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门口的太监蓦然看到一身甲胄的大将军王允禵的出现,惊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允禵目中无人地闯入到了宫院内,那两个太监才明白过来,这位十四爷是要擅闯。可这是皇帝的后宫,宫里的主位年贵妃是他的嫂子,规矩不许他们有见面的可能,更何况他还是这样任意妄为。
“大将军王,没有皇上的口谕任何人不得擅入啊。”两个太监一左一右跪下来抱住允禵双腿。前院里的宫女也像受了惊的鸟儿似的四散逃开,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片刻之间浓重的嘈杂声就打破了刚才的宁静。
允禵一边用眼睛寻觅,一边毫不留情地将抱着他双腿的两个太监拎起来扔到一边去。估计正殿便是雪诺的寝宫,大步便向正殿走去。直到上了月台,里面出来一个眼熟的人,是和露。允禵已经走到了殿门外,和露拦住了他的去路。里面的年贵妃显然已经知道了允禵擅自闯入的消息。
“给大将军王请安。”和露倒是沉着,先施一礼。允禵知道她是雪诺最亲信的宫女,还算理智,没有再往里闯,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你主子呢?进去禀报于她,十四弟来给嫂子请安,请她务必见一面。”他已经铁了心,既是已落了个擅闯宫闱的罪名,若是再连雪诺一面也见到,岂不冤死?料定他那皇帝哥哥必不会饶他,他也早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了。
“就是主子吩咐的,彼此身份有别,不便和大将军王相见,请大将军王快快出宫去。”和露挡在殿门外,语气果断而坚决地回道。一院子的太监、宫女都眼睁睁地瞧着月台上的这一幕。既便是天潢贵胄,也没有人见过这么骄横霸道的主子。
允禵忽然回头向身后的宫院内扫了一眼,目中尽是霸气,不自觉地显露出他统率三军时才有的赫赫威仪。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也没有人敢动一动。允禵再回身将和露挡着殿门的身子拨开,一言不发地便推开门进了正殿。和露纤纤弱质,哪里经得起这个,早就倒在一边,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允禵进了殿内。
殿内稍有些暗,但是一抹极生气勃勃的鲜亮的秋香色影子立刻便飘到了他眼前,让他跟着也眼前一亮。果然就是已受封为贵妃的年雪诺,穿着素面无绣的秋香色旗装缓缓踱到了他面前。允禵刹时便安静下来,刚才的一腔浮躁也仿佛全都散去了,两个人站在一个并不触犯规矩的距离间对视着。
雪诺知道允禵回京,但并不知道就是今日。也不知道原本应该在养心殿被雍正召见的允禵何以会忽然来了这里。眼前的允禵一身征尘,满身甲胄,风霜之色尽显,还有唇上颌下及两腮冒出来的凌乱横生的青髭,完全不是那个曾经的衣冠整肃而冷淡少言,遇事总会静观其变又规矩守礼的高贵皇子。他身上带着一路风尘和满身沧桑,还有一种不肯对任何人低服,敢于傲视天下的桀骜不驯。
允禵早就把一切都抛诸脑后,眼前的雪诺虽然已是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之尊,但是看起来和从前的她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为什么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一次比一次瘦弱?还有那种让人觉得越来越明显的冷傲的性子?雪诺并不说话,也不问允禵的来意,完全把允禵置于一个被动的地位,只是非常平静地瞧着他。良久,允禵几次开合双唇之后终于问道,“嫂子还好么?”
雪诺淡淡地道,“还好。多谢大将军王惦记。”还是没有任何一个问题,把允禵推到了更被动的地位。一时间殿内的宁静让允禵觉得无比的尴尬。他慢慢走上一步,“嫂子真的还好么?”语调里满是疑问,他并不肯相信那样的回答。眼睛里像闪动着黑色的跳动的火焰,目光炯炯地瞧着眼前苍白瘦弱的人。
雪诺还是面色平静,只是她没办法再延续那样空洞苍白的回答。允禵有些像梦呓一样呢喃道,“嫂子一定不记得了,十四弟曾经说过,若是嫂子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无处可诉无人帮扶时,还有胤祯在。”他有意加重了“胤祯”这两个字。似乎是在强调他说这话的时间,又似乎是在提醒是此“胤祯”,非彼“胤禛”。雪诺是记忆力极佳的人,立刻便想起了这句话的出处。
这几乎是雪诺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去关注允禵。说起来相识尚早,只是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在此人身上,对他的了解也说不上有多深。这话说起来已有数年了,是在她嫁入雍亲王府之前不久,为着二哥年羹尧在潜邸的当今皇上和八阿哥允禩之间摇摆不定,她借着出宫省亲的机会去八阿哥府找二哥,贝勒府门外巧遇允禵。当时的十四阿哥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她心无旁骛根本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不想今日在这里他又旧话重提,倒惹得她对他刮目相看了。
允禵干脆把心一横,又走上前一步,目光继续灼烧着她,似乎极为费力地道,“十四弟再问一句,嫂子可还记得在热河行宫外骑了十三哥的马险些出了意外,十四弟为嫂子解了围?嫂子问十四弟,可有爱的至深之人?十四弟答曰,自然有。嫂子叹息曰,不知是谁有这个造化?”
往事历历在目,说这话时是因为无意中撞破当时的四阿哥胤禛对玉沁一片痴心不改,而已经一心扑在他身上的雪诺因此大受打击。彼时与此时真是如出一辙。现在玉沁一样偷天换日般地夺走了胤禛的心,还为他怀了龙种。只是她再也不能如当年一样任性治气了,想躲也躲不掉,他不许她躲掉。他把怀着身孕的玉沁安置在永寿宫难道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时刻都是一种煎熬吗?她一颗心全在他身上,竟没想到被允禵这样的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
“别再说了。”雪诺促然打断了允禵,她也没办法再平静下去。“这里不是大将军王该来的所在,还是请十四爷出去吧。”几欲堕泪,心里已经被他触痛了,原来他们一直都是在擦肩而过,而他一直是她的旁观者。
“嫂子……”允禵再上前一步,雪诺从不肯让他看到她落泪,这样的软弱让他心痛无比。还要再说什么,忽然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年姐姐……”允禵和雪诺同时被这声音惊得一颤,不约而同一齐向殿门处看去,居然是大着肚子的玉沁走进来。
玉沁早听前边院落里嘈杂得紧,自然要让人过来瞧一瞧。听宫女说是刚刚回京进宫谒见的大将军王允禵忽然擅闯永寿宫,这让她格外吃惊。一是心里极为好奇,二是有心要显摆。只记得这位圣祖仁皇帝的十四阿哥不管什么时候见到她总是一副极严肃的样子,能感受到对她的不屑态度。她就是要让他明白,如今她是当今皇上的禁脔,若论起来,还是他的嫂子。只凭着她身上的龙种,她就可以尊贵无比。此时允禵已是新君座下之臣,若是将来有一天她怀的龙种也能登这座位,那他就要匍匐在她脚下,这不是没可能的事。
看到前院里一院子的太监、宫女都噤若寒蝉,玉沁自以为是这永寿宫里除了主位年贵妃之外的另一个主子了,这时候若是有什么事情岂能越过她去?所以不顾太监、宫女们的异样目光,腆着已七个月身孕的大肚子便自作主张地进了年贵妃的寝宫内。一眼便认出来大将军王允禵,故意笑道,“怎么大将军王也在这儿?”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看一眼雪诺,“年姐姐在和大将军王续旧么?我和姐姐同时入宫,算起来也是大将军王的故旧了。”有意不行礼,肚子大行动不便就是压倒一切的借口。
雪诺一眼看到玉沁腆着肚子有意招摇,知道允禵本身就是为了自己来叫屈的,哪里还禁得住玉沁在他眼前晃悠?但是全然没注意到,允禵已经是两眼寒光直射在玉沁的肚子上。不等玉沁反映过来,允禵已转身盯着她走上两步。玉沁这才发现允禵目中神色颇不对劲,渐渐收了笑,怯怯地瞧着允禵。
“你也在这永寿宫里安置么?”允禵想起刚才在养心殿里仁寿太后说过的话,怒火渐渐又被挑起,像是利剑般的目光在玉沁肚子上扫来扫去。玉沁这才觉出事态严重,只是吱唔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允禵又逼近一步,他不是少不经事的青涩稚子了,完全能明白玉沁有了身孕对于雪诺是多么大的打击。又逼问道,“你不是原先在乾清宫服侍父皇的宫女么?何时搭上了四哥?怎么怀了四哥的龙种?”这话让玉沁羞得满面通红,允禵却毫不怜惜地仍然很直接地上下打量着她。
雪诺深知自己是永寿宫的主位,雍正又把怀孕的玉沁托付给自己,不管玉沁是谁,肚子里的龙种为大,既住在永寿宫,就连她也有责任。何况允禵擅闯内宫已经是大罪了,若是一气之下再对玉沁做了什么,伤了龙种,那就是罪无可赦。雪诺快步赶上来,“大将军王,时辰不早了,请十四爷出宫去吧,此处不宜耽搁太久。”说着眼睛示意玉沁也快走。
允禵回头瞧着雪诺,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是毫不掩饰的震怒,“这就是嫂子说的还好?嫂子什么时候也成了逆来顺受的人?她见了嫂子如此没有规矩,恃宠而骄,是谁之过?大清的后宫有这样的规矩么?”
雪诺自然心里也不自在,但是为了给允禵止怒,防他做出什么出格儿的事来,只答道,“大将军王不必为我抱屈,我不计较。”允禵却知她是口不应心,反身又逼问玉沁,“我倒要替四哥问一问你,这肚子里的龙种究竟是哪条龙的种?”这话已经说得太出格儿了,若传出去立时就是滔天大祸。雪诺立喝一声,“大将军王,这可是你问得的?谁许你在我的永寿宫里胡言乱语?还不快快出去!”
玉沁以为雪诺看她有身孕,因此怕了她,所以才会站在她一边为她说话。这时倒有恃无恐了,向允禵怒道,“大将军王,你如此诋毁当今圣上,不怕皇上治你的罪么?”
玉沁着实厉害,把允禵对她的质问变成了对圣躬不尊,这可是个大罪名。气得雪诺不得不向她喝道,“瓜尔佳氏,你也出去!”
玉沁不防被雪诺这一喝,觉得失了面子,极不服气。允禵却被玉沁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样子拱得火起,大步便向玉沁走来,不知他要做什么。雪诺眼看着要出大事,顾不得什么,忙上来拉住了允禵的袖子不肯放手,急道,“十四爷非要酿出祸来才算么?还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