就要走。其实我是杞人忧天,进了里面,这孩子什么都看,并看得很仔细,而那个比她懂得多的米萨,则比她看得更仔细。因此,她们两个常落在我后面,要我催促了才动弹。
我一向最怕两种学问,一是天文,二是考古。因为一想起天文学所探索的空间之辽阔,考古学所究察的时间之古远,便觉得我们有限的个体生命之可怜。我感动于天文学家和考古学家面对那辽阔空间和古远时间的莫大勇气及探索精神,就像我感动于孩子们对恐龙骨骼兴趣盎然,而无视它曾生存于两亿年前并逐渐灭绝的残酷事实。然而,尽管我不爱看那些古旧的青铜器,以及比它们更古旧的史前陶器,可是我站在这些文物面前,仍尽力将我所知的一鳞半爪告诉这两个女孩。甚至从别的游客嘴里听来有关古编钟弧形口的特殊声学原理,也现买现卖地给孩子比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