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情探泰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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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哀哀欲绝(下)

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好半天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里面的年雪诺也能感受到那紧张的气氛。

“允禵,你忘了你的身份么?不要逼着朕除了你的宗籍。”雍正的声音。雪诺忽然觉得他的声音其实好复杂,让她心里一揪一揪地痛。此刻真想能够破门而出,跑到他身边,看看他究竟如何。他心里其实也并不好受的吧?

脚步声又近了,应该是允禵。

“你还究竟是不是我的四哥?我还是不是你的弟弟?母后又是谁的母后?”允禵的声音愈加悲愤。忽然“扑通”一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声痛呼,“母后!”还是允禵,他是太后生时最爱的幼子,大概也是太后一生里唯一倾注了全部心血去珍爱的人。此刻已是天人永隔,竟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到,允禵心里如何不悲?接着便是他叩头于地,一声长恸,他心里的苦又有谁能真的知道呢?

“皇上……皇上……”外面又嘈杂起来,有许多人的脚步声,许多人的叫喊声,“传太医……快扶着皇上,回养心殿去……”

雪诺无端地听到了这一场兄弟之争,心里也痛得要窒息一般。下雨了,雨点裹着刚才风卷起的尘土。雪诺早就忘了一切,立在雨中瞧着殿内太后的梓宫,心里是极不祥的感觉。

玉沁出月子后真的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不再时时等着皇帝对她的册封,也不再处处显露出自己得皇帝宠爱是与众不同的宫人。现在的她,虽然住在永寿宫,虽然一样有人服侍,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宫人,她姓瓜尔佳氏,这宫里的人都称呼她姑姑。这实在是一个很模糊的称呼,但是她都认了。不再把永寿宫的二进院落和整个的后殿都当成自己的居所,她甘愿以一般宫人自居,日日都身体力行地到前殿来服侍皇贵妃和九阿哥。

雪诺并不忍心见她这样,但是她非常明白她的心思。劝了几次无效,便也任由她这样做了。至少这样她可以天天见到她亲生的福沛。如果雪诺也能日日见到她的八阿哥福惠,她也心甘情愿如此。如今她只能从别人那里听到八阿哥的消息,知道他既健康又聪明,还深得她的汗阿玛喜欢,母子之间见面的时候却少得屈指可数。

雪诺在慈宁宫内被关在门内的时候,玉沁其实就在她的寝殿里。九阿哥福沛生了重病,不是一日两日了,她表面上不能过于显示出忧虑,心里却比谁都着急。太后薨逝那日,九阿哥便险些一命呜呼,都说是孝恭仁太后归天,要带了小阿哥一起去,当然只是在宫人之间私下里传说。而引起玉沁在意的是另一种传言。不知是从哪一宫的藩邸旧妃那里传出来的,说皇贵妃年氏身属不祥,当初刚嫁进雍亲王府做侧福晋的时候就差一点克死了弘时、弘历、弘昼三位皇孙。她生的小格格若雪又是和李氏生的大格格一起殒命的。所以这次九阿哥记在皇贵妃名下也必无好结果。

玉沁不好在皇贵妃的寝宫里久留,尽管舍不得儿子,尤其为他担心,但还是不得不出了雪诺的寝宫回自己院子里去。刚出了殿门走到月台上,一阵飞天漫卷的阴风便把她吹了回来,总觉得今日一定要发生什么大事。心跳了好半天,镇定着才要走,又是一阵急雨裹着泥土下来了。忽然院子里“当”的一声巨响,吓得倒退了两步,仔细一瞧,竟是一根粗大的树枝桠不知怎么掉了下来。心跳得厉害,转身便向殿内走去。进了寝殿一瞧,那服侍九阿哥的老嬷嬷吓得面无人色地凄厉呼喊,“九阿哥!九阿哥!!”

玉沁身子一软便瘫在了地上,口里念念道,“命啊,这就是命么?真的这就是我的命么?”

雪诺不顾风雨,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中弯弯绕绕,穿过一条又一条窄长的巷子,终于看到养心殿的院子,立刻便叩门进去。太监知道皇帝独宠皇贵妃,并不敢拦着。倒是闻声出来的雅图看到雪诺一身湿透地出现在养心殿反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行了礼,回道,“万岁爷此刻正在寝殿里看折子,请皇贵妃先去东耳房沐浴,换衣裳,奴才见机就去禀报万岁爷。”

东耳房是雪诺曾经住过的地方,一直到现在皇帝都不许人动里面的东西,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里面有许多雪诺留下的东西没带走。雪诺这时已经定下心来,这才觉得夏天的天气自己竟身上寒得有些打颤,便允了雅图。

听到宫女挑帘子有人进来的声音,知道是雪诺,雍正放下手里的折子把目光投注到门口。雪诺已经极干净地沐浴过,重新梳了头,换了件荼白缎的旗装走进来。很像是一片云彩从天边飘落,两个人都是难以言喻的心情。同时,雪诺也看到胤禛正在炕上倚着一只大迎枕,身边的炕桌上一盏极亮的灯,还有一本摊开的奏折,旁边一只非常小巧可爱的端石云纹砚内设着朱砂墨,湘妃竹管紫毫笔安置在青玉拱桥笔架上。

按照雅图的安排,那宫女将雪诺引进来便立刻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雪诺和胤禛二人。胤禛仍然倚在炕上没动,好像是极疲惫的样子,眼神里却掩不住忽然看到雪诺的欣慰和欣喜,仍然有些声音嘶哑地轻轻唤了一声儿,“过来。”雪诺听他这一声唤,也没有按规矩请安便走到炕边。胤禛伸手握了她的手轻轻一拖,雪诺便就势坐在了炕边上,与他面面相对。

她身侧是炕桌,桌上的灯直射在胤禛面颊上,雪诺也不同往常里,仔仔细细地瞧着他。好像只有这样用自己的眼睛去证实才能切实地感受到他还是他。

“怎么,想朕了么?”胤禛低声调侃,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他在有意将气氛调轻松。

“皇上病了么?”雪诺却笑不出来,倒几欲堕下泪来。

“没有。”胤禛柔声道。尽管背着光,他还是能感受到她目中深深的忧虑。正是这种忧虑让他心里安慰许多,忍不住又放低了声音极温柔地道,“若是你为朕担心,朕情愿生病。”

他话音未落,雪诺将另一只手伸至他唇边掩了他的口。他的唇很软,却有些凉,被她一触他猛然住口,好像遭了电击般浑身一颤。她觉得此举不当便要撤回,他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来将她要逃回的那只手也紧紧握了。

“我不要皇上生病,我知道皇上心里更难过,圣躬何堪再染恙?”雪诺被他握着双手,感受着他双手微冷的温度,好希望自己能为他暖一暖。她也从来不会如今天这样这么大胆地瞧着他。他也好喜欢这种感觉。更难得她能一直看到他心里去。

“皇上……”雪诺又放柔了辞色,反手将胤禛的两只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暖着他。“皇上的心我都明白。”雪诺一边说忽然飞快地将胤禛的冰冷的右手拿起来放在自己唇上轻轻吻了吻,又飞快地放下来。说是人若痛不欲生到了极点便形容成“如丧考妣”。而胤禛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便真的先丧了皇考又丧了皇妣。今日允禵擅离职守,再一次擅闯宫禁,已经是犯了大过。他没有重责他也已经是念及兄弟之情,而允禵却偏偏不明白他的心思,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火上浇油,也难怪他会动怒。

“别叫皇上……”胤禛很少能感受到雪诺这么主动,更兼如此温柔,又这么知情知意,也端地动了情,将雪诺往自己怀里拽,一边喃喃低语,好像所有的烦恼都在这一瞬间抛到了脑后。什么叫解语花、忘忧草?这就是。虽然雪诺什么也没说,但是胤禛觉得她什么都知道,他心里的委屈她全明白,这就足够了。还有谁能如此将他的心熨帖得如此舒服?

“胤禛……”雪诺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了一起,将他的名字唤得无比缠绵,并主动双臂攀上胤禛的后颈,抚着他的背将他拥在自己怀里。两个人交颈相抱,互相听得到对方的气息,嗅得到对方的味道,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外面的雨声渐歇,养心殿内外都极安静,是一种很轻松的气氛,安静得让人心里也格外安宁。胤禛抱着雪诺柔声道,“别走了,好么?陪陪我。我心里从未放下你,夜夜批完折子便会想着你,你在永寿宫里是否也一样念着我?”

雪诺抱紧了他,终于也柔声回应道,“我也一样。”

这话在胤禛听来如奉纶音,心里终于豁然开朗起来,在雪诺耳边低笑道,“你让我等太久了……”还想说什么,话音未落外面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走近了便是急急的声音在帘子外面响起来,“皇上,九阿哥……九阿哥刚刚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