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不得不惊讶于朋友间的奇思妙想。走徽杭古道是其实一桩寻常事情,而老秦非要在隆冬腊月去走,老马非要在盛夏伏暑去走,就有点不可思议。这其中是否有华山论剑的意味,我不得而知。
去年因为有事不曾陪老秦去走,今年因为没事就爽快答应了老马。老马喜欢热闹,但一网撒出去只网罗到老金和我两个人。因为要在野地里翻山越岭,老马备齐了各种野外装备,不但脚上穿军用登山鞋,而且手上戴卡西欧太阳能黑钛登山表。水杯也比我的大,盛水量不少于我的5倍,且水杯的带子,可承受800公斤拉力;还防摔,从18层高楼摔下去,摔不坏。老金就简单得多,只头上戴一顶防晒帽,背包里装一瓶五粮液。
我们三人于8月11日晚间23点42分,搭N518次列车离开无锡。次日上午7点40分,抵达安徽的绩溪。早餐后换乘当地车子到鱼川镇,村巷内有无数“徽杭古道”箭头,热心指引我们往前走。
江南第一关
安徽绩溪的著名,一是有龙川的吴宗宪祠堂,二是有上庄的胡适故居。龙川就在去鱼川的半道上,老马却对它视而不见,心里只惦记着徽杭古道。古代徽商去杭州有水路、陆路之分,其水路由歙县的鱼梁坝,顺新安江而东,其陆路由绩溪的鱼川镇,翻越天目山。
天目山的层峦叠嶂,只有走过徽杭古道的,才对它略知一二。峡谷口有一座极寻常的石筑平桥,有人称它为江南第一桥,有点名不副实。过了桥,有石阶路往山上走,路边是蓁蓁杂草,头顶是炎炎烈日,我们的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往下掉。酷暑的厉害,从山脚下就开始收拾我们。
半山腰有一座低矮的石门,有人称它为江南第一关,也有点名不副实。但这边古道的狭窄,峭壁的险峻,山谷的深不见底,却叫人望而生畏,患恐高症的走不得。石门上有“徽杭锁钥”四字,石门旁有石筑券洞一座。原以为这券洞是给走山路的躲雨打尖的,看到洞顶左上方有石柱刻“南无妙色身(广博身)如来”字样,才明白它的主要功用,是供奉如来佛的;其拱券上有“履险如夷”四字,盛赞修古道者功德无量,题于民国二十一年。
有个女孩
江南第一关以东至鹰嘴石,是徽杭古道修筑得最好且保存得最好的一段石阶路。其石块的齐整,石质的优良,盘旋于山腰间的曲折美丽,令人叹为观止。古道上方的一块石头,我称它为鹰嘴石。山谷对面的一组白峭壁,老马称它为夫妻峰。老马一定要我们看出男人搂女人的那条胳膊时,一直坐在石头底下的一个女孩纠正他:那是五指峰。再仔细一看,确实像长短不一的五个指头呢。
这女孩叫邵吉青,读小学六年级,她家在前面的黄茅培。今天她走出村子两三里地,坐在鹰嘴石下朝江南第一关方向眺望,这儿是惟一有阴凉的地方。这女孩颇有灵气,一对小酒窝可好看。且眼睛也好,远处几个蚁虫般大小的游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在这里等她的姐姐从绩溪回来,已经有一星期没看到姐姐了。她坐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不知还要再坐多久,才能看到姗姗来迟的姐姐。老马问她,姐姐叫什么名字。老马要对着山谷高喊她姐姐的名字,女孩连忙说不要不要,大概她认为等姐姐不必计较等多长时间,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下雪堂
走过施茶亭,才是黄茅培。施茶亭是纹川邵氏宗祠于民国戊辰年(公元1928年)冬月建造的。当年这里是一处免费的茶水供应点,山民的古道热肠,于此可见一斑。过了黄茅培,往下雪堂走,山民再三叮嘱我们,走小路就要过小木桥,不然就要多走半个多钟头。
那个小木桥,其实就是三四根碗口粗的原木,搭在路边的小溪上,无任何显眼的标志。总是急行军样子走路的老马,果然没看到它。老马被我们叫回来,可匆匆过了小木桥,他又走到前面去了。登下雪堂的路陡峭难走,我们都汗流浃背了。已经是正午时分,已经到了最热的时候,虽在黄茅培喝足了水,但此刻流出的汗,要比喝掉的水多得多。
下雪堂是徽杭古道的中点,平分古道两边的路程,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对疲惫不堪的我们而言,下雪堂竟如此遥远,好像永远也走不到。据说只有100米了,可走了好几个100米,仍看不到它的影子。事后老金讲,若再走一刻钟,他就会一步也走不动。老金比我大7岁呢,不过虽然我是三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但屈指算来,离知天命之年,也只差了岁把两岁。我安慰老金道,以后到了你这个年纪,可能没走到山脚,我就累趴下了。
水云间人家
下雪堂有水云间、逍遥人家两家客店。水云间的小主人方涛,今年才八九岁,居然领着一个同龄男孩,老远来小木桥接我们;把我们接到家里,给我们拿拖鞋。我给他拍照,他给我email地址,叫我从网上把照片发给他。
上回老秦他们,也住的是这家客店。因为这儿没了手机信号,老秦直接把电话打到人家家里。男主人方名武,当即听出了老秦的声音,这叫容易被感动的老秦在电话那头激动了一阵子。女主人姓汪,但老秦喜欢叫她小红。小红给我们沏茶、炒菜、布置餐桌,动作是十分的利落,菜肴是十分的可口。
晚上就在门口的空地上喝五粮液,居然无蚊虫骚扰。男主人只喝了两三口,因为刚做过盲肠炎手术,遵医嘱不敢多喝酒;女主人也是只喝了两三口,因为不会喝白酒,不胜酒力。晚间的一阵子虫鸣,仿佛金属声音,竟误以为有人拿筷子敲碗呢。酒后的闲聊,是极其随意,想到啥就说啥,想说谁就说谁。老马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彼此攻击时,老金和我联手驳他,这样就不会输得惨。
第二天,老金给客店的留言本题诗一首:“鸟叫蝉嘶逍遥乡,山村野趣水云间。”老金是诗人,逍遥乡是当地的一个老地名,写这种嵌名诗,是老金的拿手戏,若要我来写,我是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的。
蓝天凹
上雪堂在下雪堂上面。这边的古道林木阴翳,十分凉爽。其石阶多数开凿于山体的岩石上,故石质原始,饱经沧桑。如今的上雪堂,只有一间老态龙钟的空房子,但周围的菜蔬,却种得很好,毛豆结籽,黄瓜垂吊,玉米地绿油油的。
过了上雪堂,就是蓝天凹了。其马鞍部的海拔高度,是1052米。那儿是一片开阔的绿草地,容易叫人吟咏起“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古诗来。蓝天凹的凹部,有竹子、木头搭起的简易房屋,背包族可以在这儿吃饭、住宿。有的背包族是自个带了帐篷的。有同伙朝帐篷喊吃饭。老马喜欢打趣人家,替人家一起喊还在睡觉的:“太阳晒屁股啦!”
走古道的山民
还没下蓝天凹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打一把阳伞走在头里,一个中年男子挑一担行李远远跟在后面。我暗想,这女孩胆子够大,不怕挑夫把行李抢了跑。这时候,老马跟挑夫闲聊起来,已经知道女孩跟挑夫是父女关系,我是杞人忧天了。
这女孩要升高三了,学校要这个年级的学生提前结束暑假,及早进入高考前最残酷的一学年。父亲颇为自豪,认为女儿考本科是十拿九稳。他们家在古道东端的永来村,学校却在古道西端的伏岭镇,我们吃辛吃苦所走的这条山路,人家是常来常往的。
往下走是南天门。两块巨石耸立于古道两旁,两个拿空扁担的山民,正在巨石旁歇脚。他们是早上4点钟天不亮,就走过这里了。他们说,把稻子卖给浙江人,每斤多赚3角钱。今天挑了50斤过去,走了30里路,赚了15块钱。又说前面有一口泉水很甜,比花钱买的矿泉水要好喝得多。我们找到了那口山泉,果然其水质又软又甜。不过来来往往拿空扁担的,更多的是卖辣椒的山民。一个62岁的老汉,今天卖掉100斤辣椒,得了80块钱呢。
清凉峰
走到浙基田,就进入浙江地界了,同时也走完了徽杭古道。有个浙江山民,挑着担子在太阳底下,给我们指远处的一座山,叫我们辨认巨大岩壁上的一尊天然佛像。等我们一饱眼福后,请我们去他家歇脚喝茶,等11点钟去昌化的车,不然就站在三岔路口,没一点阴凉好躲。
喝茶时,很快就聊起去年及前年两拨游客登清凉峰如何出了事,当地政府如何营救,死者家属如何哭得死去活来。清凉峰是天目山的主峰,其海拔高度为1787米,那山上的原始森林,要么小路纵横,要么干脆没有路;即使本地向导,也要走5个钟头,才能走到山顶。对接连两名游客摔死在山谷里,不少当地人认为,这是山鬼作祟的结果。眼下每天有三个山民,从早到晚守住去清凉峰的路口,禁止游客往那边走,以减少地方财政用于营救游客的额外支出。
回来的路线,是从浙基田坐面包车到昌化,再从昌化坐空调大巴到杭州。到了杭州,居然赶上了下午4点10分的快速客车,不到7点钟,就回到无锡了。我是路上管账的,在车上结了一结账,算出每人的花销为340元。对此老马颇为得意,因为这比老秦他们那次走徽杭古道要少得多。
顺带讲一句,两天内我拍了507张图片及4段3分钟录像,这叫老马替我的相机叫屈,骂我是见什么拍什么,狗屎也要拍,无半点惜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