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体悬浮
17018800000040

第40章 杞人俱乐部(4)

我说符启明过去的事,觉得他俩真是愿意听,并非将就着我。或许,夜宝已经对符启明心生崇拜,立志想当他那样的人。而鬼妻不同,她更佩服春姐。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男人,佴城起码也要数以百计,但春姐这种女强人,把整个佴城地区筛查一遍,并不是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春姐靠符总起势的。其实,春姐起步更早。”鬼妻说,“在我看来,他俩真是天生一对。但是,春姐为什么要嫁给另外一个人呢?那个人,好像是在洛井派出所开车?”

我告诉她:“齐光健,光哥。”

“他们三人的事你知道啊?”

我说都熟的,以前都在一个地方泡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厕所里撞面都老抢坑哩。

夜宝问:“过几天他们结婚,给你发请柬了吗?”

我点点头。春姐光哥结婚,我已经接到电话,春姐银铃般的声音代替了请柬。我当时还逗趣:“光哥找你,你就三不值俩地嫁啊?明哥你舍得撇开?”春姐就叱骂我:“龟儿子的,谁撇开谁你打听清楚。符启明那货眼珠子长在脑门顶,整晚都往天上瞟,他想找月亮里的嫦娥谈恋爱。”当天我还安慰她说,嫦娥哪有你好啊,二婚头。她哈哈一笑,挺有自知之明,说你姐也不是黄花妹子。

我反问夜宝怎么知道的?他说到时候他和鬼妻都要去参加春姐婚礼。我就更奇怪了,说你们跟春姐很熟?刚才还说,就是碰了几面嘛,还误把她当成符启明的老婆了。

“没有,春姐根本就不认得我们。”夜宝说,“我没收到请柬,俱乐部的人都没有。符总说俱乐部有活动,春姐结婚时先赶去吃个饭,不必送礼金,凑个人场就行。请柬我看到的,是符总叫广告公司金主任专门设计印出来的。除了常规的套话,还附了一句:婚宴后另有野外篝火、宿营、观星和聚餐活动,地点城西盘石坡,备车接送,欢迎感兴趣的亲友大驾光临。喏,我从来没碰到这样的事,记下了。当时我奇怪,春姐要嫁人,符总应该伤心才是,但这婚像是他结的一样,比谁都来劲。”

我第一个印象是符启明要摆脱春姐。他们在一起毕竟好几年了,还说是纯洁的友谊,那纯属不要脸。那天是女方酒,春姐应该是在自己家里静待光哥迎亲的花车,跑到一个荒坡为的什么?她娘家也不是盘石坡的,那荒坡没有住户。

夜宝就猜:“也许是符总又一个创意,他总是能弄出些别人想不到的事。不管怎么样,我预感那一晚会有好戏。”

鬼妻附和夜宝的看法,并进一步完善:“符总会不会是打算搞婚庆生意了?到时候,他肯定会找来电视台的人到现场拍摄,星光下的婚礼啊。拿到市台里一播,要是效果不错,符总就能借这个机会,扩大范围做婚庆生意,也赚得快。”

我一想,这倒真有可能。以前结婚哪有婚庆这概念,无非就是聚一起吃酒席。这几年不同,仅仅吃饭不够意思,很多妹子出嫁,非要让男人出出血,请来婚庆公司搞一场结婚仪式不可,要想出各种招数闹气氛。没一场仪式,没闹出热烈的气氛,妹子就当自己改嫁的一样。一旦婚庆成为必然,男人要省这笔钱,就别想钻洞房。这生意潜在的利润空间着实太大了。

这样的好生意,以符启明的嗅觉,哪能轻易错过?我们三人再碰一杯,同贺春姐婚礼圆满,共祝符总进军新的商业领域马到成功。

5.洞房

时间已到,我和夜宝、鬼妻打车去到城南君悦达生酒店。春姐一身喜装在门口迎客,发烟,娇俏之态溢满脸颊,大惊小怪地说你来啦哈,你也来啦?哎哟你怎么还亲自过来……揪着我照样喊王八羔子,几多亲切。

符启明穿得很正式,一身大翻领夜礼服,颈子上扎了领结,周润发演的许文强,死的时候就这行头。他往大厅中间一站,总管的做派。沈颂芬也在的,还是作讲座时那一身银白裙装,负责招呼俱乐部的人上楼。

我进去,符启明叫我帮着他一起安席,我问他怎么没见光哥。

“你白痴啊,今天是女方办的酒,明天天亮时光哥才带人来迎亲。”

我想起他俩初见时的情景,那时我就感觉某些事必然发生。此时,我搞不明白,他俩没走到一起也就算了,春姐嫁给别人他何必这么起劲?

“你怎么不娶她?”

“……今天不说这个。”他瞥我一眼,问我怎么就穿件夹克。我诧异,说不穿这个,难道也搞成你这样?他喃喃地说:“呃,这事还没跟你说。”我问他还有什么话没说。他无暇顾我,往前蹿出几步,迎接刚走进大厅那拨人。

六点多钟,吃完了饭,一楼的亲友团没留下多少人,俱乐部的人都原地待命。酒店门口停着四辆豪华大巴车,还有两辆货车。留下来的人依序上车,往城外开拔。

盘石坡只有不到一小时车程。坡底有一怪异的洞穴,并不大,但一条两丈宽、水深流急的溪水不是自洞内往外淌,而是反向运动,长年不竭地往洞里倒灌。杞人俱乐部搞起来以后,符启明发现,这一处巨大的缓坡是野外观星的好去处。

车队最后一辆货车卸下来的是一批帐篷,俱乐部的人搭帐篷早已轻车熟路,三两个一组,转瞬间在这一片坡头搭起大大小小几十顶帐篷,像是一场秋雨后枞树间蹿出的野生菌类。天山分界的地方还有一丝红光,此外天空深蓝,一脉山体呈现暗黑色调,如同浪头一类事物,做出向上拍卷、排排挞挞腾空而去的姿态。启明星已现,看看这天空深蓝底色如此澄澈,今晚观星应是绝佳时机。除了帐篷,货车上还卸下来成捆的劈柴,符启明指挥着俱乐部一帮小青年将柴捆堆成一堆,堆起了尖。显然,一场篝火晚会蓄势待发。

这个符启明!我不由得感叹,他总能让人一不小心踏入意外。有一天,说不定他也会把别人一手拽入异次元空间。我走到马路边,见货车上还有巨大的礼花弹。我很愿意燃一支烟,凑在引信上看着火头飞蹿。我看看头顶的天空,这片天空过不久会被反复地撕开。此刻它毫无觉察,一如往常,把星星三三两两地贴出来,像是半大小孩脸上痤疮初萌。

符启明朝我走来,夜色掩饰不住他的亢奋。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别在这里当小工,有正经的事情等着你做。他指着半坡一个较大的帐篷叫我过去。

我进去,有两个人等着给我换衣服。我认得出来,他们是符启明公司里的人,举手投足经过专业训练,我甚至怀疑其中一个光头被阉过。他们拿出一套看着很严肃的衣服要我换。我问:“要我当主持人?不行不行,我一讲普通话,舌头不光打卷,还打结。”

疑似被阉的那位说:“哪有?等一会儿你站在符总身边就行,什么话都不要说。”

“那是什么意思?”

“符总没有具体交代。”他说着就帮我脱衣。被他阴阳莫测的目光剜了几下,我忽然变得很顺从,摊开手,衣服被剥下,马上又被穿上。外面有个女人问我好了没有。我刚说声好,她就进来。是沈颂芬。她换上一件浅粉的礼服,背上有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到底怎么回事?”

“等下篝火开场的时候,你陪符启明,我就陪着春姐。”

“搞得像是结婚一样。”我看看她。她那一身和我这身挺搭配。

“要结婚也是别人的事。”她暗自一笑,说等会儿符启明和春姐站中间,我俩各自站在一侧。我嘀咕,那就是伴郎伴娘。我都已经结婚了,当这个不合适。沈颂芬说:“符总想来想去,还是希望你陪着他。”

“他们当真结婚啊?”

沈颂芬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说他俩是主持人。她又提醒我等一会儿不要出乱子。陪衬也要有陪衬的样子。“符总真是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她这么解释,我还是感觉今晚一切都无可挽回地变得怪异。沈颂芬那语气,疑似符总的小蜜。疑似被阉的人给疑似小蜜整理一下蝴蝶结,还歪着脑袋打量一番。

天全黑以后篝火就烧起来,几阵山风一鼓噪,毕剥声音持续不断,空气受热轻度变形,我眼中的人们两头稍尖中间微鼓,个个都是梭形。我和沈颂芬并排着走过去,符启明和春姐在我俩身后一丈开外,也并排走着。符启明换了一身白,领结相应地变黑。

礼花弹此时放向天空,升到最高处骤然炸裂,一片白光未逝另一片又已铺开。远天回旋起隐隐雷声,盘石坡一时亮如白昼。人们的目光首先沐浴着我俩。有一刹那,我误以为这是我俩举行婚礼。我和王宝琴结婚的时候,没有任何走红地毯的仪式,这个夜晚,像是要补足我的遗憾。

符启明和春姐款款走来,我和沈颂芬顺然地闪到两旁,肃立。他俩宣布杞人俱乐部第一次篝火晚会现在开始。符启明致辞,春姐答谢前来捧场的各位朋友,能够在婚礼之前这个夜晚陪自己度过。一切很程式化,符启明也没搞脱口秀。春姐唱了一支歌,竟是英文,记不住的地方就哼。篝火晚会像是大型的烧烤盘,有心把每条人烤得两面焦黄。我希望篝火早点变成灰烬。俱乐部的兄弟姐妹大都有备而来,抢着表演节目,尽显麦霸本色。晚会的后半截当然是交谊舞时间,我和沈颂芬捉对,仿佛也是顺其自然。她脸上有月光,我闻着她的气味,忍不住回忆往事。我的第一次,就是和怀中这个女人——竟是和怀中这个女人啊,恍如隔世。踩着碎乱、笨拙的舞步,我难以自控,开始想入非非,但他们按某种青年交谊舞的程式交换舞伴。沈颂芬被旁边细高个劈手拽过去,一个很胖的妹子几乎同时横塞到我怀里再一换。一闪神的工夫,我怀里的胖妞又变成了鬼妻。

跳了两曲,我退出跳舞的人群,找块柔软的草丛坐在上面。沈颂芬稍后也走过来坐在我身边,问我感受怎么样。我说好是好,但我们回不到从前的。她说按爱因斯坦的理论,我们如果以超光速脱离地球,并自宇宙中回望地球,地面上的事物将呈现时间倒退的状态映入眼帘。只要速度足够快,时间差积累得足够多,我们就会看见从前的某一刻,比如我们初识的那一晚。那一晚我们就在一起看星星。

我纠正她:“你在看星星,我在抽烟。那天我喝多了。”

我回到刚才换衣服的那顶帐篷,脱了外套。沈颂芬仍然跟进来,我不知说些什么。“是不是紧张?”黑暗中,她应是在笑。我说有什么好紧张?她说不想睡,不如说说话。

“……今晚,你感觉到什么没有?”她坐下来,见我语塞,又提醒,“跟我俩没关系。”

“真像是在结婚,符启明和春姐。”

“不算太迟钝。最近这段时间我陪春姐陪得多,她有什么话喜欢跟我说。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离开了火堆,她似乎有点冷,我将外套盖在她身上。她说了声谢谢。“你应该知道,这几年,春姐、符启明和光哥三个人的关系一直扯不清楚。”

我点点头。两女共事一夫的事情确实不少,两个男人抢一个女人也不鲜见,难得的是他们一直相处融洽,要抓成典型可以作为建设和谐社会的一个学习榜样,放到人类学里头说不定也是一种新型家庭模式。我说:“其实这种现状,男的可以无所谓,女的跟不起。春姐年纪也不小了。”

她点点头:“女人这一点很悲剧,过了二十五就会嫌自己老,男人五十二还可以玩风流。”

“……这里就当成娘家,明天一早光哥来这里接亲,是吗?”

“是,是春姐和符启明的主意。你应该看出来,今晚的一切早就安排好了,符启明和春姐抢在前头先结一个婚,不登记的婚,但形式上做在前头。这也算了结春姐的一个心愿。然后,她再嫁给光哥。这一晚,春姐连着要结两个婚。”

“就刚才篝火晚会算是他俩结婚?”我用了惊诧的语气,其实一下子想起,他跟小末也不扯证办过婚宴的。这种事对符启明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了。

沈颂芬说:“也不是……现在两人说不定已经进洞房了。洞房就设在那边水洞子里头,符启明上午就安排人先布置好了。”

“符启明这算是什么?创意吗?光哥知不知道?”

“呃,光哥能娶到春姐,就因为他都知道,还愿意承受。春姐能赚钱,光哥已经离不开春姐,他就喜欢搭帮春姐吃吃软饭。只要春姐不甩开他,他宁愿当王八。”

“甘心当王八竟是光哥最大的优点。王八一当,一辈子吃喝管够。”我不由得苦笑。

我还是热,走出帐篷吹吹风。远处篝火已经熄灭,缓坡上有星星点点的手电光,俱乐部的人正在看星星。那水洞子离我大约两百公尺,隐约的水流声传进耳里,不绝如缕。我想,这个洞房,可真够正宗,实打实搞在洞中。里面肯定燃着巨大的牛油蜡烛——想亮电灯都不行,柴油发电机突突突一响,洞房里两个光人像一遍遍地享受机枪扫射,还能有什么鸟情趣?

也许他俩正在造人。

回到帐篷里,我依然烦乱,问她:“符启明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喜不喜欢春姐?为什么就不能娶她?春姐就因为年纪大了点,憋不住了,就把光哥拿来将就一下?”在我印象中,春姐也不是这种女人。

“这个春姐也跟我说了。符启明这一年多的时间发生了变化,怎么说呢?他越来越不行,对女人越来越没有兴趣。好像跟观星有关,像是练了葵花宝典,有点走火入魔的意思。”

“这理由太狗血了吧,日本卡通书里都翻不出来。”

“而且,他不但不以为这是出毛病,还感到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