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木垒县北部的茫茫戈壁上,有个诱人的地名叫双眼泉。79年我去木垒搞地质测量的时候,那儿只住着三五户没户口的甘肃人。那年中秋夜,我独自一人穿过一片荒凉的砾石地,去看村子南边的两眼清泉。天色幽蓝,月亮从半透明的云絮里慢慢移出,映入那两潭彼此毗连且各成椭圆形的泉水中。我一时看见了三个月亮,一个在天上,两个在水中。绿草将泉水挡住,草叶上已聚起湿脚的露水。这时候,夜风将水面上的凉气吹散开来,我闻到了淡淡的草腥味。其情其景,使我不由得思念起远隔千山万水的江南故乡。
我不明白那些甘肃人为什么不住在泉边,而是隔着数百米的空地,在远处打墙垒屋垦荒种粮,仿佛这是两口圣泉,不可挨得太近。而且,他们自己挖吃水井,那井水又苦又涩,且时常干枯,却不来泉边提泉水喝,仿佛有毒似的。其实双眼泉甘甜可口,凡路过此地的哈萨克牧人,都来泉边饮羊饮马,而泉边也搁着一只因日晒雨淋而破烂不堪的葫芦瓢儿,由牧人拿它舀水喝。这葫芦瓢被一根细麻绳拴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不让风儿吹走它。我猜想,也许那些甘肃人觉得这泉水常饮牲畜不卫生,不喝它;也许喝惯了苦水,不愿舍近求远。不过可能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他们认为这泉水是哈萨克牧人的,若把它打干了,牧人不愿意。
几乎每个哈萨克牧人都知道,由阿尔泰山南麓的青河县,越过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迢迢数百里来木垒,一路上只有三个地方有泉水,而双眼泉正是其中之一。数百年前,73岁的长春真人丘处机,因前往撒马尔罕拜谒成吉思汗时,曾横穿这片沙漠。他的随行弟子李志常,曾写下旅途见闻,故后人知其详情。当时给他们带路的蒙古大将田镇海,认为此地“滴水皆无,寸草不生”,怕是不熟悉这里的情况,不知道双眼泉。当然,也可能那时候泉水尚未冒出地面,还没这两个泉呢。
听老人说,南疆匪首乌苏曼带着他的残兵败将从青河南下时,曾路过此地。当年他想翻越天山,回老家喀什去,以图东山再起。他熟悉地形,且行动迅速,竟在一道狭谷中伏击了解放军的一辆运兵车。因麻痹大意,那些受命堵击乌苏曼的战士,竟蒙着遮挡尘土的篷布行车,结果全部牺牲。不过乌苏曼最终还是被打死在木垒境内,没能越过天山去喀什。人们传说,当时有个年轻战士,独自带着两匹快马,于马儿奔驰中轮换乘骑,穷追不舍,直到把乌苏曼击毙为止。而那些牺牲的解放军战士,被政府安葬在奇台县烈士陵园内。我在奇台时,曾特地入园悼念他们。记得其中一位当卫生员的女战士,是我们江苏人。这段剿匪故事,正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基础素材。其插曲优美好听,“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像我这样的中年人,都会唱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