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冰川,我们踏着过膝的积雪沿着陡峭的山体直接向山口攀登,海拔急速上升,沉重的背包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大口地喘气。下午3点我们陆续登上了木扎尔特山口,从这里向南5公里是较为平坦的冰碛地带,这里是哈尔里克山山脊线上的垭口,也是天山南北水系的分水岭。其北为夏特河源头的冰川,南为木扎尔特河源头,在这狭长的达坂两侧是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回头望着我们走过的路程,我的情绪跌到了谷底——区区2公里的直线距离,竟然用了我们5个小时。当时我心想,照这样的速度,把给养全部耗费完了我们也走不出古道。
我们穿上了踏雪板,想在天黑之前跨越这5公里的狭长地带,到达木扎尔特冰川。可在严冬,任何一个小小的困难都会被放大到极致。没走多远侍海峰开始闹起了肚子,走走停停,到了下午6点我们只移动了3公里。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强劲的山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打在人脸上像针刺似的,气温也降到了-25℃,连吕俊的摄像机也被“冻”住了。
大家心急如焚,队伍也拉开了距离,在前面探路的宋玉江一会儿就消失在风雪迷雾之中。天黑了,我们5人只能用头灯和大声疾呼相互照应。直到晚上10点,我们也没能走出这条狭长的达坂。
我们用冻僵了的双脚在松软的雪地上踏出一席之地,草草搭起了营帐,顾不上固定帐绳就钻了进去。风实在太大了,似乎会把营帐撕破;气温也太低了,在营帐里都感到冻手。两个高山炉不停地烧着,融雪煮肉产生的水蒸气,顷刻间在营帐上结了一层薄冰。我们不停地喝水吃马肉,以此来弥补身体失去的能量。
夜里,雪又开始下了,越来越大,我们不得不轮流出去清理压在帐篷上的积雪。
在冰雪隧道中穿越
清晨,雪停了,雾气渐渐地散去,云朵在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静静地耸立在木扎尔特冰川对面的白玉峰显得格外肃穆。中午时分我们走出了达坂,来到了耸立在寒风中的玛尼堆旁。这么多年过去了,无名碑和马头依然静静地摆放在那里,石碑上随风飘荡的哈达似乎在向我们诉说古道的沧桑。我们悄然走了过去,默默地在玛尼堆上摆放了一块石头。
2001年8月2日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我的好兄长董务新就是在这块石碑上写上了“无名墓”三个字,在马头上写上了“董大侠”。谁又能想到,两天后汹涌的木扎尔特河竟无情地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今天,再次路过这里,这一切又一次唤起了我对兄长的无限思念。
达坂南侧百米处便是发源于雪莲峰下的巴什克里米斯冰川和来自5000米以上雪山的冰川,在达坂附近汇聚成了一条30多公里长、2公里宽的木扎尔特冰川。登高望去,木扎尔特冰川像是一条银色的巨龙,从天边的雪山上倾泻而下。
由于受南边干热气候的影响,冰川上只覆盖了一层薄雪,纵横交错的冰沟,小山似的冰塔清晰可见。在不足2公里宽的冰川上有3条又宽又深的冰沟,在夏季,沟底咆哮的冰河震耳欲聋,令人望而却步,而在冬季,冰沟则成了晶莹剔透的冰雪隧道。
当我们借助绳索下到了冰沟里时,顿时被大自然的神奇所震慑——这不是普通的冰沟,而是一个神奇的冰雪迷宫。我们穿行在其中,时而如同进入了一线天,像被夹在几十米深的冰裂缝之中;时而又如同进入了大冰宫,宽敞得足以让我们在里面安营扎寨。夏季湍急的冰河把冰川冲刷出了一个个旋涡和冰洞,置身在这个奇妙的冰雪隧道里,我们仿佛回到了冰河时期。我们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时间,尽情地欣赏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受着世人享受不到的大美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种恐惧。
我们在这个巨大的隧道中如同一只只小蚂蚁,转来转去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曲折纵深的隧道似乎没有尽头,我们也似乎迷失了方向。外面传来的冰崩声,不时地向我们发出警示,大家都希望能尽快找到出口,离开这神奇而危险的冰雪隧道。
一路猎奇的我们一天下来只前行了5公里,晚上我们不得不在冰川中扎营。夜里,兴致未尽的我们在刺骨的寒风中点亮头灯,尽情地拍摄木扎尔特冰川的夜景。
岁月中那最凝重的一笔
在狂风中我们度过了又一个不眠之夜。清晨,我们清点了一下食品和燃料,由于极度的寒冷,燃料消耗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计划,我们必须尽快走出冰川,踏上古道。
因为一路上取暖消耗了大量燃料,我们只剩下了两个气罐。跌宕起伏的冰川消耗着我们的体力,还没等踏上古道大家都觉得口渴难忍。我正在犹豫是否用气罐烧水,马玉山已经迫不及待地掰了几个冰溜子塞进嘴里吃起来。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人吃冰可不是说着玩的。但到了这个份上,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宋玉江、侍海峰也有些不情愿地一边唠叨一边把冰像棒棒糖一样放进嘴里,用大牙去硬咬。我也随即拿起一块冰嚼了起来,一丝彻骨的寒意从口腔渗透到肺腑之中,全身似乎刹那间就被浸泡到冰水之中。我一边打着寒战一边快速地把冰咽进了肚里。看着大伙儿吃冰的场面,我不禁感慨:这么一帮男人,为了探险都可以把冰生生地吃进肚里,我们还有什么苦不能吃的呢?
两个小时后我们跨过了支离破碎的冰川,开始沿着一个近70度的流水沟向山坡上的古道攀爬。千百年来的冲刷,使水沟又陡又深,两侧沟壁上悬浮着的一个个卵石,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脚下酥松的沙土上乱石遍布,攀爬中不时发出乱石坠落的巨大响声。下午4点我们终于踏上了通往南部垭口的古道。
岁月斑驳,一路上刻在巨石上的图文和玛尼堆上一个个垒起的石头,似乎在向我们讲述着前驱者们的故事。此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人在浩渺的大自然面前是何等的渺小,而开掘古道的祖先又是何等的伟大。
神秘的夏特古道有许多道不出的神奇。在充满理想和神奇的旅程中探寻着大自然的一切,人性在此时便彰显得脆弱而朴实。当我们面对各种危险与困难境地的时候,会从内心深处发现人性中最为朴实的一面,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本是人的本性,也是人的本能,做到这些的确是世界造物的难能可贵。
我们沿古道而下,一个小时后,到达了木扎尔特冰川南部的垭口。这里地势险要,100多米宽的垭口两侧的山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是扼守南北疆的天然要塞。在垭口东边的山坡上有七八间用卵石修建的古代兵营和几处掩体,而垭口最前端的一处绝壁上有一个碉堡,因为垭口两侧的峭壁无法通行,史书上记载的“冰梯”就开凿于碉堡下方的冰川上,这个“冰梯”也成了跨越冰川的唯一通道。
要塞附近散落着好几个坟包,在空旷的荒原上显得异常恐怖。寂静的古堡,随处可见露天白骨,试想这本来就是大自然物竞天择的遗迹,又有夸父追日般英雄倒下的身躯。凄凉,此时也是一种自然美;静默,或许是生命皈依的另一种倾诉。能在人世苍茫的天地间潇洒走一回,会发自内心地感恩上苍,感恩生命。今天我们有幸选择了古道,古道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我们,这也许是前世一个邂逅的如期约定。
只有历练了才会变得豁达、宽广、珍爱
已是进入古道的第五天了,寒冷、疲劳不时地折磨着我们每一个人。一大早,我们五人站在要塞上向南眺望,纵深的南木扎尔特河谷雾起云涌,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不敢停留,急忙拿出了绳索和冰锥,向冰川走去。
由于冰川的退缩,在冰川末端形成了近500米的落差。当我们走到断崖附近,眼看着还有100米就可以下到冰川的底部,平坦开阔的河床近在咫尺,但谁也没料到,这100米是木扎尔特冰川最为艰难而险峻的路段。陡峭的冰崖、犬牙交错的冰缝时刻威胁着我们的生命。
我们拿出了冰锥、冰镐等登山器械,在绳索和下降器的保护下,跨越了几处冰崖和大的冰缝,天黑前终于沿着一个冰隧道走出了冰川。由于燃料只能维持一天了,我们不敢停留,一路马不停蹄地狂奔,直到次日凌晨3点,饥寒交迫的我们实在走不动了,布满卵石的南木扎尔特河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黑暗中我们又一时找不到平坦的宿营地,只得在河床中央的冰面上扎营。
夜里,阴霾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帐篷和睡袋上都结了一层冰霜,身下薄薄的防潮垫哪里能抵御寒气的侵袭,我们犹如躺在冰窖里似的,五个人紧紧地挤在一起,但冻得我还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雪花还在不停地飘着,我们不敢停留,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破城子方向走去。
历时六天的夏特古道冰雪激情之旅,时常会令我静思苦想,它给我们带来的是什么?真的就是勇士之举么?并非如此。人在大自然面前是渺小的,任何人都无法逾越大自然的力量。我们只有尊重自然,热爱自然和回到自然的怀抱中,才能感受大自然的魅力。虽然我有过恐惧、后怕、惊悚,乃至于差一点放弃,但这种种经历不正是一种人生的另一类体验吗?只有经历了才能体会,只有历练了才会变得豁达、宽广、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