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到了乔戈里峰的旗云
过河耽误的时间太久,队伍不得不加快了行军速度。途中我们又意外地遇到了一位登山向导、曾与我一起登过博格达峰的杨春风。原来,两个月前他就随着波兰登山队进山了,在大本营做后勤服务工作,偶尔也去协助登山队往意大利营地(1983年意大利登山队所设立)运送物资。这两个月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寂寞了,登山家们都忙着去登山了,他在大本营又没什么事情做,天天盼着我们到来。今天他推算我们要到了,一大早就下山来迎接我们。我心里不禁替他捏了把汗,杨春风胆子太大了,不带任何装备和食品只身下山,也不知道他考虑没有,如果有点变故遇不到我们怎么办?
下午6点左右,我们过了三号红柳滩,不久就到达了克勒青河谷与音苏盖提河交汇的三角洲,路过这里的人们把高高耸立在三角洲上的一座山包形象地称为“飞来峰”。在这里我们终于看到了乔戈里峰。它那高高耸立的雪白塔尖从一座大山背后凸起,在夕阳的辉映下,缠绕在塔尖之上的一缕金色彩云像一条飘逸的丝带,这就是传说中的乔戈里峰旗云。
仰望着乔戈里峰,我们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连续四天80多公里的跋涉,寒冷、疲惫、饥饿、伤痛,还有危机四伏的路途,我们早已经把整个身心交给了喀喇昆仑,此时,我们才真正被乔戈里峰这绝美的旗云慑去了心魂。天空、旗云、高山、大地,是它们组成了美妙的自然世界。而我们的到来,正是将自己置身于这自然的神奇之中,仰望巅峰之昂然,享受天空之辽远,领略旗云之绝美,体会大地之壮阔。我们用汗水和真诚感动了昆仑,她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我们,把她那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我们。而我们,也享受着作为自然之子融入其间的美妙。
从这里到音红滩还有10公里,此时暮色已经降临,在金英杰的再三催促下,队员们恋恋不舍地收起了相机向音红滩走去。
夜色降临了,山谷里刮起了凛冽的山风,队员们也渐渐拉开了距离,在漆黑的夜里星星点点的灯光像一条长龙在河谷中蠕动。从出发到现在已经快12个小时了,寒冷、饥饿使队员们的体力渐渐不支,偏偏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北京队员傅丽的脚崴了,一步也走不动了。此时,走在前面的队员已经到达了音红滩,我没有别的选择,让一个队员快速赶到音红滩报信,我和杨春风、王磊、武威轮流背着傅丽继续前行。在海拔接近4000米的地方,人走路都气喘吁吁,何况还背着一个100斤重的人,我们每人走不了几十米就累瘫了。好在走了1公里后金英杰牵着毛驴过来了。当我们到达音红滩时已是凌晨1点。
攀登K2就是挑战天空
音红滩就是攀登乔戈里峰的登山大本营所在地,是音苏盖提河和红柳滩的简称,大本营就设在长满红柳和骆驼刺的灌木之中。营地100多米外便是音苏盖提河,它的源头是发源于皇冠峰下的中国最长的冰川——46公里长的音苏盖提冰川。营地附近到处是野羊和野驴留下的蹄印和粪便。夏季,这里绿草如茵,泉水清冽,是野生动物和高山冷水鱼类赖以生存的家园。
第二天当我钻出帐篷时惊奇地发现,大本营一下多了好多帐篷。特别是波兰登山队的炊事帐,那简直就像一个温室大棚。它是在地下挖了一个20米见方的大坑,用木棍和竹条搭成拱形,上面盖有透明的塑料布,白天摄取阳光,帐内温暖如春,晚上用煤油暖气取暖。波兰这支登山队实力堪称强大,有好几位无氧登顶珠峰和K2的世界级登山家。但冬季攀登K2只能作为一种尝试,登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K2是地球上最难攀登的一座山峰,也是所有登山家的终极梦想。这个梦想对于诸多的登山者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因为攀登它,就意味着走上了一条充满死亡气息的旅程。100多年来已有1000多人忍不住去攀登它,登顶的却不到270人,而270人中已有66人遇难。
在登山界有这样一种说法:攀登K2就是挑战天空,天空的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挑战天空失败的代价就是瞬间从天空坠入地狱,就是死亡。1902年,英国登山队首次攀登乔戈里峰以失败告终,以后的50多年里,人类多次尝试也未成功。直到1954年7月31日,意大利登山队的日勒·拉切捷利和阿·康比奥氏2人,从巴基斯坦一侧沿东脊而上才开创首次登顶的记录,耗时将近100天。1976年和1977年,中国登山协会曾两次组队进入乔戈里峰北侧进行路线侦察。1982年8月4日,日本山岳协会乔戈里峰登山队首次从北坡沿北山脊登顶。之后,又有意大利、日本横滨山岳协会登山队、美国登山队等,先后从中国一侧成功登顶乔戈里峰。
后来听杨春风说,波兰队经过两个月的攀登,有两名队员攀登到了海拔7200米的高度并建了C3营地,当他们返回大本营休整几天后再次到达C3营地时,发现营地上的帐篷和物资都不见踪影,狂风吹走了一切,他们不得不放弃了攀登。冬季,7000米的高度气温已降到-50℃,风速可以达到每小时100多公里,两名登山家为此也付出了代价,他们的手脚都严重冻伤了。
它如此美丽,它令你停止呼吸
站在音红滩登山大本营的角度看,乔戈里峰正好被一座大山遮挡,要想完全看到乔戈里峰,必须沿着一条冰河上行16公里到达海拔4350米的乔戈里峰冰川舌部,或者沿着一条登山者踏出来的小道翻过这座大山。
由于前一天30公里、13个小时的艰苦跋涉,大部分队员体力没有得到恢复,放弃了再次领略乔戈里峰风采的机会。我和甄晨光、陈骏池等7名队员,在两名驮工的带领下,向乔戈里峰走去。
这个季节,往日湍急的河水早已封冻,为了避免骆驼滑倒,我们要不时地往冰面上撒土修路。下午5点,当我们绕过这座大山时,乔戈里峰伟岸的雄姿突然展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继续前行,乔戈里峰越来越近,当接近冰川舌部时乔戈里峰终于露出了它的全貌。它是世界上8000米以上高峰垂直高差最大的山峰,从大本营到顶峰的垂直高差竟达4700米,就像一座巨大的金字塔从冰原上拔地而起。它实在是太高大了,高大得让人难以置信,第一个看到乔戈里峰北壁的西方人是英国人杨哈斯本(Francis Younghusband)。1887年,24岁的他翻越现今中巴边境的慕士塔格山口时,看见了高高耸立在万山之上的乔戈里峰,这个游历了满洲、蒙古、新疆、印度等地的探险者,还是忍不住惊叹道:“它如此美丽,它令你停止呼吸……”
海拔4350米的冰川舌部像是一个风口,我们几个坐在帐篷里谁也不愿意出去,因为透过帐篷的门廊也能清楚地看到乔戈里峰。
据说,乔戈里峰周围的冰川和小山峰与埃及大金字塔周围的3座小金字塔惊人地相似——乔戈里峰和大金字塔极为相似乔戈里峰4个面都有微微突出的山脊而大金字塔的4个面都微微凹进去一点,似乎乔戈里峰就是大金字塔的设计者。大自然在这里又体现了神秘的定数留给后世一个永恒的谜团。
一阵风带走一片云,但乔戈里峰尖始终被厚厚的云层缠绕着。不知过了多久,幸运之星再次降临,云层突然散去,一缕洁白如炊烟的云彩飘浮到乔戈里峰塔尖的一边。山如旗杆云如旗帜,乔戈里峰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我久久地凝视着它,感受着它那永恒的气息。此刻,我的心灵已被它的伟岸和神奇所征服。
过去每每回想起当年攀登博格达峰、慕士塔格峰那些生死都悬系于瞬间的经历,我从不想以登上巅峰的勇敢者自居。我是在用所能达到的高度和所能付出的狂热,来选择一种自己热爱的生活方式。此时眺望着乔戈里峰,我的内心依然与往昔独立峰顶时一样平静而旷达。我相信,这是云端和山巅赐予我的,这是大自然给予我的最好的恩赐。我自当领受,并一如既往地执著、坚定。
傍晚,雾气顺着河谷向上飘来,不一会儿整个营地都被云雾笼罩,直到第二天我们离开,乔戈里峰再也没有露面。
[后记]
一大早,北京大学的孔博士就离开了冰舌部,他要沿着冰川西侧山坡走10公里,去海拔4700米的意大利营地,说是天黑前一定赶回大本营。但当我们到了大本营后一直等到天黑,孔博士还没有回来,大家顿时紧张起来,在这寒冷的夜晚若在山谷里迷失肯定会被冻死的。我更是坐立不安,联想到去年北大山鹰社的山难,唯恐再发生意外,我和杨春风不顾身体的疲劳,打着头灯向山上走去。三个小时后在冰河中遇到了孔博士,此时他已饥寒交迫,由于没有头灯,一路跌跌撞撞照相机也被摔坏了。
离开大本营后我们一路狂奔,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回到了伊力克,与接应的车辆汇合。
几天后队员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喧闹的城市生活,日复一日的工作使得登顶乔戈里峰的那份激情也渐渐淡去,但喀喇昆仑山的荒芜与博大、冷酷与美丽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