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的生命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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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完全像久木祥一郎一样,李铭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先咽下去一半,然后把另一半缓缓吐到我嘴里。这时我突然觉得离他而去到乌鲁木齐去不是我的本意。我不该不许自己跟一个爱我爱到死的男人结婚。这时李铭往我嘴里吐第二口酒。他的棒棒儿还硬硬的仍在我的身体里我们紧紧搂在一起。

“我们就要死了。”李铭对我说。

“为啥一定要今天死而不是其他日子?”我吻他的眼睛。

“能给你过生日我就死而无憾。”

“你是说今后我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好了?”

“没错。”

“为什么呢?”

“因为我拿银行的钱银行快查出来了。”

次日上午九点,替先锋书店送书的那个年轻人按门铃没人应门,于是拿手机给这家人家打电话。电话里有一段留言录音,这录音内容挺怪,吃不准是真是假。于是年轻人重拨一次电话,结果还是那段录音。年轻人给警察报警,这么重的书送过来又拿回去冤不冤?这是一套二十卷本的百科全书,走楼梯不好容易走到八楼。再说电话里的那些话是真是假最好搞清楚,不然晚上跟女朋友讲女朋友不相信。

警察上来了,两个警察一男一女。男警察接过年轻人的手机往屋里打,无疑也听到了那段奇怪录音。警察并未立刻破门而入,而是打电话叫物业上来。物业有这家人家的手机号码,女警察耳朵尖,听到手机在门边一阵一阵响起等待音。刚才女警察也听了那段录音。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送书的先生劳驾您给110打电话,这屋里出了人命案,有两个人死了,请警察先进来。”

于是警察叫锁匠把门打开。那只没人接听的诺基亚手机,就放在玄关前的鞋柜上。男警察拔出挂在腰上的枪一个人进屋,他在卧室里看到一男一女,这对男女身子贴在一起一同倒在床上。刑警很快就来了,领头的警长块头大。床头柜上有一只高脚玻璃酒杯,杯子里还有半杯绿色的洋酒。警长拿开酒杯,拿起压在酒杯底下的一张纸条。这纸条上写了一份自杀遗书。遗书上有两个不同字迹的签名。如果能够确定这就是死者的签名,刑警就不必介入此事。

法医初步认定死者是中毒身亡,且认定其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左右。法医跟警长很熟。三天两头在命案现场碰面。法医问警长读没读过一部日本小说,警长说我老婆就是写小说的最怕读小说。法医说有个日本小说家在他的小说里写过这样的自杀故事,这对自杀的叫送书人次日上午九点钟来敲门,是要尸体在最僵硬的时候被发现。这时候把男尸从女尸身上拉走难度最大,这也是从那部小说里学来的。

“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脑子,做啥事都是跟人家学,没半点儿自个的主意。”

警长坐在客厅里跷起腿点烟抽,他年纪大了,快要退休了。他对现在的年轻人没多少好感,没一个看得惯。警长打算抽完这棵烟就走,一面看派出所户籍警打电话找死者家属。那个男孩的身份很快被确定,他是一家银行的电脑服务器管理员,其父母远在四川成都,最早晚上才能到上海。银行那边马上来人,一小时后来了一位表情严肃的副行长。

关键是那个女孩,既找不到她的工作单位,也找不到她的户籍档案。叫孙治的女人上海不多,仅十七八个,一个一个对照之后,都被迅速排除。也就是说,这个女孩是外地人。后来就找出租这个房子的房东,但房东出国旅游去了,一时找不到。女孩手机里所存的电话号码不算多,大概一百来个,一个一个打过去,有的打得通,有的打不通。打通的没一个是她家人的电话,也没一个知道她家人的电话。后来就来了一个叫王骀的人,他说他知道孙治的户籍所在地。假如能够找到死者在外地的户籍档案,就能找到死者家属。可这个叫王骀的人,虽然外表彬彬文雅,但性格蛮固执,也不怕警察非难,非亲眼看到死者不可,不然不跟户籍警讲。

那个户籍警年纪轻,朝王骀发脾气。王骀不理他,坐在派出所里头闷头抽烟。后来是来了一个女所长,同意王骀去孙治屋里看尸体。那两具尸体仍横在那张宽大的矮脚床上,只有法医拿手指点过男尸女尸的少数几个部位作医学观察,后来就盖了一个床单一直那样蜷曲相偎。女所长给王骀撩起床单一角让王骀辨认,王骀点点头表示看清楚了。从床单的形状看,他知道孙治跟李铭是做爱时服毒自杀。刚才在派出所里他看到了那个西装楚楚的副行长,听到了“银行帐户”、“非法侵入”等词语,猜想李铭是利用他的电脑技术盗取了银行的钱畏罪自杀,并忍心拿孙治当垫背的,拉她一起赴黄泉。

王骀也不知道孙治父母的电话,户警籍只好给孙治父母那边的派出所联系这件事,那边的户籍警费事找到孙治父亲时,那个秃顶男人打麻将刚摸到一个杠开花笑得乐哈哈。后来是荀琳也来了,送她过来的那个小伙子有南京口音,好像跟她很亲热。再后来沈芸也来了,她下了飞机打开手机后,看到徐家汇派出所给她发来短信,于是从浦东机场坐悬浮车赶过来。当她确信孙治和李铭都死了,便立刻掉头往外走,尖跟长靴的咯咯声由近而远逐渐消失,没心情跟王骀荀琳扯孙治的事。

王骀与沈芸一起吃过饭,对这个胖女孩没啥好感。他请荀琳和云将一起去他家吃中饭,荀琳看了看云将的脸点头答应。云将已经给公司经理打了请假电话,从今天起休年假,歇它个十天八天。王骀的车走在前面开,云将紧跟其后。云将说你同学的车牌挺牛,后三位是三个七。在上海拿得到这个号,要出多少钱啊!

荀琳默然不语,此刻她还在质疑孙治与她男朋友一同自杀的这个荒唐行为。她没看到尸体但王骀看到了,王骀说他们裸体相拥,一方对另一方均无强迫迹象。李铭拿了银行的钱畏罪自杀这容易理解,可孙治本来就要躲开李铭,将于周五下午搭乘去乌鲁木齐的航班远走高飞,一刀了断这段情,又为何突然于周一晚上殉情身亡呢?孙治可不是那种感情专一的女孩,可能如她小说中的那些年轻女子一样,她于感情的投入、体验以及了结,全是快餐式的一次又一次。讲孙治做殉情游戏极有可能,讲她感动于李铭对她的疯狂爱恋而甘心一同赴死就不可思议。孙治讲她底下要写一个有关乱伦的故事,用意识流手法写。假如她一个人待在乌鲁木齐写,或者到托木尔雪峰底下的英阿瓦提去写,准会写到她目前最好水平。她天生具备文字能力,写小说写得轻松自然,不必像你刻苦去写。

子淇已经给你打了电话,他说他住在吴雪屋里,跟她试婚一个月,可你却不敢在电话里跟他讲你和云将在一起。现在你要去王骀家做客,带云将一起去。从礼节上讲你也必须去一趟,你跟王骀是同学,是一起从乌鲁木齐十九中出来的;下乡也在一起,在英阿瓦提。其实你跟王骀叙旧并不重要,你要瞧一瞧王骀夫人是什么模样。你对上海女人颇有成见,但真正了解的却一个也没有。当年这个女人把王骀从柯慧娟手里夺过去不知用了多少心思,害得柯慧娟至今苦不堪言。而这个王骀也不是好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喜新厌旧把柯慧娟甩掉。不过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引诱尹登恒也是始乱终弃。现在郑楚阳还给你写email,这几周写得特别勤。他说他不喜欢美国,跟芝加哥人说话觉得别扭。他说他和任雨欣一直同居并未结婚,任雨欣便是他的那个初恋女友。你叫他到姚樱那儿去,他跟姚樱生了一个男孩,那孩子现在就在美国,可他说姚樱已经死了,得肝癌死的,没了好几年了。你哪能好了伤疤忘了疼,重蹈覆辙跟郑楚阳复婚?云将喜欢你要和你一起生活,你要他答应一个条件,他说答应一百个都行。你说我们不结婚不办结婚手续,一旦分手就简便得多。云将一口答应,他说只要天天跟你在一起,叫我死我都愿意。

幸好子淇到南京去了,不必现在跟他讲这件事。假如云将也是孙治这种快餐式感情,一个月之后,或者一周之后,甚至一天之后,就失去了热情要离开你,这就简单得多。“我们的行为是多么可悲地无法管理。”美国作家约翰·拉塞尔在他的《现代艺术的意义》一书中这样写道。你要控制自己的行为,可怎么也控制不住。你不知道你正走向何处,不知道前面的路是平坦还是坎坷;事实上,你觉得过于平坦没啥意思,而过于坎坷又使你痛苦不堪。你可能再次做错,并可能再次面临尴尬或痛苦。此刻你想到翟同军唱过的那首歌,便在心里默默哼唱:“……自己做错,怨不得别人,自作就自来受……”

此刻云将情绪不错,一面开车一面唱他最喜欢的那一首歌:“我确定我就是那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你是我的猎物是我嘴里的羔羊……我确定这一辈子都会在你身旁,带着火热的心随你到任何地方……我有多爱你就有多少柔情,我相信这柔情定能感动天地。”

云将不认识孙治,对孙治的死无动于衷,所以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事唱起歌来。

沈芸认识孙治,跟孙治是小学同学,孙治出书叫沈芸设计封面,报酬可不低,但沈芸对孙治的死也是无动于衷,死了就死了呗;天天有人死,天天有人生。沈芸来上海给自己找男人,那个拿了银行的钱给孙治买怀斯画的李铭,还是不找他为好,不然以后也会给他拉去当垫背的。

在上海沈芸不是只认识孙治、李铭二人,她在衡山路一家咖啡馆给一个老画家打电话,要他立刻来这里见个面。她坐在窗口心情急躁,抽了一棵烟又抽一棵。那个老画家还挺有名气,虽一头白发但腰板硬朗。他在苏州河北岸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工作室,经常有台湾人去那儿买他的画。沈芸一点都不喜欢他画的那些古松翠竹兰花秋菊老是这些东西,但乐意接受他的私密宴请,以及慷慨相赠的各种小首饰。

老画家戴一顶法兰西帽穿一件风雪大衣,沈芸怪他磨磨蹭蹭这么晚才来,老画家忙不迭弯腰给她赔不是。他们总是这样,先在这里喝一会咖啡,然后一起逛街,沈芸挽着老人的胳膊,就像女儿挽着自己的父亲。老人给沈芸买东西,只要她开口要,通常是衣服和首饰。今晚老人和沈芸在福州路吃饭,点了沈芸喜欢吃的松鼠桂鱼,并一起喝法国红酒。喝了酒,吃了饭,两个人一起去东亚饭店。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大堂给他们的房间是五〇五室。

沈芸对东亚饭店情有独情,假如来上海跟这个老家伙过夜,就来东亚饭店开房间。今晚她先冲凉,先戴好浴帽,然后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白脖子,看脖颈有无斑点或赘肉。这几个月减肥效果挺好,吃一种挺难喝的减肥茶,瘦了十来斤呢。但皮肤的弹性明显不及以前好,以前的胸轻轻按一下,就像皮球一样往上跳。现在没了那种力道,只是按瘪了能饱起来。而且正在下垂,好不可怕呵。你喜欢你的大,可大了就容易下垂。还是孙治那样的好,不大不小,不会垂下去。

这个房间是你给孙治订的。假如孙治没死,你现在是跟李铭在一起。假如李铭也像喜欢孙治一样喜欢你,最终喜欢到弄死你,还不如及早断了这个念头。比较而言,还是嫁老家伙稳妥,不会有杀身之祸。

这个老家伙挺通情达理的。他快六十岁了,知道自己不厉害了,允许你偶尔出出轨,红杏出墙一次两次无妨。其实你嘿咻也不是特别厉害,来一次能管一个来月。你跟老家伙结婚只有好没有坏。结束你在北京的漂流,结束你在感情上的漂流,是你的当务之急。再过两年你的胸就会下垂,脖子上就会有赘肉,下面也没了力道,老家伙也不要你了。每次见面他都向你求婚,甚至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今晚你就答应他,明天就去办手续。嫁了老家伙就不必减肥了,想吃啥就吃啥。也不必朝九晚五上班下班吃辛吃苦,睡懒觉想睡到啥时间就睡到啥时间。更关键的是,从此可潜心画画,没准画到老家伙这个年纪比他画得好比他名气大。折腾了十多年也该收收心了,过平淡生活没啥过不来。你给那么多男人亲过摸过睡过,惟有这个老家伙想娶你为妻。

你裹着浴巾出来时,老家伙眼睛发亮。待他也冲了凉上床,你小心不让他很快激动。你想与他缱绻一番,不要很快结束。你将给他最温柔的抚慰、最意外的快感,你知道一百种办法叫他兴奋起来,也知道他没心脏病,折腾得再厉害也死不了。果然老家伙今晚特别兴奋,觉得很享受。你知道他平静后就会讲结婚的事,一面抚你的胸一面讲。今晚就答应他,明天就去办手续。可奇怪的是,老家伙不但不提这件事,而且讲今晚他不能在这里过夜,热乎过了就要走。

你让老家伙走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他说的那个王莉莉你当然认识,那个黄毛丫头是乡下人,老牛吃嫩草老家伙总是挑年轻的搞。上周王莉莉终于答应老家伙的求婚,老夫少妻已经办了结婚手续,此刻正在家里等他回去,允许他如此出轨一次但下不为例。

你应该哭,可你喉咙里哭不出声来,眼眶里流不出眼泪水。命运总是跟你对着干,你命蹇时乖从没有过幸运的时候。你不想结婚时要娶你的男人一打一打的,你想结婚时连老家伙也不要你。上海人你还认识王方明,也是画画的,给他打电话,他说马上来。你得叫房间小姐过来做一个夜房,也得再洗一个澡。王方明说他至今仍是童男子,鬼才信他呢。

到了家老家伙打来一个电话,你说没事,新婚快乐,替我问莉莉好。现在你才明白你不能过于任性,不能把别人不放在眼里。假如你跟那个王骀去他家吃饭,说不定能够给他睡,甚至叫他离了婚跟你结婚。你知道你有一百种办法叫他兴奋起来,也知道你能够让他痴让他狂让他喜欢你。王骀挺有钱的,一看就知道。这时门铃响了,你得起身给王方明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