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柏智打算明天就去温州,带小仲一起去。他要找到那个伪造借贷合同的人,看他究竟跟蔡崇义什么关系;那人姓庞,是当地一位颇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下班前办公室传来广州公安局一份协查通报,称一名绰号叫蒙古黑的杀人嫌疑犯在逃。荆柏智立刻按这份通报上的电话跟广州警方联系,果然一名被害人叫白筱慧。
叶一炜跟荆柏智讲过,和白筱慧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叫朱琳。广州警方说,这个案子是一死一伤,白筱慧死了,朱琳受重伤。叫荆柏智吃惊的是,朱琳从一次昏迷中醒来后,吃力地在纸头上写出了叶一炜的名字。警方问她,你认为是叶一炜雇杀手行凶作案?她明确地点了点头。
从公安网上查出1352个叫叶一炜的人,他们分布于全国146个市或县,单看这些人的户籍资料,显然茫无头绪。朱琳失血过多,且创口溃烂严重,医生能够使她脱离生命危险,已是医学界的一个奇迹。医生认为,这个女孩的主要生理状态无疑会日渐恢复,也就是说,她不会成为植物人,但以后能否正常说话、写字、走路,就很难说。
荆柏智赶紧去队长办公室,给他的年轻队长讲,他要马上去一趟广州,带小仲一起去。队长知道他跟牛局长是搭档兄弟,又是队上的老同志,所以时时刻刻都尊重他,没问他查哪个案子就点头同意了。
荆柏智要了解蒙古黑作案的全部细节。假如朱琳能够讲话了,或者又能够写几个字,那么破案线索会更具体。现在有两种情况,一是叶一炜直接雇蒙古黑追杀白鸽,这事跟蔡崇义没关系;二是沈睿忻跟蔡崇义、徐建伟所订的那个杀人合同并未终止,仅仅杀手换了人,原来是周小华,现在是蒙古黑。
车子连夜走高速公路,过长江奔南岭,疾驶而南。小仲开车的时候,荆柏智闭目养神。蒙古黑的相貌特征,已为警方完全掌握;前几次就有目击者的描述,有刑事绘画专家画的头像,这一次又有电梯录像,可惜其像素太低,不是很清楚。然而,到现在为止,警方仍未查清他的真实姓名。
假如蒙古黑是受雇于蔡崇义、徐建伟的,那么他们会采用何种方式联系呢?假如是利用网络,那么就要查出徐建伟用哪几个IP地址上网,而且必须秘密追查。这样不但能查到蒙古黑在哪里,而且能查明他们的黑道勾当。另一个问题是,他们究竟如何完成交易?给现金的话,什么时候给,什么地方给?从银行转账的话,利用哪家银行?拿哪个户名的账号?
假如蒙古黑是直接受雇于叶一炜,同样有这两个问题,即如何联系,如何交易,肯定有蛛丝马迹可寻。假如这是真事,那么叶一炜无疑是一名出色的表演艺术家,因为他把自己的坦率,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么,叶一炜跟蒙古黑的联系,肯定是在周小华追杀白鸽失败之后。如此推测的话,那么叶一炜是如何找到蒙古黑的呢?是通过蔡崇义,还是另有人给他指点迷津?叶一炜已经受到市纪委谈话,追杀白鸽不是引火烧身吗?是不是还有更大的事情,更致命的要害,防止白鸽说出来?
闭上眼睛思考,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抽香烟思考,也想不明白。干脆睡一觉,打起呼噜来。现在他最放心的是小仲的开车,这年轻人车技好,几次追车都追上了;既没撞到逛街的人群或其它车辆,也没把被追车辆跟丢。他说他父亲是小车司机,给他们那边的一个什么厅长开车,七八岁就摸驾驶盘了,难怪如此厉害。
过了衢州,荆柏智醒了,他叫小仲把车子开到边上,两个人都下车撒了一泡尿。然后他坐驾驶座,叫小仲打个瞌睡。小仲没瞌睡,拿手机跟女朋友发短信。发了半个多小时后,大概女朋友要睡觉了,这才消停作罢。
这年轻人好,宁可忍受寂寞,也不会没话找话说。既不会看你脸色讨好你,也不会心神不安畏惧你。而且主要是,说话能说到点子上,几乎没一句废话。荆柏智已经把叶一炜跟白鸽的事情,蔡崇义跟张正勤的事情,聂子善跟他荆柏智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讲给了小仲听。现在他才明白,小仲能给他理清思路。
实际上,你必须有一个人听你讲,以前是牛芮安听你讲,现在是小仲听你讲。许多许多事情,只要讲出来,讲出口,哪怕只是讲给自己听,拿声音、词语表达出来,刺激大脑皮层,你的思路就会清晰,就会知道你错在哪里,底下该怎么办?
“小仲你讲讲看,”荆柏智一面扶驾驶盘一面问,“聂子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非两种情况。”小仲说。
“哪两种情况?”
“一是聂子善没死,二是聂子善死了。”
“你讲讲。”
“假定聂子善没死,那么可能他确实是跟石头、周小华一起上了岸,然后坐了曾保林的车子回家,他的邻居听到了他回家开门的声音,时间也吻合。接着他被另一个黑道团伙绑架,跟你见面的那个骆驼,是那个团伙的底层人员。可能那个团伙跟蔡崇义他们有冲突,借绑架聂子善这件事,把你的注意力拉到蔡崇义身上去,借力打力,通过你,打掉蔡崇义团伙。当然事情的明朗,要到那个团伙跟你面谈时看他们怎么讲。不过也不排除另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那些人利令智昏,知道你跟聂子善情同手足,讹钱讹到你警察头上来。”
“那么聂子善是怎么受伤的呢?”荆柏智问。
“这也有两种可能。”小仲说,“一是蔡崇义已经发觉聂子善跟你有来往,叫石头、周小华砍了他的胳膊,给他一个教训;二是聂子善发誓赌咒,为表明他对蔡崇义忠心耿耿,拿刀子自残。”
“聂子善为什么这时候托石头给站街女送银行卡?”
“这说明聂子善已明白大难临头。”
“你是说聂子善已经死了?”荆柏智问。
“假定聂子善死了,那么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小仲说,“蔡崇义叫石头、周小华处置聂子善,石头、周小华不忍心下手,叫聂子善自己解决自己。那张麻将桌上的血迹,可能就是聂子善割腕后流出来的血。然后,石头、周小华把聂子善的尸体捆到一个重物上,扔到海里,沉到海底。假如不捆东西扔下船,也会马上有鲨鱼来,不会给警察找到尸体。”
“可有人看到聂子善上岸的呀。”
“那个穿花格子衣服装聂子善的人可能是曾保林,他个头跟聂子善差不多。”
“你是说,回家开门的那个人不是聂子善而是石头?”
“没错,是石头去聂子善家拿那块银行卡。”
“那么,骆驼给我看的那段录像,是怎么回事?”荆柏智茫然不解。“那可是我跟骆驼见面的当晚拍的,录像上有日期和时间。”
“那段录像……”小仲说,“开始我怀疑那是事后修改了SD卡上的拍摄日期和时间,利用电脑技术很容易做到这一点。为慎重起见,我把它复制后传给我表哥,他是专门研究电子存储技术的,他说这段录像是原始资料,其拍摄数据,无丝毫修改痕迹。”
“那就是说,聂子善还活着?”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什么可能?”
“这段录像可能是在那条渔船上拍的,当时聂子善尚未察觉危险,所以还是嘻嘻哈哈讲段子,讲‘男人知道深浅了,女人知道长短了’。拍摄这段录像之前,拍摄者就已经把数码相机的日期往后改,改到你跟骆驼见面的那一天。这也说明,他们为什么约你凌晨两点半见面,因为你跟骆驼的见面时间,一定要在聂子善讲段子之后,否则就容易穿帮。也就是说,约你去制糖厂见面的那伙人,还是蔡崇义他们。”
“那么这段录像是谁拍的?”荆柏智问。
“应该是曾保林拍的,而且是偷拍的。”小仲说,“我们的侦查员只看到石头、周小华、聂子善三人上船,其实这时候曾保林已经躲在船上了。等他们下船的时候,曾保林穿了聂子善的衣服,装作胳膊受了伤,给好多人看到,所以有人给他们作证。”
“按石头、周小华及曾保林他们的说法,那天晚上是曾保林开车接他们的。”荆柏智说,“也就是讲,假如曾保林装聂子善的话,开车的时候,车子里只有三个人,而不是四个人?”
“这个问题我也想到过。”小仲说,“假如拍录像并装扮成聂子善的那个人不是曾保林,而是另一个人的话,那么车子里就是四个人。”
“假如那个凉茶妹能肯定车子里原来没有人,开车时里面只有三个人而不是四个人,那就说明石头他们都说了假话,聂子善已经给扔到海里了,对不对小仲?”
“没错。”
荆柏智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间,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十五分。他立刻拿手机给另一个侦查员打电话,叫他马上去十六号码头,去找那个凉茶妹。
“哪家凉茶店的?”
“十三爹凉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