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吴若麟当初对你的追求及背弃,对你打击更大。你觉得所谓的甜蜜爱情,其实是想象中的幻觉。尤其在你和吴若麟手挽手一起散步被全校师生视为恩爱夫妻时,你觉得这种幻觉被夸张了。惟有你自己知道,你对吴若麟的性冷淡,是促使他勾搭那个肥臀女人的主要原因。或许你早就明白有朝一日会抓住吴若麟的把柄控制他。或许后来你跟马克谈情说爱最终结为夫妻,只是为了定居慕尼黑。马克现在也愿意跟你破镜重圆,但你情愿跟他做爱也决不谈论感情。你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小马克身上。你给戴逸君看小马克的照片,看得出戴逸君喜欢这个男孩。可你情愿戴逸君只喜欢你的身体,不把你视为爱情对象痴情想你。你知道他是喜欢你的身体的,甚至知道王骀也喜欢。戴逸君不敢更多地碰你,大概他想把激动时刻留到再婚那天。他对这个婚姻好像很有把握,似乎十拿九稳,显然他以为女人吻了他就会嫁给他。而王骀呢?常常在QQ中挑逗你,讲你的身体,讲你身体上的敏感部位。他滑头滑脑,表面上正人君子,骨子里坏得出蛆,幸好戴棼看不出来,仍沉浸在甜蜜爱情中。
这时楼上房间里还有说话声音,戴棼正偎着王骀讲她的事,而王骀的脑子里,却时不时冒出他跟周梅珊做爱时的连续画面。你无从想象这件事的具体情形,但它确乎发生在你的身上使你终身难忘。当初根本想不到你会留在上海,你问老乡借了五百块钱,塞到一个信封里,打算把它扔到吴若麟家的沙发上。假如吴若麟不考虑你留校,就会还你这笔钱,你无任何损失。假如吴若麟收了这笔钱让你留校,那么这点花销不算多。当年你的五百块钱,若以米价折算,至少合现在的两万元。现在你是你控股的公司的董事长,两万元钱不足挂齿,可当年你是尚未毕业的学生,常穷得问同学借钱买饭菜票,这笔钱是你能够借到的最大数目。
那天吴若麟不在家,周梅珊一面给你看她家的照片,一面伸手摸你,摸你的下面。起初你心里慌乱,不知所措。虽然此前柯慧娟也这样跟你亲热过,但这种举动来自一个陌生女人就使你惶恐。于是你身子僵直,呆若木鸡,可她却慢慢解了你的裤腰,把手伸进来。当你感觉到她那温柔而细腻的摩挲时,便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吻她。接着是她把你的手引向她的下面,其实只引到香香滑滑的腹部。当你感觉你的手正停留在她那柔软的肚脐上时,便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将手掌伸下去。
这是你第一次受女人诱惑,也是第一次跟女人做爱。你由最初的恐惧到最后的欣喜,至少连续经历了二十个小时。这期间你和她几乎都没睡觉,顶多打过两三个短暂的瞌睡。她让你抚摸其实是教你如何抚摸,她让你进入其实是教你如何进入,她赤裸着身子晚上给你端来晚餐早上给你端来早点,以极大的耐心、极少的话语、极温柔的抚摸、极细腻的游吻,消除你内心的不安。她像对待她最爱的男人一样,心甘情愿地给你。当她意识到你已经完全没了恐惧而是欢欣激动时,她才朝你释放出那种来自本能的强烈欲望。那种欲望像惊涛骇浪一样把你抛起或沉没,且伴随着由低吟而喊叫的不同声音,使你和她于最后一次一起到达。你浑身是汗的时候,发觉她也汗流浃背,像刚从浴盆里站起来全身湿漉漉的。
后来你就留校了。后来就觉得柯慧娟极其平庸。你和柯慧娟的分手,表面上是彼此都不愿两地分居,实际上是你已经失去对她的爱恋和欲望。你知道即使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不及周梅珊给你的十分之一。不过你对周梅珊的疑惑始终存在,尤其是当她走在林阴道上依然傍着她的先生朝你颔首微笑时,你就百思不解,恍惚中觉得你在她家的那次怪异经历,就像一场梦。
后来你得知跟你一同留校的戴棼给耿文凯甩了,你就立刻乘虚而入,殷勤备至,不但给戴棼有好感,也给戴棼父母有好感,使他们完全忘了你不是上海人。你是在婚礼之后跟戴棼有房事的。戴棼坦诚讲了她已经失去处女身份,她认为你跟柯慧娟也有过这种事情,于是你一面否认有进入柯慧娟,一面讲你不介意处女膜的有与无。你很快使戴棼感觉兴奋,戴棼一面感谢你一面怀疑你:“不像第一次做!”于是你不得不如此解释一番:“这出于本能而无师自通,何况做事情我总是直觉感很好,学新东西学得快。”
此后尽管周梅珊夫妇调走了,你自己也离开学校做生意了,但周梅珊给你的影响却经久不息且持续至今。其实你对女性的兴趣,远不及对商业事务来得浓厚。你给戴棼下过保证:“不跟别的女人搞婚外恋,不跟别的女人上床。”虽然你曾有过几次一夜情,但认为你至今尚未背弃这个诺言。
你知道你不会跟孙治谈情说爱,孙治对你的引诱,其实是感谢你给过她帮助,而不是贪恋你的身体。她现在有李铭陪她,而李铭比你年轻得多。她拉你去她的床上,你只肯在沙发上做,所以你心里没觉得背叛戴棼。你不会引诱哪个女人,不追求婚外刺激,不过也不会拒绝女人对你的引诱,尤其是这种引诱已经明显到把手摸到你的下面。
你心里明白,假如当初你拒绝周梅珊,现在拒绝孙治,就会引发她们对你的不快。假如这种不快是持续而经久的,就会对你产生仇恨,惹出更大的麻烦。做一件事容易,不做这件事也容易,困难的是你要把它做得恰到好处。讨好一个女人容易,得罪一个女人也容易,假如你要跟这个女人保持长久友好关系,就得小心翼翼才行。假如你对某个女人只是表面客套且礼数周至,那么你跟她的关系就会淡而无味,乃至似有若无。
戴棼还在喋喋不休地讲她的事。她说的那个男人你也认识,是你们后面一届留校的倪士伦。你对倪士伦颇有好感,这人能说会道,讲课生动有趣,好多女学生都喜欢他,可戴棼见了他怕他,身子不由得打哆嗦。其实倪士伦没对戴棼说过一句生硬的话,没对她有过一次粗鲁的举动,反而对她从来就是必恭必敬比学生都肃然穆然。两个人是同一个教研室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免不了说几句闲话,讲一阵天气。他过来问一个问题,或者讲一件事情,戴棼心里就紧张,怕邀她出去喝茶喝咖啡,怕拒绝他使他伤心绝望想不开出事情。而戴棼自己跟他说话时,又往往神色自若,仿佛跟王骀闲聊时一样坦然。有时就发觉倪士伦眼睛发亮,脸上是一往情深的专注表情,说话便戛然而止,连自己也奇怪。
“他请我吃饭怎么办?”戴棼想到今天倪士伦对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就不寒而栗。
“你就答应他。”王骀顺口答道。
“我可不敢跟他单独吃饭。”
“他会吃了你?”
戴棼知道王骀会怎么讲。这对夫妻对这件事至少讨论过七八次。王骀说你心里紧张是因为你潜意识中喜欢倪士伦。你知道倪士伦对你害单相思。你知道这种感情必定有别于王骀对你的习以为常。你知道假如你对倪士伦有所表示,彼此就会越来越亲密一发不可收拾。因此你必须格外注意你的言行举止,防止倪士伦对你有误解。年轻女教师的事你是知道的,可你不喜欢那样。假如你像她们那样随便,你会觉得愧对你的丈夫,愧对你的家庭,认为自己跟动物一样失去了人性。
王骀总是鼓励你跟人家接触,不怕你红杏出墙。你说你会跟人家谈情说爱的,他说那就谈情说爱呗。你说你会做出不道德的事情,他说那就不道德呗。王骀说这话究竟是打趣你还是考验你还是不在乎你,至今弄不明白。你对王骀说,你叫我跟别的男人随便一点,你就可以跟别的女人随便一点。你不在乎我跟别人亲热,说明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假如你是爱我的,你会时刻提醒我,不许我有半点出格的念头,而不是怂恿我出差错。
可事情总是奇怪发生,你搂住王骀的时候,尤其他用力动作的时候,你就会想到倪士伦,甚至想到倪士伦在游泳池游水时的矫健样子,想到他的身体,想到他的器官……你有思想的自由,你这样宽慰自己。
那个笔名叫荀琳的女作家是柯慧娟么?
不是她啊?
原来是你的另一个老相好。
你们在哪见的面?
就一起喝喝茶?
一起谈些啥?
谈新疆的事我相信。
不是那个叫孙治的女孩带你去的么?
原来她很快就走了,怕给你们当电灯泡。
那个女作家很漂亮对不对?
没准你们以前就闹过一阵子恋爱。
以为你会找个借口在外面留宿。
为啥住在外面你问你自己。
你说你没这个念头是不是真的没有?
你说她的男朋友是翟同军就是死在越南的那个人?
那说明你还是有点道德心珍视朋友情谊。
你就会胡说八道,你跟已故朋友的女朋友做爱,才是对得起朋友?简直荒谬之极。
人家瞧不上你,心里酸不叽叽,对不对?
你请她来我们家,明天就来,可明天我要送周老师去机场呀。
你说啥?我咋不知道。
原来周老师已经答应你多住一天,你好的大面子。
她知道你做生意做得大,尊重你给你面子。
原来机票已经改签,汉莎公司能随便改签航班?
你说女作家要来看我?
你手头有没有她的照片?
让我先瞧瞧她。
你给她拍照她让你拍,说明你们关系好。
她眼睛挺大的是不是喜欢她的眼睛?
你是说那个叫孙治的女孩也来,她的男朋友也一起来,还有一个北京女孩是孙治的小学同学是画画的也来?
你认识的人真多!
这多大一个派对啊!
你叫我把雨桐夫妇也叫来?
是不是也叫雨桐给我们家策划一个假面舞会?
我明天上午去一趟花店买几束花,我喜欢白玫瑰康乃馨蝴蝶花丁香花。
你请你的老相好来我们家,得给你撑足面子对不对?
也把倪士伦叫来?亏你想得出。
给戴棼看的这张照片是拍在手机里的,王骀把手机关了,薛银艳的头像从液晶屏上消失。这个女人现在叫荀琳,她在茶楼里让你拍她的脸部特写,不怕眼角的鱼尾纹给你拍到手机里。她不在意你对她有何看法,宁愿去采访一个已经见过两次面的古稀老人,不愿跟你往下聊。你们的这次见面,聊完翟同军就无话可说。其实你请她来上海做客,只是同学、朋友间的一种礼节性表示,没想到她爽快答应,且次日就来。可能她不愿与你单独见面,更乐意在你的家人面前看到你。她替柯慧娟抱不平,当面指责你卑鄙无耻,说明她至今仍正义感很强。她一眼就看出你跟孙治并非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说明她对此等事情洞若观火。孙治瞧不起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一位在世的中国作家,但对这个荀琳却尊敬得有点卑下。你手头没有一本荀琳的书,她说明天给你带过来。孙治以为今晚你会跟荀琳共进晚餐,甚至以为你会把她弄到床上去,你明白孙治讲这话并非无稽之谈。晚饭后你给荀琳打了一个电话,讲你跟孙治已经谈妥,明天晚上来你家吃饭,她会带她的男朋友来,还有一个北京女画家,还有戴棼的老师朋友等等。荀琳好像也喜欢热闹,尤其是得知戴棼的老师从慕尼黑来,知道这挺有意思,便欣然同意。你说这些人都会成为你的观察对象使你忙不过来,她说你是把作家看成无孔不入的偷窥者。你说明天去火车站接你,她说好。
接完王骀的这个电话,荀琳看了子淇一眼。他们还在得月楼吃饭,子淇跟他的女朋友说话,没介意母亲的警觉眼神。此刻若挑选一个最恰当的字眼来形容荀琳的激动心情,惟有“喜出望外”方可担当。本来她是忧心忡忡,甚至打算今晚就点穿这件事。她对自己说,你要跟子淇讲这件事,你的父亲是跟别的女人生过一个男孩,而那个男孩出生后不久便被那个女人的姐姐带到美国去了,你父亲一到美国就认了他,现在跟他在一起。你要跟子淇明确讲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不怕做亲子鉴定。
子淇是从你的子宫里出来的你会不知道?
你对子淇说我偷看到了你跟孙治的QQ聊天记录并跟孙治刚碰过头?
你讲他犯的是荒唐的恋母情结?
母亲当面对儿子讲这些话合适么?
多年来你一直犹犹豫豫,怕这怕那,不肯点穿这件事。
假如今天讲,也必须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讲。
假如今天不讲,又要拖到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