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走下楼梯的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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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此刻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三十分,可能荆柏智正忙于给他的上司汇报抓捕情况,没时间给我打电话或发短信?倪家欣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当时她要跟荆柏智一起去上海浦东机场,可这个老警察不让她去。其理由一是他们认得出柯宇祁,不用你去现场指认;二是警方抓捕疑凶,非警方人员越少越好。

现在倪家欣对警察有好感了。尤其是看到荆柏智在那家酒店剥茧抽丝般地查出柯宇祁有犯罪嫌疑,委实有点佩服。但倪家欣又有更多的疑惑,既然你已经怀疑柯宇祁了,为啥同意他离开本市?对酒店的调查,为啥拖到今天才开始?这件事肯定跟蔡崇义有关,可为啥对蔡崇义网开一面呢?

柯宇祁勒死他的准岳父,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才对。荆柏智和他的助手小仲仔细查看过小区门口的监控探头记录,根据父亲的死亡时间,筛选出七八部可疑车辆,而那部尾号是689的深色丰田车,便是其中之一。就在这段时间,柯宇祁偷偷溜出酒店,坐车回家一趟,自然就成了警方的怀疑对象。但据此断定柯宇祁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尚为时过早。除非抓到柯宇祁,他本人供认不讳;或者出现了新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这时候,倪家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重现柯宇祁行凶时的具体过程。保姆觉得奇怪,以为小姐神经失常,正独自表演哑剧呢。因为反反复复好多遍,后来也看懂了,知道小姐正在模仿凶手勒杀她父亲。不过心里仍有疑惑,不明白小姐得没得神经病。

据警察讲,父亲是脑部先挨了一记钝器打击,然后给丝巾勒死的。那块伊斯兰丝巾就扔在现场,那是她倪家欣在喀什旅游时买的。可那个钝器,始终无法确定。第一现场是书房,父亲是坐在书桌前给猛击头部,跟椅子一起倒下去。父亲是大块头,力气比柯宇祁大,若面对面角力,肯定柯宇祁败。所以柯宇祁只能趁其不备搞偷袭,拿东西砸父亲的后脑勺。

到底拿什么砸的?警察说,应该是一根木棍,其直径为4公分左右,长度为50公分以上。警察认为凶手已经把这个凶器带走了,因为屋子里、楼道里、大楼外面、小花园内,全都找过一遍,始终没有发现。倪家欣曾一口咬定家里没这种东西,所以警察没指望靠她找到凶器。

家里木头器具少得可怜,床是木头的,桌子是木头的,门是木头的,摇椅是木头……这个红木摇椅上有一根短木棍,它是可以拆卸的。卸下来量一量,直径为4.5公分,长度为52.5公分。虽然拿肉眼看不出它有何异常,但倪家欣还是小心把它装入一个白塑料袋,不更多地触碰它。她心里想,你看不到这木棍上有敲击的痕迹,是因为这木头硬;你看不到这上面有毛发之类的东西,是因为它被抹拭过。不过警察有高分辨率分析设备,假如这个摇椅木棍是凶器,警察看得出来。

此刻倪家欣自己也吃惊,你在努力证明你爱过的那个人是杀人犯。他是著名围棋冠军,有复杂的心智,有精确的推算,有风口浪尖的历练,所以杀了人面不改色心不跳,跟平日一样跟你一起喝酒、吃饭、说话,没一点异常表情。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了,荆柏智还没打电话来。倪家欣实在忍不住了,拿起电话打过去。这时候,保姆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自己对自己讲:“小姐没事。”电话接通了,听到荆柏智的声音了。

荆柏智说:“我们没抓到柯宇祁。”

倪家欣说:“你是说他没去浦东机场?”

荆柏智说:“是的。直到飞墨尔本的飞机起飞,也没看到他。”

倪家欣说:“哪赶紧给全国发缉拿通告。”

荆柏智说:“来不及了。”

倪家欣说:“为什么?”

荆柏智说:“他已经从杭州登机飞往悉尼。”

倪家欣说:“你是说,他谎称去上海浦东机场搭飞往墨尔本的飞机,其实是去了杭州萧山机场搭飞往悉尼的飞机?”

荆柏智说:“没错。”

倪家欣说:“那赶紧把蔡崇义、徐建伟抓起来。”

荆柏智说:“这事没这么简单,我回来后会跟你联系,当面跟你讲。”

挂了电话,才明白自己不够聪明,你凭啥抓蔡崇义、徐建伟?他们请柯宇祁吃饭不犯法,他们送柯宇祁去机场也不犯法,你说他们协助柯宇祁杀人,凭啥这么说?他们有一百个理由解释你的种种疑问。为什么四个人吃饭他们要订两个房间,为什么柯宇祁溜出去半小时他们没当回事,为什么柯宇祁去机场他们一定要亲自送……连你这个跳芭蕾舞的,也容易找到借口糊弄警方。

现在的问题是,应该弄清楚柯宇祁为什么对父亲下毒手,柯宇祁跟蔡崇义是什么关系,父亲生前是不是得罪过蔡崇义。倪家欣虽然跟父亲感情深厚,说话随便,但自己工作忙,还经常去外地演出,而且有一段时间,一直住在柯宇祁那里,所以对父亲的事好多都不知道。

倪家欣给房容竹打电话,一定要她过来住。

倪家欣说:“我这儿有保姆,你生小孩保姆能搭上手。”

倪家欣带着保姆开车去学校,车子一直开到房容竹所住的宿舍楼。她叫保姆上楼替房容竹拿东西,自己坐在车子里一动不动。半个多小时后,保姆跟房容竹一起下来了,保姆将房容竹的东西搁到后备箱里,然后扶房容竹进车子。

“我会给你添麻烦。”房容竹说。

“你住在我那里,会给我讲我父亲的事。”倪家欣说。

有过生离死别的经历,才明白我们原先的观念虽貌似牢不可破,其实并非充分必要。倪家欣暗自想道,父亲在世的时候,你会认为父亲跟他的女学生好,是那种相互利用的淫乱关系,而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生活。你会觉得一个比你小七八岁的小姑娘,给你父亲生小孩,是一桩丢人的事,是企图以此拿捏你父亲,可现在呢?你不但欣赏老人的勇气和活力,也欣赏小姑娘的忠贞和坦然。当这个女孩讲“我能跨过这道坎”时,一向以冷面孔著称的倪家欣,突然被感动得泪流满面。你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没料想这个女孩正怀着你父亲的骨肉,这胎儿跟你血脉相连,是你的亲人。怀这胎儿的房容竹,自然也是你的亲人。她比你更爱你的父亲,因为爱情比亲情更伟大。亲情有血缘维系,爱情无半点依着,但爱情却由无及有,且蔚然丰沛。

倪家欣叫房容竹住父亲的卧室,拿自己的床单给她铺床。并对她讲:“这就是你的家,也是你孩子的家。你叫我姐姐也好,叫我姑娘也好,叫我名字也好,随你叫。我认识你们学生处的柳处长,你应该休学半年,我会找她给你办妥休学手续。”

房容竹再次哽咽起来,想说话说不出来。当她拉着倪家欣的手,最终叫出一声姐姐时,电话铃响了,荆柏智对倪家欣讲,他已经从上海回来,约倪家欣今晚八点半,在海边苏东坡雕像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