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天上之山(王铁男登山探险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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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魂断夏特古道(1)

自我涉足户外运动起,就听说过在南北疆之间有一条穿越天山南北的夏特古道,这条古道不仅历史悠久,其沿线多公里天山北麓的蓝松白雪、冰川河流,被誉为这个地球上最美的地带。当时除了这一简单的认识,我们对夏特古道沿线的各种复杂情况了解得很少,但还是凭着求知的好奇和探险的热情,在组建人的托木尔峰远征队时,选择了夏特古道作为前期探险路线。

2001年8月7日,远征队一行告别了送行的亲人,离开了喧闹的城市。我们计划从天山以北的昭苏县夏特乡出发,穿越夏特古道进入天山以南的温宿县,休整后再进入托木尔峰自然保护区,为来年的登山侦察线路。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也不敢相信的悲剧竟然发生在我们中间。在穿越夏特古道时,凶猛的木扎尔特冰河吞噬了我们最亲密的朋友、受人尊敬的大哥——董务新,而险恶的木扎尔特冰川也险些使远征队全军覆没。

不祥的预兆

8月9日,我们到达昭苏县后,就匆忙挤进了通往夏特乡的班车。从昭苏县到夏特乡不足80公里,可班车却整整颠簸了4个小时。下车后才发现,将我们唯一的一根登山绳子丢在了车上。绳子的丢失,对兴奋中的队员来说并没引起重视,但是作为队长的董务新和我都闷闷不乐。董务新路上对杨华说:“这次可能要出事,不知道是谁。”绳子的丢失给这次探险蒙上了一层阴影。

当我们驱车40公里到达了夏特谷地的阿拉善(蒙古语,“温泉”的意思),负责管理温泉招待所的阿不都大叔听说我们是来穿越古道的,吃惊地直摇头,告诉我们,他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敢在七八月份穿越这条古道。在这条古道上木扎尔特冰川和河流是最危险的路段,每当夏季,冰川融化,河水暴涨,人畜根本无法通过。

阿不都大叔看我们执意要去,还特意画了一张草图,告诉我们,木扎尔特达坂以北的夏特苏河水量比南边的木扎尔特河小得多,且有一个木桥可以过河,而南边的木扎尔特河很难过得去。

8月10日,我们步入了夏特谷地,下午3时,当远征队穿过风景宜人的夏特谷地时,在河道的转弯处果真发现了一座木桥。当人立于桥上,望着咆哮奔腾的河水时,都不禁毛骨耸然,仿佛随时都有被卷入激流冲走的可能——这只是阿不都大叔眼里的小河,那木扎尔特河的水量又是什么样的呢?真不敢想象。

过桥后,古道在茂密的云杉中向上延伸,在险要地段,人工筑路的痕迹随处可见。穿过森林不久,在前方的断崖处,道路被河水冲断,强行攀岩通过非常危险。在道路下方有一座临时搭建的桥,它由3根圆木组成,咆哮的河水冲过圆木,桥面上浪花四溅。面对此情景,大家都有些紧张。我把女队员卸下的背包一个个背了过去,在男队员的帮助下她们也安全到达了对岸。而从来不惧水的董务新胸有成竹地说:“我要是滑下去,肯定可以抱住岸边的大石头。”谁知这句不吉利的话3天后就变为了现实。

通过独木桥后,古道消失了,满山的乱石和灌木丛使行军异常困难,没走多久我们就被来自左侧雪山的激流挡住了去路。我们第一次涉水就领教了它的冰冷刺骨。但这仅仅是开始,更多更凶猛的冰河在等待着我们。

8月11日,远征队开始翻越木扎尔特达坂,由于偏离了古道,队伍在一条狭窄的河道中蠕动。眼前的达坂陡升1000多米,坡度很大,沿着狭窄陡峭的河道攀登,两侧悬崖上的巨石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下午4时,队员们陆续登上了木扎尔特山口。

木扎尔特达坂(3582米)是哈拉周里哈山山脊线上的垭口,是南天山南北水系的分水岭,其北为昭苏县夏特河的源头,南为阿克苏地区拜城县木扎尔特河的源头。达坂以南5公里处便是木扎尔特冰川。古道就是沿夏特苏河翻越天山山脉上的木扎尔特达坂,横跨十几公里长、百米厚的木扎尔特冰川,沿木扎尔特河到天山以南的温宿县。

下午6时,我们跨过长5公里的木扎尔特达坂,到达了木扎尔特冰川。向南望去,陡峭的白玉峰拔地而起,气势雄伟让人震撼。在冰川旁有一个花岗岩隆起的小平台,耸立着一座为纪念逝者或心灵祭祀的玛尼堆。我们站在玛尼堆前,似乎能聆听到它在讲述古道的沧桑。

董务新有个习惯,每逢见到玛尼堆都要摆几块石头或献上一束野花。这次他除了在玛尼堆上摆放了几块石头外,还特意找了一块石板条立在了玛尼堆上,并用记号笔写上了“无名英雄之墓”六个大字,旁边用小字注上:“乌鲁木齐市登山探险协会,2001年8月”。

8月12日清晨,全体队员肃立在玛尼堆前,默默地祈祷,祈望我们安全穿越古道上最为险峻的木扎尔特冰川。临行前,又将名队员签字的队服挂在了玛尼堆,希望曾路经此地的先驱者的英魂能保佑我们,也想让木扎尔特冰川作证,曾有名勇敢无畏的天山儿女,为了自我心灵的超越来到了这里。

为了在冰雪融化之前渡过冰河,我带领队员急忙出发了。这时董务新还对玛尼堆依恋不舍,他从旁边捡来一个马的头骨,立在了玛尼堆上,并在头骨上写下了“董大侠”三个大字。站在旁边的杨华和李旗大姐感觉很不吉利,劝董务新不要将自己的名字留在这里,但他根本没当回事,并蹲在玛尼堆旁,让李旗大姐给他拍照。可谁也没想到这张照片竟成了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张单人照。

跨越木扎尔特冰川

木扎尔特冰川由于数万年的冰川运动,冰谷两侧山峰的脱落,在冰川表面覆盖了一层石块。登高望去,来自雪山之下的木扎尔特冰川就像一条巨龙在山谷中倾泻而下。从1∶20万的军用地图可以看出,夏特古道沿西南方向斜着跨越冰川,只需走6公里就能到达冰川彼岸。但这短短的距离,竟然耗去我们一天半的时间。

木扎尔特冰川是我所见过的最可怕的冰川。由于冰块的挤压运动,在犬牙交错的冰川上隆起了一个个小山似的冰塔。由于冰川的融化,在不足2公里宽的地方冲出了3条又宽又深的冰沟,咆哮的冰河在沟底激荡,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当我们绕过几个大冰缝后,被第一条冰河挡住了去路,而要想通过必须寻路下到冰河的底部。这对没有穿冰爪的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如失足滑入冰河里,那将是致命的。

果真,在前面探路的我,脚下一滑,掉入了冰河中,我急忙抱住了一个大石头,险些被水冲走。当我被队友陈祥书拉起时,裤子都湿透了,照相机和背包也进了水。通过第一道冰河后,队伍沿一条较为平缓的冰川向西快速行进,半小时后又被一条巨大的裂缝挡住了去路。为了安全起见,队伍又退了回来。由于队伍中女队员较多,跨越这样险恶的冰川的确是难上加难。杭州来的小姑娘高云,从来都没有见过冰川,更不要说在冰上行走了,在冰川上杨华时刻都照顾着她,唯恐她发生意外。

队伍在冰川上蠕动了4个多小时后到达了冰川对面的乱石岗。由于百年来冰川的消融和推移,与冰川接壤的山体塌陷严重,昔日的古道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山体塌陷形成的乱石岗。行走了两个多小时后,队员们已是筋疲力尽。为了能找到古道,我带3名队员向冰川左侧的山坡爬去,当爬到多米高的山坡上,终于看到了古道。董务新带大部分队员继续沿乱石岗行进,一个多小时后,裂缝纵横的冰川使他们无法前行,只得沿着非常陡峭的山坡爬上了古道。

下午4点,队伍到达了木扎尔特冰川南部的垭口。

天黑前我们在垭口扎下了营,一来恢复体力,二来住在古堡里也别有一番滋味。

杨华和胡禅沿着古道查看线路,当走到前端的碉堡时发现,古道突然终止了,前面就是万丈深渊。据后来分析,当年的古道肯定是和冰川相接的,由于几百年来冰川的退化,古道和碉堡就这样都悬在了峭壁上。

共同度过的最后一夜

8月13日,我们离开了古堡,向冰川走去。由于冰川的退缩,其末端形成了很大的落差,短短300米的距离落差竟达500米。当我们走到断崖附近,眼看着还有100米就可以下到冰川的底部,平坦开阔的河床近在咫尺,远处山坡上成片的白色石灰岩在阳光的照耀下,真像是悠闲吃草的羊群。走在前面的队员,一阵兴奋,惊呼起来“看到羊群了,下去吃羊肉去……”

这100米的冰川是古代冰梯所在之处,也是最为险峻的路段。我和邓辉在冰川和断崖附近往返了好几趟,才发现在冰川和断崖的绝壁之间有一条很大的裂缝,裂缝和绝壁中夹了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巨石,唯一的路线是先从绝壁下到巨石上,再下到冰川上。

我在邓辉的保护下,小心翼翼地下到冰川后,无意间将一块石头踢进了冰裂缝,轰隆隆的声音在裂缝中响了五六秒。这一幕使观望的队员目瞪口呆。通过裂缝后,队员们战战兢兢地在冰川上攀爬了4个多小时才到达了绝壁下。抬头仰望,耸立在断崖上的碉堡清晰可见,这让我们都非常沮丧,因为整整一上午的艰难跋涉,队伍才蠕动着行进了米的直线距离。

到了河床,沿白玉沟没走多远,队员们已是筋疲力尽,饥饿难忍,眼望着旁边乳白色的河水(因为掺杂着大量的石灰粉),也实在无奈,只能在此烧水吃饭。

我们在白玉沟休息片刻后,便踏上了河东岸的古道,大步流星地向下游奔去。根据地图可以判定,再走十几公里就进入了夏牧场,我们似乎已经闻到了手抓肉的香味。于是,大家一路狂奔,队伍的距离也拉得越来越大。

黄昏时分,走在后面的董务新、我和杨华登上了一处古要塞。附近有很多掩体和坟包,在最高处有一座测量铁塔。尽管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兴致不减,在要塞附近细细观察了好一阵,并在高地上合影留念。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条从东边山口流出的小河切断了古道。由于队伍距离拉得太大,我心里有点发慌,和董务新商量后,决定就地扎营。早已到达河边的上海队员胡禅是一位老资格的户外爱好者,他已选好了营地,脱下了身上的黄色T恤衫,挂在高高的树梢上给大家引路。

天黑前到达的4名队员已涉水过河,但他们都没有背帐篷,看到大部队都在河北岸扎营心里有点委屈,不想再涉水回来,开始点火准备露营。我和董务新为安全起见执意让他们回来和大家一起扎营,并说:与其让10个人涉水过去,不如由4个人作出点牺牲。即便这样,第一次劝说无效,我还是放心不下,第二次便涉水过去,把徐泳劝了回来,又将小蒋和李岚背过了河,最后,刘朝辉也涉水返了回来。刘朝辉、小蒋、李岚还是感到委屈,当晚,三人住在一顶帐篷里。

经这么一折腾,董务新很疲惫,但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为李岚和徐泳做好了晚饭,当叫李岚吃饭时才知道她不回来住了,尽管董务新很生气,后来还是把饭给李岚送了过去。饭后,董务新到我的帐篷里来聊到很晚,这是我们两位同甘共苦的老朋友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和大家共同度过的最后一夜。

挥泪木扎尔特河

8月14日,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想趁冰川融化前渡过河去。可谁知渡过营地边上的小河后,行走不到一小时,又被一条河流挡住了去路。这条河是从主河道分出的一条支流,它的左侧是长80米、高100多米、接近90度的绝壁,河水紧贴着绝壁,在转弯处泛起白色的浪花。

徐泳第一个到达河边,他凭着灵巧的身体爬上悬崖,试图在绝壁上找到一条过河的线路。第二个到达河边的董务新不由分说挽起裤腿就向水中走去,边走边大声喊叫,让徐泳下来跟他涉水过河。当大家换鞋的工夫,他已向西渡过了一条10多米宽的小河,并高声喊道:“水不深,抓紧时间过河。”当他踏上了河中的一处沙滩时,李诚、杨华和胡禅也赶到了。

紧贴绝壁的河流表面上看起来很平缓,其实,由于河水长年的冲刷,形成了很深的水沟。从董务新站的沙滩涉过10米宽的河流,就可以绕过绝壁到达河的彼岸。他紧了紧背包带,向河中走去。没走几步,河水顷刻就没到了大腿根,这时岸上的人都大声呼喊,让他不要再过了。汹涌的波涛声淹没了队友的疾呼声,董务新头也不回地继续顺着河流向下走去。在离河岸还有五六米时,河水没过了他的腰部,他企图转身返回的瞬间,无情的激流将他漂了起来,急速地向下游冲去。岸上的队友都大声呼喊起来,死死盯着漂向远方的董务新。当时谁也没有想到曾经纵渡天池、横渡喀纳斯湖的董务新会有生命危险,都相信他会爬上对岸。

眨眼的工夫,董务新被冲到了200米开外的大转弯处,我们远远望去,他似乎停在了岸边,好久不见动弹。站在岸边的李岚急得哭了起来,李旗大姐不知所措地一个劲喊“怎么办”。最后一个赶到河边的我,见此情景,什么都顾不上想,卸下背包,脱去衣裤,借着助跑的力量扑向激流,奋力向对岸游去。

湍急的河水将我冲下去20多米时,我第一次努力没能抓住对岸凸出的石头,又冲下去十几米后,我死死抓住了岸边凸出的石头,爬上了对岸。事后再看,这个凸出的石头也是我当时最后的生命希望,再往下的河道都是平坦的沙滩,岸边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如被冲到那里就只能被急流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