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走下楼梯的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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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为啥不像?”

“屋里到处是灰尘。桌子上,椅子上,沙发上,茶几上,全都蒙着一层灰,好像从没打扫过,只是床上有躺过人的痕迹。”

“房东跟他有租房协议对不对?”

“但协议上的身份证号码是假的。”

“看来这个人有作案嫌疑。”

啊这是真事?我突然害怕起来。真的害怕了。假如这是真事,那么我的那个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桩凶杀案。在这桩惨案中,白鸽和我是受害者,白鸽死了我没死。他们说白鸽不但被掐过脖子,而且挨了几刀。又说我也挨了几刀,只是没一处是致命的。

白鸽真的死了?

我不相信。

后来这两个人讲起警察局里的事,讲起他们以前侦查过的几起凶杀案,甚至讲起他们读警察学校时彼此认识的同学和老师,我才明白他们是警察,才相信我和白鸽真的出事了。

据警察讲,那个男人不但强奸我们,拿手掐我们,拿刀子砍我们,而且把我们两个屋子都翻得乱七八糟,拿走了屋里的现金、首饰和手机。我和白鸽都碰到过这样的倒楣事情,手机给丢了,手机里的电话号码也全没了,结果不但人家找不到我们,而且我们也找不到人家。后来我们聪明起来,把全部电话号码,都存入一块用过的电话卡里以作备份,要是手机再丢了,就不会那样狼狈。而警察比我们更聪明,显然他们已经从我们的那块备份电话卡里,得知我们有哪些人的电话号码,知道我们认识哪些人。

看来那个男人早有预谋,他想迷惑警察,叫警察认为这是一桩极其寻常的性侵犯案,其杀人和抢劫是一时兴起。显然警察没那么笨,不但查出他最早盯上我们的时间,而且推测他是受雇于某人的一个职业杀手,以前根本不认识我们。

“眼皮动了动。”女警察说。

“真的?”男警察忙问,“看没看错啊?”

“我们一起看。”

“是动了,真的动起来了。”男警察对女警察说,“你跟她讲话,轻轻叫她,说不定现在就能睁开眼睛。”

接着就听到女警察叫我的名字。甚至叫我的小名。她好像跟我一样年轻,声音柔和悦耳。果然我睁开了眼睛,只是眼前白茫茫的啥也看不清楚。女警察问我看没看到她的手,慢慢地我发觉有一样东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了好久好久,才看清那是一只手指纤细的女人的手。他们看到我点了点头。男警察马上给他的上司打电话。显然他们认为,我能够马上给他们提供破案线索。在他们看来,只要我开口说话,他们就能大大缩小侦查范围,少做不少事情。

不久医生来了。这时我能够一清二楚地看到那个老医生的白头发。医生问我问题时,我也能点头或摇头回答他。病房里亮着灯,看来现在是晚上时间。我昏迷了多久,是从医生跟警察的对话中知道的。我们在遇害后第二天被发现,接着我在医院里昏睡三天三夜。医生断定我现在说不了话,明天也说不了。警察很着急,反复问医生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突然增强病人的说话能力。不久我又闭上了眼睛,因为我累了,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白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女警察仍坐在我身边。她叫我的名字。又叫我的小名。我想说话但说出不来,只朝她眨眨眼睛,点点头,叫她明白我听得见她的说话声音。女警察问我能不能用“是”或“不是”回答她的问题;“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这时我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接受她对我的询问。

你叫朱琳是不是?……我点头。

跟你同住的那个女孩叫白筱慧是不是?……又点头。

对你们那样的那个人是不是住你们对门?……也点头。

他敲门,你们给他开门?……我摇头。

他有你们屋的钥匙?……又摇头。

他是在你们开门的时候硬闯进去的?……赶紧点头。

租那套房子之前,你跟白筱慧从没见过他?……又点头。

我们认为,他住你们对门,就是冲着你们来的,是不是这样?……自然点头。

警察的想法是,我们认识的人当中,可能有人雇杀手行凶。接着那个女警察把我的和白鸽的电话卡里的通讯名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全写在纸上,一个一个拿给我看,并跟我讲,假如你觉得某人可疑,就朝她点头。我自己电话卡里的人当然都认识,可白鸽电话卡里的就认识得不多。也许有的是认识的,但白鸽用了人家的昵称、网名、代号或假名,所以我认不出来。一上午警察写了二百多个人名或代号,结果我摇了二百多次头,这使警察大失所望。

以前我曾预感到白鸽将遭遇杀身之祸,现在果然出了这种事情,而且自己也被搭进去了。我知道白鸽说了不该说的话,而那些话传来传去,结果传到我耳朵里,使我预感不祥。我知道雇杀手杀我们的那个人是叶一炜。我想假如白鸽现在还活着,她也会脱口说出叶一炜的名字。可又过了两天,我还是不会说话,还是不会写字。按理我能写出叶一炜这三个字,可我的左臂挨了两刀,右臂挨了三刀,拿不住最轻的笔。

以前除了跟男人上床就是跟男人喝酒。我知道白鸽有时候会特别贪酒。有时候拿一瓶酒来,拿两瓶酒来,叫我关掉手机,叫我陪她喝酒。有时候从早上喝到晚上。有时候从晚上喝到早上。一次我们也这样喝酒的时候,白鸽指着电视里的叶一炜对我讲:“这个人跟我上过床。”

入我们这一行应该懂这个规矩。你不能跟任何人讲人家的事。不能讲人家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粗是细。不能讲人家跟你讲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不能把人家记在心里。给过钱就应该全都忘记。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这是我们必须严格遵守的游戏规则。我知道白鸽一向口紧,以为她只对我一个人讲过这件事,哪晓得她对苏菲也讲过。

那次我陪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去新马泰,去了十来天才回来。白鸽觉得寂寞,叫苏菲来我们屋陪她喝酒。哪会想到,苏菲把白鸽喝酒时说过的话,在另一次喝酒时,一字不落地讲给草莓听。草莓跟我讲这个有名有姓的且引人入胜的色情故事的时候,提到一个叫石头的人找白鸽。于是当天下午,我就拉着白鸽去南京搭飞机飞乌鲁木齐。

后来我给苏菲打电话打不通,又给草莓打也没打通,直到前几天,才有人打电话跟我讲她们都出事了;苏菲在沈阳出车祸死了,草莓在郑州被人拿毒药毒死。

这就是游戏规则。

违反这个规则,你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为了保住名声和前途,叶一炜表面上跟白鸽谈情说爱,暗地里却不惜花钱雇杀手追杀我们。

其实白鸽也知道这个游戏规则的血腥残酷,只是喝了酒,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只有叶一炜知道我们在广州,也只有叶一炜知道我们次日就走,所以叶一炜所雇的那个黑脸杀手,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我们,租我们对门的房子,不断窥视我们,掌握我们的起居规律,于我们动身前把我们强奸,然后拿手掐我们,拿刀子砍我们。

不过我不能十分确定白鸽跟叶一炜讲过我们在广州。假如我没猜错的话,叶一炜有自由查询手机网络的特权。来广州虽然我们都改了手机号码,但叶一炜很容易从苏菲和草莓的手机里,找到我们的新号码。你拿手机在某个地方打过去一个电话,只要你自己不说,接电话的人不会知道你在哪里,而唯一瞒不住的,是替你传电话声音的那个手机网络。

通常能够查看手机网络信息的,应该是刑事警察。想到这里,我突然毛骨悚然,因为这时候,我才觉得坐我旁边的那个男警察有点异样。他单独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露出阴沉吓人的目光。我想他拿起我的手臂时,应该再次让我尝试能不能握住笔,写出凶手的名字,而不是往我的手臂上注射一管白药水。

接着我又闭上眼睛,又累了,又睡着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梦。

更不知道,我会不会再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