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情探泰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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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一见钟情(上)

遵化皇陵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新年很快过去了,接着便是冬去春来。景陵宝顶后面的那一片桃花林最终还是开得灿若云霞,只是柳夭已经很少再去那里了。她照旧回到初来时在后院的那间屋子住着,只是渐渐地心里有些不安稳。对于她来说,这里终非是久留之地,毕竟还是要离开的。开始怀念在报社里忙忙碌碌的职业女性生涯,想着选题,想着审稿,想着做版,想着朝外每个去吃过工作餐的地方,甚至想着钱柜。想着最后一次在那里唱《我怎能离开你》。

对啊,忽然有些醒悟。她究竟是怎么从三百年之后穿越来的呢?她想不起来,但是觉得肯定有人知道。那她来这儿是为了做什么呢?那经常唱的“我怎能离开你”里边的两句歌词猛然涌上心头,“有奇缘,能相聚,死亦无悔。”可是她的奇缘又在哪里?眼前心里并没有让她揪心的人,自然也不知道那个缘在哪里。或许抛开一切,既来之则安之地去看看一个真实的三百年前的古代是什么样子才能算是随遇而安。这遵化皇陵里已经不再是适合她住下去的地方了。再住下去只有给允禵带来麻烦。

午后的时光会给人非常奇妙的感觉,好像能清楚地看到时间的光影在流动变幻,会让人有淡淡的伤感和期许。柳夭并不知道,当时光一分一秒地流过,她的缘分也正在一点一点地走近她。

听到外面屋子里有人进来。是又轻又缓的脚步,好像还有些迟疑。屋子里的人听得很清楚,站起身便迎出来,轻轻唤了一声,“允禵?”是他吧?他已经很久不曾到后院来了,虽然还是经常见面,但是他却有意冷若冰霜般地不肯再接近她。让柳夭心里并不太舒服,她不希望他们之间会忽冷忽热,只希望他们能是种淡淡的但是却很隽永的关系。外面又安静了,她轻轻挑开帘子走出来,眼前的情景却让她一怔,瞬间有种将要窒息的感觉,同时心头如同鹿撞一波比一波更快速而激烈。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永和宫后院偏殿窗下的一树梨花,他怎么能忘记?雪白娇艳的梨花盛放的时候,初次相见的倾国倾城的容颜他又怎么能忘记?一身雪白衣裳,双凤髻上两只累丝嵌宝金钗,长长的流苏垂于两鬓,随着她行动处轻摇缓摆,极为动人,这一幕允祥更是永世难忘。原以为必是上穷碧落下黄泉,茫茫两处不相见,谁知道情根深种处,蓦然回首时,还会有这样的奇迹出现在眼前。而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不是梦。

允祥再也不能挪动一步,就这么痴痴地望着眼前挑帘而出的柳夭,任凭自己的思绪飞回了康熙五十三年的永和宫里。他喉头一沉,心生酸楚,一双仍旧又大又黑的寒星目中顿时蓄满了泪,但就是不肯跌落,直到眼前模糊,看不清柳夭。好像生怕她像突然出现一样又会突然消失,已经顾不得什么提统,飞快地狠狠地用手将泪拭了,堂堂的和硕怡亲王竟然像个孩子一样。终于慢慢走上两步,轻轻地叫了一声儿,“夭夭……”再仔细盯着柳夭看,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你么?”

柳夭记起小时候读过李贺的一首诗,只记得其中四句。“头玉硗硗眉刷翠,杜郎生得真男子。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仁剪秋水。”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当得起这几句诗呢?那必定是眼前这人了。只是当年“杜郎”是何等神采飞扬她已无缘相见,只觉得眼前“杜郎”略带上了沧桑味道,终究还是有时间的痕迹。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名叫“夭夭”?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唤过她了。他眼中和允禵初见她时一样,也有浓得化不开的忧郁,还有惊喜,还有许多难以说清的纠缠。他唇上那两抹浓须也和允禵的一样,只是他好像更沉稳而平和。甚至有种感觉,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大人对孩子的疼爱。

“夭夭”允祥一边轻唤着一边一步一步走上来,直到挨近了柳夭。此刻他怀里还在揣着景陵宝顶后拾到的那一串翡翠玉珠,此刻也断定必是她的无疑。原来那日在桃林里,他真的不是在做梦。

柳夭也看着眼前的允祥,明明心中已动,但是偏偏不肯正视自己的心。终于还是轻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的目光中满是好奇,眼前的人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熟悉得就好像昨日还曾经相遇。可是遍寻记忆中,就是找不到关于他的一点点痕迹。

她居然承认了,她就是“夭夭”。不知怎么,允祥心里就好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真的是她!真的是她!他喉头一松,有些发颤地微微一喟,随之仰面,双目一闭又立刻睁开。颤颤地刚要伸手,忽然听到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十三哥。”

允祥和柳夭两个人都是一惊,允祥慢慢转身,柳夭也越过他向他身后看去。竟是允禵,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允禵站在屋子外面原地未动,目光如利箭般扫视着眼前的情景。这让他又妒又恨。妒的是柳夭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从未这样对待过他。恨的是终究还是让允祥知道了柳夭。此刻全心里只有悔意,可是悔之晚矣。原本以为这皇陵里等闲并没有人来,日久天长只要自己倾心爱之,柳夭迟早也会生情。他这些日子冷落她,其实是在有意让她有一种对比,这方能显出他爱她之深。可是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天不从人愿,竟叫允祥无端闯进来,真是天大的麻烦。

“十三哥,陵寝修缮这样的事如今也要劳烦你才行么?”前些日子圣祖仁皇帝的景陵大碑楼遭雷劈起火,连圣德神功碑都烧了。允禵已经接到了旨意,命和硕怡亲王允祥主持景陵大碑楼及圣德神功碑的修缮。

刚才在帘子里柳夭唤“允禵”的时候允祥听得清清楚楚。想来能够直呼其名还这样随便的人大概不多。再看允禵这样的眼神,允祥心里忽然一个惊觉,心便渐渐沉下来。再记起上一次岁暮大祭的时候,在允禵床下脚榻上看到的那双鸦头履,这时允祥便已心里隐隐作痛。难道她已经是允禵的人了么?毕竟是城府深沉,已经调息镇定、面色如常,淡淡道,“十四弟见了我不高兴么?陵寝修缮是敬天法祖的大事,皇上自然不肯怠慢了。皇上也记挂着十四弟,命我来看看。”

柳夭这时才明白,这男子就是和硕怡亲王,上一次岁暮大祭的时候她一直想见到的“十三阿哥”。记得上一次还听到过他和允禵说话,只是刚才并未听出来他的声音。

允禵已经进了屋子,瞥了一眼柳夭,再向允祥道,“既如此,我是守陵大臣,也有专司之责,就请十三哥到前边去一起商酌而定吧。”说着便用目光探寻允祥的意思,其实也是在催促。

“十四弟说的是,我必然是要和你商量的。”允祥倒是镇定得很,提步便向外面走去,未再看柳夭一眼。而允禵直到看着允祥走到院子里这才又重重地盯了柳夭一眼跟着去了。

入夜时,前院里正房的东、西两间一明一暗。夜色中的一大片皇陵寂静又神秘。在群山环绕中,夹杂在数十座陵墓间的守陵大臣府第里大概是夜里的唯一一点亮色。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歇。允禵对着炕桌上的铜制烛台心潮起伏。忽而是往事依稀浑似梦,忽而又是近些日子来发生的种种离奇的事。世上竟真的有这样相像的人。他眼前全都是雪诺的影子,从前的克意压抑现在已经完全不再受自己控制了。

烦躁不安地将炕桌上盛满了菊花白的青花瓷碗端起来一饮而尽。忽而又想起得知雪诺已逝那日的情景。竟不敢相信永和宫一别就是永诀,不敢相信雪诺从此与他阴阳相隔。他可是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见到过,后来听说当时四哥也在南郊祭天,也并未送了雪诺最后一程。这让他心里有一些得到了报复的快感。倒是听说是十三哥送走了她,也算是奇缘了。

喉头作痒,心里又发痛,鼻子里无比地酸楚,意识里绝望到了极点。忽然站起身来便向外面走去。脑子里模糊了,雪诺没有死,她就在他的守陵大臣府第里。他再也不要让她离开,失之东篱,收之桑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了。

西边房间里,黑暗中躺在榻上的允祥实在是难以入眠。一直到现在还好像恍然梦中,世上真有这样离奇的事,还是人真的会死而复生?可是她还能是以前的诺儿吗?她还会是他在永和宫初相遇时便倾心所爱的夭夭吗?

看得出来,今日十四弟眼睛里那又妒又恨的意思。不消说,从他闯永寿宫去见雪诺那时起,他的心思他便全明白了。当时他也同样是既惊讶又妒忌。怎么会是十四弟?他当然知道雪诺心里只有四哥一个人,若不是因为如此,他会放任她自苦么?若是她心里没有四哥了,那除了他之外,绝不许是别人。

也许他还有机会,有机会补偿雪诺受过的委屈。他要她在他身边,不再流泪。他一定会把她捧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暖着她,绝不让她有一点点不快乐不释怀。

东屋里出来的脚步声听得真真切切,允祥心里一动,跟着慢慢地起身。

守陵大臣府第比不得京里的郡王府。本来规置就小,服侍的人也少。原先允禵刚来的时候总怀疑这府里原先的人是雍正派来监视他的,因此闲杂人等一概驱逐。现在这府里也不过几个小厮,还有粗使丫头,再有就是琢玉了。

自打柳夭来了以后,允禵吩咐过,后院里小厮一概不许无事去打扰。粗使丫头们也都住在前院的。因此整个后院就是柳夭和琢玉两个人住了。柳夭从来不用琢玉上夜,琢玉便住在厢房里。正房三间,只有柳夭一个人。

黑暗里,柳夭猛然惊醒,只觉得床侧一颤,接着便嗅到了浓重的酒气。心里又惊又怕,却不敢动,仍然装睡。然后便感觉到一只手慢慢覆上了她的面颊,极温柔地轻轻抚弄着,好像就是想刻意把她弄醒。

“诺儿……”是允禵的声音。

柳夭暗中缓了口气。甚至觉得如果允禵只是把她当作了他心里那个人,只想着远远观望以慰相思,她会因此带来给他一点安慰,其实也是未尝不可的事。于是只好继续装睡,听他倾诉心曲。

“我说过,我最恨的人是四哥,最羡慕的人也是四哥。为什么偏偏你心里就只有四哥一个人呢?我并不比四哥和十三哥初见你时要晚一些,可是他们二人一个得到了你的心,一个得到了你的感激,我……”他忽然一顿,没再接着往下说。

“我叫你嫂子,我是你的十四弟。可是我最不愿听你叫我十四爷,叫我大将军王。曾想过,你和四哥在夜半无人私语时一定是唤他的名字吧?何时你也会唤我胤祯呢?”允禵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起来,显然是喝得太醉了。酒入情肠,格外容易引人伤感。

“胤祯”这两个字自他口中而出,却引得柳夭心里一跳。总觉得好像这名字就一直挂在自己口边,又或是在心里已经藏了太久太久。情不自禁,轻轻唤了一声儿,“胤禛”,这一唤却像是上了瘾,越发找到了那种感觉,不禁又轻轻唤了一声儿,“胤禛”。她努力着好像在记起什么。

允禵听到柳夭在睡梦里呼唤着“胤祯”,浑身一颤,连抚弄着柳夭的手掌上也似渐渐地热起来。她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的名字,颤抖着俯身下来。酒气愈近,他不再是那个克己守礼的允禵了,早就不是了。她叫他的名字好像是他长久以来等的一种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