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海荣独自驾车来紫竹院,一个人坐在一张暗绿色长木椅上。他喜欢这座公园,是因为小时候他家就住这跟前,经常放了学就跑进来玩,多少有点怀旧心态,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哥哥蔡海根读了南京大学就在南京工作了,所以他侄子蔡琛是南京长大的,后来也读过南京大学。蔡琛的工作室也在这跟前,在动物园那边,他说他走过来。蔡海荣从没去过那个工作室,尽管他是那个做书实体的投资人。
眼下有点麻烦,事态已经失控,变得越来越糟。那个姓郁的外地警察不但在调查郭芸,而且开始调查王安林。幸好王安林走了,不在北京了,那个警察好像无头苍蝇,一时还查不出头绪来。而那个写东西的,叫权文胜的自由撰稿人,现在给警察抓起来了,给《南方周末》的文章一时交不了稿。
蔡琛正从人造湖那边走过来,显然他知道叔叔会在哪里等他。天气很热,他解了领带塞到裤兜里,又把衬衫衣领解开,松弛下他那白领人士的严格着装。树阴下有风,凉快得多,他坐到叔叔右面,叔叔给他一粒荷氏薄荷糖,自己点雪茄烟。
“现在问清楚了,”蔡琛对叔叔说,“权文胜给警察抓起来,是因为警察怀疑他谋杀了左梦菡。”
“左梦菡是谁?”叔叔问。
“据权文胜讲,王安林说这个女人是张桐生前的婚外情人。”
“可能权文胜采访郭芸时,提到过这个女人。”叔叔猜测道。
“你认为杀左梦菡的是郭芸?”
“假如那个外地警察正在寻找的那个失踪者,是给张桐当了替死鬼,那么杀左梦菡的凶手,应该是如今还活着的张桐。我想,郭芸和张桐都害怕权文胜采访左梦菡,怕问出什么疑点来。”
“我打听到凶手使用的凶器是一支印第安毒箭。”蔡琛说。
“这在张桐的一本小说中被讲到。”叔叔说。
“现在看来,跟郭芸同居的那个郝国华,就是做过整容手术的张桐。”
“百分百。”
“我们怎么办?”蔡琛问。
“两年前为了能够出书,郭芸、张桐夫妇铤而走险,杀了那个跟张桐相貌相像的陕北人,制造自杀身亡假象,瞒天过海使张桐一举成名。现在为了掩盖事实真相,这对夫妻再次起杀心,杀了左梦菡。他们杀人的目的是,防止外人知道他们杀过人。假如真相大白,张桐不仅身败名裂,底下写的书出不了,出过的书也卖不成,而且要给警方抓住,给法院判死刑。”
蔡琛看着湖边的一条漂亮小船。刚才划船的那个女人,领着两个小孩朝右面洗手间方向走去。湖对岸有个人牵一条大狗顺林阴道溜达过来。刚才站那儿的一对男女走到小山背后去了。这公园安谧而祥和。
听别人说话时,蔡琛的脑子好像有过滤器,只注意自己没想过的事。叔叔有叔叔的说话方式,蔡琛想,每个人说话都有冗余成分,叔叔是想得太多。警察怎么做那是警察的事,我们管不着也没法管,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今天是星期天,即使权文胜今天给放出来,他写张桐的文章也没法如期交稿,上不了下周的《南方周末》。每周的《南方周末》是周四上报摊,第六本张桐小说《跨越心堑》的首发式,原定于下周四上午在王府井书店门口举行,现在不得不提前到下周一上午,也就是明天上午,越早越好。
而那个郁警察,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他一找到郭芸的下落,郭芸、张桐夫妇两度杀人的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到那时张桐的书还怎么卖?这是杀人犯写的书,文化部门才不管你出书投了多少钱,宣传投了多少钱,说封杀你就封杀你。人家只要一句话,就叫你亏损一百五十万元。然后你大伤元气,甚至一蹶不振。现在的名声和财力,顷刻间化为乌有。假如这时候媒体热炒张桐和张桐小说,张桐的书再次火起来,也准是盗版书火,而你的工作室则白忙活一场,全给做盗版书的做嫁衣裳。
此刻叔叔终于讲到郁警察了。
“那个郁警察找过郭芸以前的工作单位协和医院,跟住院部一个护士长交谈过。他还找过认识郭芸、张桐的王安林,不过没找着。跟王安林住一个屋的讲,王安林不在北京了。”
“既然他是真警察,为什么不通过北京警方名正言顺地查?”蔡琛问叔叔。
“我估计他要查的那个失踪案,”叔叔抽了一口雪茄说,“到现在手头一样证据也没有,当地公安局无法立案,这是他个人行为。”
“我记得前天上午,”蔡琛说,“你在电话里跟我讲,郁警察接到一个南京电话,对方发现失踪者杨福齐的一个U盘里,有张桐小说的电子书稿。”
“对啊,我是这么讲过的。”叔叔说。
“那个U盘就是证据。”蔡琛一语道破。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叔叔脸上出现颇觉意外的惊讶表情。
“明天我们将隆重请出张桐的父亲、母亲和妹妹,请他们去王府井书店参加第六本张桐小说首发式。”
“你已经把这消息透露给媒体了?”
“雪青认识的媒体记者都知道了,她是今天上午给记者打电话的。书蕾认识的还没打,打算下午打。”
“那就不要改变计划。”
“假如那个郁警察也去王府井呢?”蔡琛问。
“我会叫他去不成。”叔叔说。
蔡琛朝紫竹院东门走去的时候,在林阴道上碰到那个牵一条大狗的大块头男人。蔡琛猜这条狗是纯种德国牧羊犬,其理由是,他认为真正的德国牧羊犬,就应该是这种威武样子。你不是养狗的,讲几句外行话没关系。若讲到做书,就不敢乱讲。他一边走,一边扣好衣领,系好领带,整饬着装一番。
这时候,那个牵狗的大块头男人坐到蔡琛坐过的地方,跟蔡琛的叔叔蔡海荣坐到同一张暗绿色长木椅上。蔡海荣叫他校长,给他递雪茄。校长说抽我的,拿出皮利瓦尔来,说古希华太淡。
“能不能……”蔡海荣欲言又止。
“老蔡你讲。”校长说。
“把那伙计弄到别处去几天,你看行不行?”
“这没问题。”
“越远越好。”
“什么时候?”
“就现在。”
只抽了两口雪茄,校长就牵着狗走了。走出公园,司机给他的狗开后车门,校长自己坐前面。那是一部宝马车,右拐朝圆明园方向走。校长叫司机给一个绰号叫山羊的打电话,叫山羊请那伙计去外地旅游一趟。
“带他去哪里呢?”山羊在电话里问。
“就去咱去过的那个阿巴嘎旗。”校长吩咐司机道,“叫山羊请那伙计住几宿蒙古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