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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采葛伊人(下)

雅图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的事。匆匆把十个秀女扫了一眼,穿红着绿的,古灵精怪的,闷声不语的,紧张的,期待的,含羞的……忽然一眼看到穿着丁香色衣裳的刘韵儿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管是衣裳还是人,看起来都算是清新淡雅,这大概就是皇上所谓的“顺眼”吧?也顾不得再细挑了,随手一指,“你!”这便算是定了。

“我?”刘韵儿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个着玄色袍子,戴薰貂冠的背影。她抿着嘴,绷住了,谦恭地略略一笑,“多谢总管大人。”

雅图心里暗想,她还真机灵。

雪后初晴,月光如洗。允禵从前院正房自己住的屋子出来。月下踏雪而来,是为寻梅抑或是为了寻芳?连自己都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清冷的月光,还有月光下更清冷的漫天无边的银白,立于雪中瞧着后院正房东边一间,还亮着灯。

他此刻面上烧灼难耐,与酒为伴早就成了他日日必做的功课。就是从他知道雪诺死的那一日开始。那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未想到永和宫一别就成永诀。对于他这样无望于天日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当时的那些美好往事更值得托付精神的呢?但是偏偏他那远在都中永寿宫里的心心所念就这么消失了。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回到那天,原本也就甘心了真的在此与草木同腐。人心已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也不过是多过一日便是挨一日罢了。渐渐想来,这风水宝地的清静也许还更胜过都城之中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

可是偏不如此。那一日当他在隆恩门内,隆恩殿前看到晕迷在地上的柳夭时,直以为是时光倒流。难道他真的回到了康熙五十三年?回到了母妃的永和宫?回到了和她初相见的那一瞬间?这不是初选入宫中做秀女的年雪诺还会是谁?

就这样顾不了许多,把昏迷中的她带回自己的府第里。就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次又一次端详她,一遍又一遍回忆往事。往事早就依稀,流转却未忘怀,随着那一日又都潮水般地涌到了他心里。他分不清眼前这人是谁,但是他就是执意地把她当作雪诺。天可怜见他,这是他痴心所得的机会。

雪诺用的衣饰簪环他样样都早就准备了许多。不知为什么,就是想这么做,而且一直都带着。原本没想到竟真的有一天会有用得上的时候。那日早上,东方之未白,一片曙色之中,他无意间转身之际,忽然看到了柳夭梳了与雪诺一样的双凤髻,头上一样的翡翠蝴蝶,还有身上一样的衣裳,心里顿时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谁又能说她不是年雪诺?可是他真怕这是一场梦,所以忙不迭地避开了,因为他更怕梦醒时的滋味。

一边随想一边上了三层石阶,推开房门。偏是正屋里黑得很,还不及外面有月光又趁着雪。黑暗中走了几步,促不及防便不知撞上了什么,然后便是静夜里的一声巨响。接着便听到东屋里柳夭有些受了惊吓似地问道,“是谁?是琢玉吗?”琢玉住在西厢房,不在正屋,此时夜深人静,怕是已经睡了,所以她猛然听到这样的响动才是悚然一惊。接着便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儿,帘子被挑起来。大概是把玫瑰椅,颇是沉重,允禵被撞得腰侧有些痛,这时刚刚直起身子来。

屋子不大,被撞的椅子挨着东屋门外的墙边,柳夭已经走出来,不想差点又撞上允禵。允禵眼睛已经适应,借着外面的月光,还有东屋里的灯光瞧清楚了柳夭,心里便如同钢针一扎,低低答了一声儿,“是我。”

柳夭有些惊讶,站在那里没敢动,饶是这样,两个人也已经是面面相对,身子挨着身子了。一侧是倒在地上的椅子,一侧又是门,两个人被迫挤在这狭小的地方里。过了半天柳夭才醒悟过来,反问道,“有事吗?”她已经被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包围了,并且他们这样近的距离,实在是有些暧昧。

允禵的喘息声并不快,却渐渐地重起来,在黑暗之中他出手极快,并且非常准确地用一臂勾到了柳夭的腰后,再一用力便将她勾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也慢慢放在了她腰后侧,再慢慢相沿而上,牢牢地托了她的背来固定她在他怀里的位置。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都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柳夭想挣脱时已经动弹不得。这样与一个男子如此相亲近对于她来说是好遥远的事了,遥远得快要不能唤起记忆,并且觉得有些陌生。奇怪的是,她明知道自己心里对他并没有那种感觉,但是又非常清楚地知道,她并不讨厌他。轻轻叫了一声,“允禵……”

允禵再一用力,将她的身子与他贴得更紧,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俯视着她,甚至他的唇几乎就要覆上她的额头。“真忘了么?热河行宫你曾问过我是否有爱得至深的人。永和宫一别,我便说过,我心里那人是你。你也说过,终会还我。你要反悔么?”允禵已经完全错乱了时空,他不再能分清眼前和以前的事,只有雪诺的影子,不同的雪诺的影子占了他脑海里所有的空间,不停地在眼前重叠,最后全都集中在柳夭身上。“如今我不必再唤你‘嫂子’,我也不是你的十四弟,我只想叫你……”他停了停,忽然把刚才所有的狂躁都煞住,喘息一声,极温柔地唤道,“诺儿”。说着便吻下来,这同时好像脑子里所有的激情又重新被点燃了。

“不对……”柳夭听着他的话,刚开始错愕,再后来便明白过来,想要辩驳。从来没以为过十四阿哥是如此长情的人,他心里也会有爱的至深的人?最后终于明白,他心里那人原来竟是自己的嫂子。可是他有那么多哥哥,每个哥哥又有好几个福晋、侧福晋、庶福晋、格格……这个“诺儿”究竟是谁?

然而不管是谁,她自认为都与她无关。更何况她不是别人的替身,别人的影子。倾尽全力想推开他,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只能转到一侧避开。原以为允禵不会放过她,可是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他被这一拒,居然渐渐停下来。既便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柳夭似乎能感受到他伤了自尊的样子。他那样对他的“诺儿”念念不忘,倒着实让她感动。有些害怕,不敢骤然离开。静止了片刻,允禵又贴近了将她抱紧,慢慢俯下身来,把头埋在她肩颈处沉默了。这一次柳夭没有再把他推开,似乎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个支撑点。如果她再推开他,他必会连同整个身心地倾倒下去。

过了良久,他身子未动,只微微抬了抬头,在她耳边低语,“吓到你了?我……”他好像想说什么,但终是未说,也并不再问柳夭什么,忽然将她抱起来穿帘而入进了东屋。柳夭促不及防地才反映过来,正要推拒,已经进了里面屋子,灯光骤然照亮了一切。两个人都怔了怔。

东屋里点着灯,猛然从外面黑暗里进来,亮光刺眼,允禵抱着柳夭忽然僵在了当地,怔怔地瞧着她难以移开自己的视线。他实在没办法不把她想象成雪诺,因为她就是年雪诺,不可能是别人。而柳夭却因为被他抱着又忽然暴露在灯光下,完全看清楚了他的脸,还有眼睛,陡地心跳起来,慢慢脸也红透了。允禵目光中的痴味和温柔没办法让人不动心,没办法让人不为他感动。她在为别人感动。他却好像不是刚才的他了,抱着她慢慢走到炕边来坐下,只是仍不舍得放开她,将她放在自己膝上,埋首于她怀中,轻轻叫了一声,“诺儿……”

柳夭被他抱得太紧,又听他叫别人的名字,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道,“诺儿是谁?她究竟是什么人?你能告诉我吗?”

允禵慢慢抬起头来,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轻轻问道,“你就是我的诺儿,我就叫你诺儿行么?”

这对于柳夭来说是无所谓的事。反正她现在的名字“柳夭”,还有她所谓的姓氏“佛阿拉”,这些不都是他给的吗?那他为什么不能又改了叫她“诺儿”呢?只要他不会在她身上认真,只要他不会触到她的底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柳夭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放纵自己,从前的她绝不会这样。现在竟然有了这么奇怪的想法。但是又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好像这个“诺儿”和她真的有什么关系,而且还是很重要的关系,这让她很费解。更让她费解的是,她心里好像并不太反对允禵这么称呼她,把她当作他的“诺儿”。反倒有一种终尝所愿的感觉,好像她真的是前世欠了他,今世又来还。

窗上渐渐映出曙色,只是外头还黑得很。允禵睁开眼睛,一眼看到炕桌上的铜烛台从上到下堆满了雪白的烛泪。而插在烛台正中的一截银白蜡烛也早就燃得几近熄灭,只有一根灯芯还在一汪蜡油中强自挣扎着不肯灭掉。

这一觉睡得好踏实,不知怎么前所未有的心里那么安定。慢慢撑起身子,衣裳整齐,只是身上盖着一幅宝蓝色素缎的被子显见得就是从床榻上抱来的,自己原来用的那一幅。不禁微微一笑,再四处搜寻,原来柳夭就坐在炕桌另一边的炕沿上。她还穿着昨日的衣裳,一只手肘支在炕桌上,手托着腮睡着了。

怕惊忧了她,允禵轻轻下了床,趿鞋走到她身边低头瞧了瞧,睡得好熟。但是同样的一张面孔,在今天看来却找不到原来那种熟悉的感觉了,有些陌生。原来的雪诺总让他觉得性子很淡,并且有些冷傲,难以接近。或许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自己,或许是因为她太倔强,所以什么都要自己承担。他和她真的是没有缘分,哪怕是像十三阿哥胤祥一样一辈子默默相守的机会他也没有得到过。

眼前的“诺儿”距离他近在咫尺,她还像个孩子一样。听她傻傻地不知所已地叫他“允禵”让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好像触动了心底的柔肠一样想把她当孩子一样来对待,这又和他对雪诺那么不同。

伸手向她发间,好想触一触,可是转念一想又怕惊醒了她。他喜欢看她这样恬静的熟睡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敢有所动作,再看了一眼,便匆匆出了屋子。马上要过年了,需要准备祭祀大典。只是他悬心的是不知是雍正亲自来祭,还是会命人恭代,这是件极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