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情探泰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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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魂迁梦绕

允禵旁若无人地紧紧拉着柳夭的手进了守陵大臣府第,一直把柳夭送进了自己的屋子安置好,柔声吩咐道,“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在这儿等我回来。”说罢便转身出了屋子。

其实正房西边那一间就是他日常见人的地方。柳夭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儿。屋子很小,又安静得很,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听得到。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些疑惑。看不到那屋子里情景,但是极清晰地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只说了一句,“奴才是八爷的家生子儿,没有不为主子尽忠的,就是豁上了这条命才好不容易翻了悬崖过来,避过了范总兵的人,要不然怕是见不到十四爷了……”说话声儿渐渐低沉下去,又是脚步声儿,再接着便渐渐安静了。

这话惊得柳夭心里一个冷颤。从来没想到过,康熙末年夺嫡余波未尽,竟延至此时,而且还距离她这么近。隐约里晓得,就是最近几日,雍正帝就曾特别给允禵下过旨意,要他就允禟用暗语和人通密信的事说说允禟的罪过何在。这意思是明摆着的,明里是说允禟,暗里还不是杀鸡警猴来警告允禵?

想必刚才那人提的“八爷”必是允禩了。允禵看似身在江湖之远,都受到如此防范,那就更别提身居庙堂之高的允禩是何种处境了。隐约记得,雍正四年这位“八爷”会被革去黄带子,削除宗籍。然而这只是个开始,过后还会被夺家产而遭囚禁。再后来被改名为“阿其那”,患病而身殁。

雍正帝对待这位八弟的态度极其冷漠,曾以长篇谕旨在诸王大臣前历数他在康、雍两朝的大罪过,并颁示全国,让路人都不曾忘之。允禩身故后,雍正帝说他是伏冥诛,可以免了戮尸之罪。而八福晋早就被革了“福晋”的称呼,休回母家。后又逼令自尽,挫尸扬灰。

史书终究是史书,再冷再硬也不是现实。只有当身临现实中的时候才会感受到那种深深的恐惧和无望。柳夭已经不记得史书上究竟是怎么记载允禵的,只能确定地知道他终究还是保住了命。可是既然连她都可以违背常理地穿越回到三百年前,那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呢?再说,真的保住命就保住最重要的吗?对允禵这样性子来说,一次又一次地触痛他的傲骨,打击他的自尊,简直比死都要难受。可是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能自保,何以去保别人?首先能自保不才是一个比较负责任的态度吗?

不管允禵怎么想,但是她一定不要他有事。并不为什么,只觉得保护好他是她一定要去做的事。她好像真的欠了他什么似的,说不清楚的一种感觉。猛然醒悟过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早就暗得看不清楚人了。再听听外面,非常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决定出去瞧瞧,立刻站起身便向外面走去,谁知道走到门口刚刚要挑帘子,忽然帘子被外面的人挑起来了,柳夭吓了一跳,琢玉一闪身进来,也吓了一跳。

琢玉摸黑将墙边一对落地灯架上的灯点燃了,一边问道,“姑娘刚才是不是睡着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看到柳夭在这屋子里她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刚才只是促不及防罢了。她来这守陵大臣府第服侍允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深知允禵心里的苦。府里的福晋、侧福晋们又不许进来,就算是来了没有用,她从来没见过十四爷对府里的哪个女眷像对柳夭这么上心过。竟不知道十四爷动情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柳夭还想着刚才的事,根本无心理会琢玉。还未回答,帘子又被挑开了,竟是允禵走进来。这时屋子里已经是亮如白昼,瞧他面上神色好像有些沉重,柳夭便估计是那八爷的奴才讲了八爷现在如何处境艰难,因而允禵被说动了,再联想到自己,所以难免会物伤其类。依着他的性子,必要为允禩做援手。

允禵并不顾忌琢玉,上来便拉了柳夭一起坐在炕上,柔声问道,“一直在等我么?”那样的温言软语,还有对柳夭极为心疼的样子,看得琢玉实在是不能不也跟着暗自感慨,十四爷竟也是个极痴心的人。极知趣地退了出去,想着柳夭夜里必是要宿在这屋子里了。

直到琢玉出去,将帘子再放下来,屋子里安静了,柳夭才有些神魂不定地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儿,“允禵……”接下来的话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不知该不该说。允禵却好像全然不在乎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问她究竟是要说什么,只是衬着灯光,痴痴地瞧着她的面孔。他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笑意,好像阳光照在她脸上,暖暖的。柳夭忽然觉得,若是放任了自己的心,不再去追寻那些虚无飘渺的旧迹,这样痴情的目光真的让人很心醉。也许这就是喜欢?如果是这样,那她更应该保护他了。终于轻轻地开了口,“允禵,你别……”就在她刚刚开口的同时,允禵忽然一手托了她的腰,便侧身轻轻吻下来。他的唇刚刚触到她的面颊,恰巧她转头因而避过,并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快,也有些不安。

“别什么?”允禵抬起头,身子略直了直,但是手还在揽着她的腰。只是他的眉棱处一挑,似乎已经染上了寒霜,看着她的目光也不像刚才那么暖了。他终究还是那个孤傲的性子,总也不会改的。

柳夭看他一时喜又一时怒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但也正因此她才能明明白白地看清楚自己的心。正是这样,该说的话更是要说了,于是好似无意地把身子侧了侧,与允禵拉开了一些距离,同时也摆脱了他的怀抱,尽管有些紧张,还是鼓足勇气道,“你别和八爷的人纠缠了,八爷终究是强弩之末,已是势不能穿鲁稿,可是我不希望你和他一样落得那样的下场。”

允禵已经略蹙了眉头,站起身来,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面上却又带上了一丝嘲弄,反问道,“下场?什么下场?你倒知道八哥会有什么下场?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你倒说给我听听。”

听他话里已经起了疑,柳夭觉得刚才有些失言,实在也是因为担心他所致。可是又没办法给他做什么具体的解释,总不能告诉他说,我是从三百年后穿越来的,你们的下场我全知道。如果这样,那她无异于自掘坟墓。想了想只好搪塞道,“宋太祖赵匡胤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八爷素来和皇上不合,皇上现在又正是大展乾坤的时候,岂能容得人掣肘?”

允禵一边听着一边踱了几步,一直背对着柳夭。等她说完了,他转过身来,看起来面色甚是平和,居然又道,“言之有理……”竟有点像是谦虚受教的样子,又问道,“那么依你说,八哥和皇上不合,那究竟是皇上之过,还是八哥之过?”他问话的样子好像在专心至致地讨论一个与己完全无关的问题。

柳夭看他面上绷得无一丝笑容,但是又觉得他并未生气,这让她心里安慰不少,也放轻松了。但是毕竟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便回道,“这话不该问我。八爷和皇上自然都有自己的道理,岂是我能窥破的?”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大义觉迷录》里面那委屈的语气,想起雍正如何设会考府,如何清亏空、清积欠,如何整顿吏治,禁不住脱口道,“皇上是有为之君,心怀天下,大概不会因私利特意与八爷过不去吧?”她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政见不同,如果不是因为允禩不能理解雍正登极之后的新政,他们并不会有如此水深火热的矛盾。

全然没看到,允禵已经面色突变。忽听“咣”的一声儿巨响,一只鼓凳已被他飞起一脚踢开,落在地上骨碌了几圈才稳住。柳夭从来没见过有人跟她发这么大脾气,吓得险些惊呼出声却已经颜面如雪。

“王爷……”这时外面响起了琢玉的声音,接着脚步就近了,停在门口,并不敢进来。

“滚”允禵一声怒喝,一如那个任性、霸道的十四阿哥,已经发起了脾气来。外面又是琢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柳夭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什么,何况还是全然一片好心。此时心里又惊又气又委屈,站起身来便向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还未挑帘子,允禵已抢步上来,左臂一拦,右手扳了她的肩,便将她身子按在了墙上,然后自己贴上来,把柳夭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怀里。柳夭后背抵着墙,又被允禵一臂拦在腰上,一手按着肩头,完全动弹不得。此时的他好像疯了一样,全没有了温柔时对她的呵护之心。

此时允禵已经目中灼灼如烈火,恨恨地盯着她问道,“连你也被迷惑了不成?你见过他么?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清楚他做过什么?”

柳夭慢慢抬起头,从小的倔强性格也发作了,看着允禵气得面色铁青,她却仍然固执问道,“你就都清楚明白吗?我为什么非要和你想的一样?就不能是你太小心眼儿了吗?你真的就了解雍正吗?”

这话让允禵如同受了当胸一拳,有些难以置信地瞧着柳夭。好半天才有些颓丧地道,“你不是想知道诺儿是谁么?我今儿就告诉你。当年的诺儿是他的宠妃,宠冠后宫,她心里只有他一人。你莫不是真是她转世回魂?也专为护着他来的?”他慢慢松了柳夭,声音却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你走……”

柳夭又惊讶又难过,轻轻道,“十四爷,对不起,我从来没有……”

“走!”允禵又是厉声喝道,不让她把话说完。

柳夭轻轻转身出了屋子,允禵这才双目里趟下泪来,觉得疲累无比,又好像受了什么身体的重创般痛得难以忍受。其实他并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刚才那奴才确实是允禩派来的,可是他已经回绝了允禩要他为援手再联络原先的八爷党挑起对雍正新政的反抗事端。他原本只想着能和她一起,哪怕是一生一世都只能在这儿守陵,那也足够了。何况他原本与允禩就并不是完全真正的贴心,还记得孝惠章皇后崩逝时他与允禩等人伙同在皇考圣祖仁皇帝面前告四哥结党的事。如今连皇考都已经去了,往事也如烟俱散,终究还为什么要纠缠不放手呢?成王败寇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只是没想到他倒不懂的是女人的心。

从九洲清晏殿出来,向北绕过回廊,转从花木扶疏处出了月亮门,外面便是后湖。后湖边上距离九洲清晏不远处,草木之间有一处若隐若现的小院子,里面小小一所板房,这里便是海常在暂住的地方。

清晨时分,海常在并不当值,闲来无事,妆罢出了屋子想要透透气。这院子虽小,倒也疏疏旷旷,布局清雅,并且也十分得清静。从粉墙上的花窗向外面望去,也能看到后湖,甚至还能看到后湖对岸的光景。

临水又多树,又是清晨,因此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沁人心脾的味道。只是到底还是早春,天气还有些许寒意。在海常在感受来,能脱却冬天的严寒,这点点微冷就完全算不得什么了。毕竟春信已至,总是好消息。

海常在出了房门,一边走下房前几级石阶,一边下意识地抚了抚簪在旗头上的一朵红绒花。但是无意中抬眼一瞧却吓了自己一跳,那粉墙边的花窗下竟还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孩正背对着她,面对着花窗向外面观望,从背影就能看出来很好奇的样子。听到响动,她也转过身来,怔怔地望着海常在。

这女孩就是刘韵儿,她是新入选的秀女,暂时被安置在这儿。瞧着眼前的海常在,穿着妩媚娇艳的海棠红色宁绸旗装,两把头上戴着红绒花,又是浓妆,更兼樱唇似火,媚眼如丝,真是说不出来的明艳不可方物。

而海常在也在打量着刘韵儿。她是什么身份,她也能猜出个大概。刘韵儿还是穿着娇柔淡雅的丁香色旗装,梳着双凤髻,头上几乎没有什么首饰,只有两支银簪子,倒显得疏朗大气,连海常在看着心里也有所触动。禁不得便先有了好感,随口问道,“你可是新选上的秀女?”

“是。”刘韵儿看海常在态度和气,唇边淡淡一笑极爽脆地答道,“我叫刘韵儿,汉军镶黄旗的,安置在此打扰了姐姐,以后还求姐姐多多关照。”

海常在听她说的话不伦不类的,又是初入宫禁天真烂漫的样子,微皱了皱眉头也笑了。却忍不住语气不恭地发牢骚道,“关照不敢当,我也不过只是小小常在罢了。以后你的造化,全看万岁爷的兴致了。”

刘韵儿脑子里忽然飞快地闪过了复选那日在蓬莱洲岛上的那个小院子里看到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竟是一震,连自己也一吓一跳。有些走神,没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瞧着海常在像是在想什么。

海常在看她走神,自以为猜得到她的心思,便又是极不易察觉地撇着嘴角一笑,有些微微讥诮地道,“宫里原本的后妃主子们,皇上最宠的就是去年薨了的敦肃皇贵妃年氏,那真是古往今来的异数。如今皇贵妃主子去了,皇上也跟着如同完全没了这个心思。只可惜你我一样的人,只怕就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了……”

海常在的话也许只是随口说出来的,但是刘韵儿却在刚刚入宫不久的日子就在心里罩上了阴影。难道她的这一生也只能落得个老死宫禁的下场么?

日暮时分,九洲清晏殿内变得昏暗不可辩物。偏偏是个阴沉的天气,又是这样让人断肠的黄昏。想来春之绚烂,夏之富丽就在不久之后,但眼前依然是孤影自怜。

殿内没有点灯,雍正一个人坐在窗下,透过那稀罕的一小块玻璃窗望着外面的后湖。忽然觉得有些冷,这高大又冷清的殿宇内只有他一个人,真是又冷又静。最怕就是这样的黄昏,可是他一个人又不知道煎熬过了多少个这样的黄昏,数都数不清了。

慢慢站起身,坐久了身子有些僵硬,连步履似乎都有些蹒跚。走出九洲清晏殿,向着跟上来的太监摆了摆手,不许人跟着。太监们看着皇帝又是一如几个月来的面色阴沉,更是不敢多说话,只能遵了旨意,远远望着那个寂寞萧疏的背影向着殿后走去了。

一个人的黄昏,看着夕阳慢慢地坠下,真是说不出来的凄凉和孤寂。心情渐渐烦躁,延着湖边漫步,非常想打破心头这种被困扰又无能为力的心境。每当这个时候,思念愈加浓重。过往的一切种种都那么遥不可及,又那么真实和清晰。只是他和她早已是天人永隔,过往的日子永不复回了。

天色愈加昏暗远远近近的各种殿阁亭榭内都亮起了灯光。这些灯光点缀在园子里山水之间给夜色增加了一些温暖。但温暖是别人的,不是他的。连太监、宫女都有自己的圈子和群落,唯有他,身在九重之上的九五至尊反倒是最最寂寞的。

无意间抬眼一瞧,心里忽然一动。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孤单寂寞,就在前边不远处的湖边一株大柳树下的草丛中就站着一个女子。不像是宫女,那么是什么人呢?雍正忽然起了好奇心,向着那湖边的女子走去。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楚。然而当看得更清楚之后,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了。那双凤髻,那丁香色的衣裳……蓬莱洲看到的那影子,和雪诺的往事种种……脑子里瞬间像是炸开了一样,往事俱涌上心头。

稍一停顿之后,一种强烈的欲望涌上心头,他想牢牢抓住这种让他找回往事的感觉,他甚至想找回一直在他心里的那个人。那一定是可以的。雍正瞧着那影子,提步向着那人走去。

然而他回快了步子,那人也忽然沿着湖岸向着更远处走去了。那样步履轻盈,那样快……他想说什么,可是又忽然住了口,他该叫她什么呢?他只能再加快步子,大步赶上去。

“万岁爷……”忽然身后传来略有尖锐的呼喊声。不得不停下来,雅图已经带着人追上来了。一个万圣之尊的天子,想在自己的园子里一个逛逛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雅图已经追上来。他非常会察言观色,已经顺着雍正的目光看到了前面渐行渐远的那人。甚至他可以体察入微地体会到皇帝内心最深处的感受。因此,他没有说话,只等着皇帝的吩咐。

“去瞧瞧,那是什么人?带到朕的寝宫去。”雍正终于下了决心,声音沉稳地吩咐了这一句。然后便不再用目光追随那人的影子,也并不理会雅图,转身便向着来处回去了。

传旨侍寝的太监刚刚出了小院子,刘韵儿便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并且将仍然跪在地上的海常在也一并扶起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有新奇,又有惊讶,还有点点羡慕,不有点说不出来的什么滋味儿。她也曾经几次看到过皇帝的身影,大多是远远望乘着肩舆被宫人簇拥而过时。其实她心里也有个渐渐变得强烈的愿望,她也很想很想知道如果她走近些,再近些,那皇帝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对那个落寞的影子在心里有好奇,也有怜惜。

海常在的心情与刘韵儿是完全不同。她倒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大喜事。这让她原本已经有些冷下去的心又涌上了种种冲动,甚至还在心里做了种种联想。这是她的机会,难得的机会啊。

天色完全黑透了,九洲清晏的寝殿内灯光亮如白昼,但是依然非常安静。殿内还是只有雍正一个人,他半躺半靠在窗下的条山炕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徐霞客游记》。样子有些慵懒,这也算是难得的消闲时光了。其实心里却远远没有那么安定。

帘子轻轻被挑开一条缝,总管太监雅图亲自带着海常在走进来,雅图轻轻提醒道,“万岁爷,人带来了。”说着便瞧着雍正的眼色。

雍正没说话,也没动,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无动于衷。

雅图忙给海常在示意。海常在非常机灵,闪身进来,便先肃了一肃,然后便跪下来,同时声音清晰又有些轻轻地道,“奴婢给皇上请安。”说着便叩头在地。接着她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只听到雅图有些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而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另一个有些重又有些缓,又非常沉稳的脚步声从远处向着她渐行渐近了。毫无疑问,这是皇帝的脚步声。果然,她很快便看到了那明黄色绣着龙纹的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

又是一刻几乎要让人窒息的停顿。“起来吧。”终于听到了皇帝那有磁性的声音。接着居然看到了一只白晰修长的手向着她伸过来。海常在几乎要受宠若惊了。她并不敢真的抬头去仰视皇帝,但是她已是心如鹿撞,脸红如血了,只敢半拘紧半含羞地扶着那一只让她满是憧憬的手站了起来。她已经离他如此之近了,几乎还感受得到他的呼吸。

“让朕瞧瞧你。”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心情。这让海常在心里更忐忑不安了。但是她又不能不遵旨,她终于慢慢抬起头。

就着极亮的灯光,两个人都把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皇帝面色依旧是那么苍白,而表情依然是那么冷峻。而当雍正看到海常在的面孔时,他心里却在一瞬间失望了。觉得甚为扫兴,而希望却是他自己给自己的。

今夜忽然又是北风呼啸,第二日必定是倒春寒。当值的太监和宫女透过九洲清晏殿皇帝寝宫的窗纸看到殿内的灯光慢慢暗下去了,最终便完全黑了下来。只是那里面发生的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非常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