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露一心想着那太医说的若雪小格格不能受了惊吓,急急忙忙就往那人堆儿里扎。老远就听到了一个尖厉的女声儿在大哭大骂:“我早就说必是什么狐狸精怪的进了这府里,因此才闹得合府上下不得安宁。王爷、福晋和各位主子都是佛爷、菩萨,要普渡众生,我可没有那个肚量,早就该把那妖怪打出府去,打得远远的,岂能容它害人?这些时日我说是要出事,偏是没人信。也不知那精怪怎么又来冲克人……”
这话骂得实在是不堪入耳,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任谁都听出来骂的人是年雪诺。和露直觉得一股热血直涌上脑,连带着刚才在小厨房外面听到那些话惹的闲气都在这时候发作了。往人群里挤,看到是她,早有人把路让出来,似乎沾了她就会沾晦气。
和露挤进来一瞧,那当院大骂的居然是侧福晋李氏屋子里的一个老嬷嬷,据说她是李氏所生的大格格的乳母,在李氏那里很得脸的,连嫡福晋乌喇那拉氏都看重她。这王府里规矩极严,不知怎么她这样用老了的人今天竟敢在这里开口大骂。
和露举起那药铫子用力惯在地上,“啪”的一声巨响,粗砂碎片还有药的热汁溅得到处都是。
那老嬷嬷叫骂了有了一会儿功夫了,虽然距离年雪诺住的院子还有一段空间,但是想必那院子里的人都能听得清楚。这样惊天的大闹,竟没见到年氏侧福晋那院子里有人出来。而此时忽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有人来应阵了。
原想着和露平日里极是文静温柔的一个人,自己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她肯定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况和露还是未嫁的姑娘,焉敢撒泼,所以刚开始并没有把和露放在眼里。但是没想到和露上来不说话先就是这种要拼命似的样子。
这老嬷嬷软的欺,硬的怕,倒有些先怯了。但是又不肯认输,干脆坐在地上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又说什么,“阴人冲犯”什么“我的心肝儿肉被冲了,险些丢了命。”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那些看热闹的人看和露狠狠盯着那老嬷嬷的目光,又想着虽然现在主子四阿哥不在府里,但是迟早要回来。况那年氏侧福晋毕竟是主子心尖儿上的人,这是谁都知道的。若是真等主子回来她撒个娇告个状,恐怕连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在内一府里的女人加起来也不如她在四阿哥心里的位份重,更别提是别人了。这个时候掺和这事,至时候准没有好下场,所以也就渐渐散了。和露虽是个丫头,但是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宫女,就算内务府包衣的出身也比这府里的老嬷嬷和丫头们的身份不知高了多少倍。她是不屑于和一个老嬷嬷对骂的,因此看的人都渐渐散了,也就不管那仍坐在地上哭骂的人,向年氏侧福晋那院子里去了。
一进院子便听到小格格若雪的惊悚哭声。这哭声不同往常,听得人揪心揪肺的,和露赶紧往屋子里去。进屋一看,谢嬷嬷急得在当地打转,雪诺亲自抱着小格格哄着,脸上却是又青又白,仿佛病的是她而不是若雪。若雪无论如何都不肯安静下来,一边尖着嗓子嚎哭一边大叫“阿玛”。想必是因刚才外面的叫骂受了惊。
雪诺一眼看到和露进来,手里又空着,一边哄着若雪一边问道,“药呢?”药?
和露一怔,这才想起来药铫子已经被她砸了。这时才着急,又害怕,但是一咬唇终于还是说出来,“奴婢把药铫子砸了。”
雪诺抬头看她一眼,不用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淡淡道,“那小格格怎么办?”
和露急忙道,“主子别急,奴婢马上再去煎药。这都是奴婢的罪过,等煎好了药任凭主子责罚。”说着转身便要出去。
“等一等。”和露走到门口听到雪诺唤她,忙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雪诺还是青着脸不肯发作,只是淡淡一喟道,“和那起子小人计较什么?没的贬了自己的身份。是她们重要还是小格格重要?为她们砸了小格格的药铫子值得么?”
此时和露已经极为愧悔了,哪里还禁得住雪诺这样说,但是才要开口自责,又听雪诺道,“和露姐姐,我叫你一声姐姐,自打从我进宫你就一直偏着我,我心里也就拿你当我亲姐姐一样。不过倒叫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大委屈,倒真不是我的本意了……”
听这话和露眼里泪便下来了。连她一个内务府包衣出身的宫女都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就更别提像年雪诺这样的大家格格,上三旗一品大员家的闺秀了。而这时候主子反过来倒还安慰自己,和露心里酸涩得真是无法承受。
这时小格格哭得更厉害了,雪诺不容和露再自责,只淡淡道,“还是煎药去吧。”
和露赶紧出了屋子。到了外面院子里问了小丫头才知道为何今天忽然会有这场大闹。原来和硕雍亲王四阿哥胤禛在和年雪诺诞育小格格若雪之前一共还有过三个女儿。
第一个长女生于康熙三十三年,生母是格格宋氏,只是未及逾月便殇逝了。第三个女儿生于康熙四十五年,生母也是格格宋氏,同样也是未逾月而殇。现在府里说的大格格其实正是四阿哥的第二女,生于康熙三十四年,生母便是侧福晋李氏。
这位大格格于康熙五十一年先封为郡君,后晋为郡主,身份已经很尊贵,也算侧福晋李氏极为长面子的事。紧接着大格格便下嫁了,额驸是正黄旗叶赫那拉氏,名星德。
李氏一共诞过三子一女,除了早夭的两位皇孙弘昐、弘昀之外如今就只剩下一子弘时和一女大格格了。可是今天忽然送了消息来,说是大格格骤然生了病,虽没有说得明白,但是从来人吱吱唔唔也能知道大格格病得不轻。大格格今年才二十三岁,生得又乖巧,深得四阿哥的喜欢,倒是比李氏所生的那儿子皇孙弘时还要得宠些,李氏不能不在意。
这消息在府里一传开便有人开始惴惴不安。最担心的自然是李氏,其次就是钮钴禄氏和耿氏,都有儿子的人,再加上上次的惊吓,极担心三位皇孙会因年雪诺带着生病的小格格回府来又旧病复发。还有就是嫡福晋乌喇那拉氏,担心的就更多了。因此说年氏侧福晋是不祥之人的传言就又在府里不胫而走。
而刚才那叫骂的老嬷嬷就是大格格的乳母,是她把大格格奶大的,所以对大格格是爱如珍宝,听到这个消息,再加上人挑唆,所以才豁出老命去有了这一场大闹。
和露听了小丫头这一番悄悄话,这才明白自己主子在这府里的处境远比她想象得要艰难多了。忽然又听得屋子里小格格的哭声更一声高过一声的凌厉,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情境,几乎就听得人毛骨悚然了。和露想起药的事,赶紧又命小丫头重新找了药铫子拿了药便又重新去煎药。想起自己主子年氏侧福晋和小格格若雪,还有今天发生的事,刚才雪诺说的话在脑子里回味,真是悲从中来,可是又不敢让人瞧见,早就吞声和气地掉下泪来。
“你哭什么?”出了院子不知道走了多远,猛然听到有个威严的男声。和露一震,抬头一看,暮色四合的院子里竟然看到雍亲王四阿哥胤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对面不远处。
看样子四阿哥像是骑马赶路走了很长时间似的,一看便知是刚刚进府来,连衣裳都没换。看和露发怔,四阿哥已经大步走上来先问道,“侧福晋和小格格呢?”
和露已经醒过神儿来,忙拭了拭泪先行个礼,再答道,“侧福晋和小格格就在先时住的那院子里。因为小格格前些日子病得凶险,侧福晋怕有闪失,所以便带着小格格搬回府来。那时王爷在宫里,消息送不进去,所以侧福晋特意嘱咐了园子里的人等王爷回去时把这事禀报王爷。王爷可是先去了园子里么?”从宫里到园子里,再回王府,四阿哥这一趟可不算近。
四阿哥脸色和缓了一些,不再那么担心了。但是又看了看和露问道,“你刚才哭什么?可是有什么事?”
和露瞅了瞅四下无人,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有些事若是她不肯说,恐怕她那个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主子更不屑于去说了。于是轻声道,“奴婢有事想代侧福晋说给王爷。”四阿哥听了这话没说话,向一边一个小月洞门儿走去。那里面是四阿哥平时练习骑射的院子,没有四阿哥的允许没人敢随便进去,和露忙紧紧跟在四阿哥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