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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暗渡陈仓(上)

雨已经停了,夜空也不知什么时候放了晴。一天星斗灿若珍珠宝石,更兼有一轮圆月如玉盘当空。空气里有清新的泥土的味道,还有植物的香气,沁人心脾似的让人舒畅极了。

一进永寿宫便听到了皇贵妃年氏住的正殿里传来极为压抑又显得有些凄厉的哭声。雪诺心里陡然一沉,身子一晃便觉得脚下似有千钧重,几乎无法再走进去。雍正在她身侧扶住了她,但是没有说话,深锁着眉头望着寝殿里那明亮得有些刺目的灯光。身后的太监、宫女看着皇帝和皇贵妃的举动,也跟着主子默默驻足,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来。

雪诺轻轻挣开雍正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如灌了铅似的终于上了月台,亲自推开殿门进去,向东进东次间,那便是她的寝殿了。自打九阿哥福沛出生以后,记名是她的儿子,她一时一刻都不敢疏忽地把九阿哥带在身边,九阿哥就是一直住在这殿内的。

九阿哥的小摇床正放在当地,果然是玉沁伏在小床上痛哭。能看得出来她是很想克制住自己的,但是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不能由自己来指挥。从背影看,她双肩抖动得厉害,好像受了惊吓似的忍不住要颤栗。旁边的碧莲和素菊,还有九阿哥的嬷嬷等许多服侍的人都被她凄惨的声音催下泪来,或是呜呜咽咽,或是用手帕掩了口流泪,殿内已经是一片哭声,将气氛渲染得哀哀欲绝。

看到雍正和年雪诺进来,一应服侍的人都忙收了泪上来跪迎。玉沁也转过身来,她哭得几乎噎气,哪里还能自持?雪诺已经走到九阿哥的摇床边,看了一眼躺在里面的福沛,已是冰冷和青白的尸身,却像睡着了一样,殿内又是如此压抑和悲哀的气氛,猛然记起仁寿太后临终时说的,“必遭天遣”,顿时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诺儿……”雍正大步上来,一把将雪诺的身子捞起来,倾力打横抱起来将她放在床榻之上。此时他心里已经凄苦至极,这一天真像是做梦一样。允禵闯宫时,在慈宁宫外已让他心力憔悴,他和自己的亲兄弟终于反目。本身已是病身子,可还是得盯着那不甘于寂寞,时时打算要找机会与自己斗法的廉亲王允禩。眼看着自己登极后得的第一个皇子又这么快便夭折,后宫里已经是一片戾气;哪里还再能经得起自己最宠爱的皇贵妃年雪诺因此也重病加身呢?忍着头痛欲裂,本身自己此时也是病弱一体却极细心地将被子为雪诺盖好了。

“年姐姐……”雍正还未有任何吩咐,忽然玉沁好像刚如梦初醒似的喊了一声儿,从福沛的小摇床边爬起来,踉跄几步扑倒在雪诺床榻边。不似刚才哭福沛那样伤心流泪,倒有些像是声嘶力竭了。全然不顾雍正在侧,伏在雪诺床边哭道,“年姐姐……年姐姐……你这是何苦呢?九阿哥命薄福小,不配有年姐姐这样的额聂,这不是年姐姐的错,姐姐何以伤心至此?年姐姐已经爱他极甚,用心天人可鉴,又何必要如此自苦呢?年姐姐……九阿哥就是在天上也对你感恩戴德,望着你一世平安,你再如此让他如何安心?年姐姐……”

满殿里都是玉沁一个人的哭喊声。殿里的嬷嬷、宫女们私下里无人不知九阿哥福沛是玉沁亲生,记名在皇贵妃之下。刚才见她哭九阿哥哭得那样伤心,自然体谅她九月怀胎生产不易。原本以为皇帝没有给她名份,倒把九阿哥夺走给了皇贵妃年雪诺,她心里说不定有怨艾。九阿哥这一夭折,又说不定怨艾加深。只是谁都没想到她心底里竟如此宽大,不但不敢怨恨皇贵妃,反倒以德报怨,如此来安慰她,这下一殿里的人对玉沁都倾心折服了。

雍正不动声色地坐在床榻边冷眼旁观玉沁哭诉,难以分辨她是真是假,但是她说的话却完全是他心里所想。虽然福沛夭折他也难免伤痛,但是他并不希望雪诺因此而过分自责。若是玉沁心中所想真如同她口中所说,他也就完全放心了。而对于玉沁,又隐隐生出一些怜意。

雪诺终于悠悠醒转,玉沁一眼便看到她微微睁开眼睛,立刻破啼为笑道,“年姐姐,你终于醒了?你若真是因为九阿哥生了病,叫九阿哥如何心安?不说九阿哥,年姐姐对我的恩德我一世也报不尽,情愿服侍姐姐永不分离。”这就是玉沁的聪明之处,她刚才在雪诺昏迷时的哭诉也好,还是现在的表白也罢,都是一心一意地劝慰年雪诺,劝慰之中也都是把年雪诺当作九阿哥福沛的生母,自己并不以九阿哥生母自居。不但不怨雪诺,反倒是处处感激雪诺,为她担心的样子。

雍正握了雪诺的手,轻轻唤了一声,“诺儿……”雪诺泪眼盈盈地仰视着他,说不出话来。“可好些么?”雍正柔声问道。

雪诺刚才已经听到了玉沁说的话,只是没想到她如此宽宏大度,又侧头看了看玉沁。玉沁笑道,“年姐姐只管安心将养,不会有大碍。”雪诺忽然见到她完全把心思倾注到自己身上,刚才还是那样地哭九阿哥福沛,一时还有点回不过味儿来。

玉沁已经向雍正回道,“娘娘虽然醒了,还是请太医来瞧瞧的好。皇上若是准了,奴婢这就命人立刻去请太医来。”

雍正看了看玉沁点点头,没说话。玉沁再向雪诺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极知趣地带着殿内的嬷嬷、宫女们一起出去。并把九阿哥福沛的遗体装殓起来,同时又命人去宣太医来。众人对玉沁无不甘心从命。

殿内一霎时已经安静下来。雪诺定定地瞧着胤禛,气息仍有些微弱地道,“太后说我……承宠过甚,必遭天遣……”

不等她说完,胤禛轻轻掩了她的口,柔声安慰她道,“朕是天子,圣天子百灵呵护。你是朕最爱的人,朕只守着你一人,倒要看看何来的天遣。既便是有什么天遣,朕为你一力担之。”雪诺心里安慰许多。胤禛又柔声道,“以后朕就住在这永寿宫里陪着你,好么?”

雍正说到做到,从那一日起便白天在养心殿处理政事,晚上批完折子不管多么晚,一定要到永寿宫安歇。哪怕有时候雪诺已经睡了,只为了看她一眼,然后独宿书房,也一定要来永寿宫。

也正是从那一日起,玉沁好像成了皇贵妃年氏身边的贴身宫女,事无巨细,无碍大小,只要是皇贵妃的事她都极为尽心尽力。尤其是照顾雪诺病体,更是事事身体力行,赢得了永寿宫上下一致的赞赏。

不过也有人对于这位被称为姑姑的瓜尔佳氏心存疑虑,就是和露。和露是比雪诺和玉沁选秀女时还早入宫的宫女,其实已经到了该放出宫去的年纪,但是她和雪诺相处日久,又一同经历了多少事,本身早已是堪破世事不恋红尘,又兼以和雪诺情如姐妹,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雪诺身子病弱,时好时坏,所以特别再三地求了雍正要多陪皇贵妃一些时日。雍正也知她是雪诺最心腹亲近的人,也就允了。而和露是亲眼看着玉沁选秀入宫的,对于她颇多了解。这个时候看玉沁在永寿宫这么得人心,总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又说不上什么来。

雍正元年,一进了十月,天气寒冷起来。这些日子雍正渐次地忙起来,日日都要到很晚才能回永寿宫。但是雪诺的身子还是一直不能完全恢复,也实在是让他牵心,不能不分心出来多多劝慰她。

按规矩,一交酉初宫门便要下钥。但是由于皇帝这些日子的特别行宿,所以已经下了口谕:养心殿和永寿宫可以不按规矩在酉时下钥,随时候着皇帝什么时候出了养心殿,进了永寿宫,两处再分别关门落锁。但是无论多么晚,只要皇帝还没有去永寿宫,这两处就要有人值守,看管门禁。

说起来,已是初冬天气,这也算是一桩苦差事了。养心殿还好,总管雅图都做了恰当安排,宫监无一不用命。永寿宫里服侍的人多是宫女,弱质之身,在冬日里禁不得风寒,便有些不太方便了。

这一日傍午时便起了大风,一下午刮得昏天黑地,在殿内听着大风裹着尘土肆虐而发出的呼啸声直让人心里发怵。到了傍晚时大风是止歇了,但是气温骤降,人都恨不得躲在屋子里才好。晚上和露等人服侍着雪诺安寝了,检点四处关防严密也就都歇了去了。只有绿罗一个人因为要值夜,所以必须等到皇帝来了,将门户紧闭才算是交卸了差使。偏偏今日逢月事,身子极不舒服,懒得动,又浑身发寒,更是这么冷的天气,所以只在正殿里守着火盆将红萝炭烧得极旺,一刻也不想出去瞧。

偏是雍正这些日子少说都要过了亥正才能到永寿宫。那个时辰整个紫禁城也已经都是夜深人静了。绿罗正守着火盆发愁,殿门“吱”的一声儿响,便看到玉沁走进来。她穿着半旧的家常松绿潞绸旗装,外面是蟹壳青缎面的银鼠披风,面上也极素净,完全一张清水脸,显得有些黄黄的,气色很黯淡。

绿罗一看是玉沁,忙从火盆边站起来笑道,“我当是谁,这大黑天的可不都睡了么?原来是姑姑,正好一处说说话。”她是极喜欢玉沁的,平时聊天的时候也多,总觉得是很谈得来的。

玉沁仔细关好殿门,又向西次间皇贵妃的寝殿瞧了瞧,厚厚的蓝绫子撒花棉门帘垂下来挡了个严严实实。走近火盆边,把手里的一只红漆小食盒子递过去笑道,“夜长了,天儿又冷,给你送些饽饽来点点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