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与乌鸦在对待母亲上是绝得不同的,小猫头鹰趁母亲产后换毛时将其杀死吃掉,并把头挂在树枝上,可谓残忍。而乌鸦则反哺,抚养年老体弱的母亲。而我们人类则把猫头鹰当成益虫给予以保护,而将乌鸦视为害鸟予以捕杀。不是除暴安良,而是安暴除良。
正看到这时,蔡毅江回来了,后面跟着小寇。国瑞起身把材料重新塞进老地方。
“大江,出院啦?”国瑞问。
蔡毅江点点头,没说话。
小寇说:“我说再住几天,医院也说再观察观察……”
“观察个屌。”蔡毅江气哼哼
真说对了,就是观察吊嘛。为治屌住院的嘛。国瑞在心里想。
“出院还是不出院,得看治的怎么样。”小解说。
王玉城问:“大江你自己觉得治好了没有?”
“我怎么知道治没治好?”蔡毅江说着下意识看看小寇。小寇难为情地别转脸。
国瑞问:“消肿了没有?”
小解又问:“痛不痛了?”
小寇说:“他说不痛了,也消肿了。”
蔡毅江瞪了小寇一眼说:“单单是肿不肿痛不痛的事吗?一刀割去,治好伤也不痛不肿,可那就完事大吉了吗?”
蔡毅江的意思也是再明白不过的。实际上他现在面对两方面严峻现实:一是今后能不能生育,二是还能不能过性生活。对比而言,后者更重要。对于一个男人,除了活着、谋职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根据现在的情况,生育能力怕是丧失了,性功能只有通过实践才能确定。
“操他妈,他们要是把老子坑惨了,老子决饶不了他们!”蔡毅江冷丁丢出的这句话,足证明他对这一前景深深的忧虑。
“小寇你们吃饭了吗?”国瑞转开话题问。
小寇摇摇头。
“咱们去吃饭,我请客,庆祝大江出院。小解、小王作陪。”国瑞说。
“不吃。”蔡毅江简洁而坚定的回绝。
“不吃?想成仙得道呵?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快成人干了。”国瑞说。
“成鬼干才好哩。”蔡毅江气哼哼的说。
“你这人咋这样呢,国哥是一片好心,真是的……”小寇朝蔡毅江嚷嚷。
蔡毅江不示弱,也嚷:“我就这样,你看不顺眼,人哥鬼(国)哥随你跟了去,不拦!”
“你……”小寇给气得说不出话。
国瑞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对蔡毅江的含沙射影是不太满意的,乱打一通嘛。但他并没往心里去。他想到“变态”这个字眼。蔡毅江倒了这样的大霉,怎能不在心理上造成影响?说句混仗话不必当真。
“国哥,小王咱们去看电影吧。”小解说。
“好。”
“好。”
蔡毅江没吭声,没吭声就是赞成,起码是不反对。
“这,这怎么好呢?又把你们……”小寇说。她自然清楚看电影是给她和蔡毅江腾地方。
“也好长时间没看电影了,趁机放松放松。”国瑞说,“小解你去报摊看看晚报,看今晚演啥片子。”
“看啥报纸?有啥片子看啥片子呗。”小解说。
小解说的绝对正确,今晚就是演一泡屎也是非看不可的。
出门的时候蔡毅江有些歉意地说句国瑞我不是个东西……
“行了,留着软和话说给小寇听吧。”国瑞打哈哈。
蔡毅江朝小寇讪笑说:“跟人家咱还敢不说软和话吗?”
仍未消气的小寇冲他说:“这些天你啥时候说过软和话了,硬的像老鳖盖似的。”
国瑞吓了跳,小寇是咋的?老鳖就是王八呀,要是蔡往歪处想……他偷眼看看蔡毅江,倒没有异常,神情依然是讪讪的,这才松了口气,为免生是非,赶紧带着小解、王玉城溜之大吉。
国瑞三个鱼贯行走在大街上,在城市迷人的黄昏中他们的心境尚好。
只是没过多久,不错的心境便开始消退,事不如愿:光明影院没有通宵场电影。且没有进口大片,也没有香港武打和台湾言情。上映的是国庆节期间推出的国产革命历史题材影片联展。当晚放映的是《冲破黎明前的黑暗》。这部影片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看过。且不止看过一遍。实在没兴趣再看。
“要不到别的电影院看看?”国瑞提议。
“走。”
“走啥个,到报摊看看晚报不就清楚了。”小解说,他想的总比别人聪明几分。
从报缝的广告上发现当晚全市所有的影院都没有通宵场。上映的影片也都一般,特别是附近几家影院都是“联展”片。当然关键还不在演什么,而是没有通宵场让他们渡过这一晚。
“要不回去吧。”
“回去咋办哩?”
“咱睡咱的,他俩睡他俩的“井水不犯河水。”
“胡屌闹。”
“要不咱去住旅馆。”
“住旅馆?烧的你!”
“要不看录相。价钱和看电影差不多。”
“录相不通宵,看完了再去哪儿?”
“下半夜两点散场,到天亮也就四五个钟头。”
“再咋办?在大街 上溜?”
“溜就溜。”
“遇上巡逻的怎么说?”
“实话实说。”
“神经病。那还不把咱当成犯罪嫌疑人。”
“你以为你不是犯罪嫌疑人?哪遭出了案子不是先从咱们民工查。”
“爱抓就抓,进收容所管吃住。”
“算了,净说些没用的,脑子用在正地方,想想今晚倒底怎么过。”
“我想起一个好地方。”
“啥地方?”
“海水浴场的更衣室。”
“那地方潮。”
“里面有长椅。”
“海边有蚊子。”
“立秋的蚊子不咬人。”
“谁说的。”
“真格的。”
“去就去,我的皮厚不怕蚊子咬。”
“去看看,行就行,不行再说不行的话。”
“走。”
“走。”
“走。”
“走呀走呀走呀走,走到大海头……”小解竟然哼起被他即兴篡改了的歌。尽管篡改得并不高超。却也体现着那句不雅的俗话:叫化子操腚——穷乐。
事实上并没有走到“大海头”,原计划便废除了。他们从人民广场穿行时,小解发现了新大陆,停步说:“这儿不是挺好吗?整个一个大席梦思。”
国瑞、王玉城也停下脚步。
国瑞抬头看看天空。
今夜星光灿烂。
三个人一齐坐在草坪上。
天黑下去,天光已从城市的上空抽身而去,然而城市却没有陷入黑暗中,而是更见明亮。远处的几座花园式居民小区高楼林立 ,灯光从筛孔似的楼窗逸出,将高楼装点得通体光明,火柱般直抵黑色天幕。
小解凝视着明亮的楼群,说:“我们给这些楼里的许多住户搬过家。”
王玉城说:“往前说,盖楼时我在工地上干过活。”
国瑞说:“再往前说,三通下管线我在那里干过活。”
小解说:“再再往前说,市长出席典基仪式我也参加过,那块石头我先栽进坑里,市长才开始培土。”
王玉城说:“再再再往前说……”
国瑞打断说:“你使劲儿吹吧,再再再往前你在娘肚子里长人,为这里的市政建设做劳力准备,你是六朝元老,大大的功臣。不就是想争这个吗?”
王玉城被国瑞说笑了,说:“国哥,啥事叫你一说就玄大了。”
小解说:“其实国哥的话也玄不到哪里去,想想就是那么回事。现在不是一提到农村就说农村是个巨大的劳力市场吗?说得一点不错嘛。”
“哎,你们看到从东面数第三幢楼了吗?”国瑞忽然问。
“看到了。”
“再从顶层往下数到第九层,看到那个灯光挺暗的窗子了吗?”
“看见了。”
“那是艾作家的家。”国瑞说。
“艾作家?就是家里有根大柱子的?”小解问。
“就是。”国瑞说。
“那人没架子挺和气。”王玉城说。
“没准是装出来的呢”小解说。
“你这人真是,朝你凶脸你不满意,朝你笑脸说人家装出来的,这样谁还敢对你好哇?”国瑞说。
“自从离开爹妈,就没见过对我真好的人。”小解闷闷地说。
“照你说是洪桐县里没好人了?连我和国哥都不是好人了?”王玉城说。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好人咱能跑到这儿天当房地当床?”小解分辩说。
“睡觉睡觉,磕睡了。”王玉城仰面倒在草坪上。
国瑞和小解也躺下来。
“娘的有个枕头就好了。”王玉城说。
“有床被子就好了”小解说。
“有床褥子就好了。”王玉城说。
“有顶帐蓬就好了。”小解说。
“还差有个女人搂着呢。”国瑞说。这话是冲着小解和王玉城的痴心妄想。
“国哥,你和小陶真的没发生关系吗?”小解问。
“问这干嘛?”
“不干嘛,问问”
“……”
“倒底发没发生关系?”
“没有。”
“不信。”
“真的。”
“傻大了。自己碗里的肉不吃,留给人家呀。”
“胡扯个啥哩!”国瑞烦烦地说。翻了个身。
“说的是实话嘛。也是为国哥你好嘛。”小解说觉得挺委屈。
“唉,你们说大江和小寇这时候在干啥呢?”王玉城冷丁问出这么句话来。
“还用问,睡觉呗。”小解说。
“谁不知道睡觉,我是说……”
“知道知道,你是说两人是不是在‘办景’,那得看大江那个东西行不行啦。”
“要是不行,小寇就惨了。”
“你咋不可怜大江?更惨的是大江。”
“你是说小寇可以另嫁人?”
“当然啦。都啥时代了女人还会守活寡?”
“大江行还是不行,今晚就知道了。”
“等明天问大江问问情况。”
“谁也不许问的。”国瑞说。
都不吭声了。
“啪”地一声。紧接便听小解忿忿地骂:蚊子,操它妈。
小解翻身坐起,用手摸着脖梗说:“王玉城,你个龟孙子不是说立秋的蚊子不咬人吗?咋不咬!你是不是蚊子的“托儿”谋害忠良?”
“怎么不咬我和国哥单咬你呢?”王玉城也坐起来。
国瑞也坐起来。他没参与小解和王玉城之间的斗嘴,而是把眼光再次转向前方楼群艾作家的窗子,灯光依旧,国瑞自言自语地说:“艾作家此时是在写作吧。”
“听说作家都是黑下写作。”小解附声说。
“黑下安静。”王玉城说。又说:“你们说要是艾作家站在窗前,能不能看到咱们在这儿?”
“看不见,广场这里太黑。”国瑞说。
“作家要是看见咱们在这儿,没准会产生录感写出一篇创作来?”小解说。
“要是想叫他看见,怎么才行呵?”王玉城像进行智力测验似的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对他招手。”
“看不见。”
“大喊大叫。”
“听不见。”
“那就有一个办法。”
“啥办法?”
“自焚呵,把自己当灯点了。”小解说。
“说些什么呀乱七八糟的。”国民生气地说。
“净说些乱七八糟的。”王玉城附合说。
“哎呀看你们,我是说一个能让艾作家看见的办法,只有这样才成嘛。我可不赞成自杀,更不赞成自焚,不仅给社会抹黑,还破坏公共环境,把好好地草烧焦了,多可惜,路过这儿的人不骂才怪嘴。”小解振振有词地说。
“行了,闭嘴吧老弟。”国民把这个话题了结。
“国哥,你不是爱好文艺吗?哪天拜艾作家为师,走写作这条路,又有名又有利。比干什么都好。”王玉城说。
“比干什么都好?是谁告诉你的?是艾作家告诉你的吗?”国民说,“我告诉你吧,作家这碗饭不好吃,咱没天分,吃不了这碗饭。”
“反正我看你行。”王玉城坚持说。
“我也看国哥行。”小解说。
“我行?行个屌哩。”国民在黑暗中苦笑笑。
“屌行也行,只怕连屌也不行哩。”小解说。
三人不由同时想起蔡毅江。心情一下子低沉下来。
“国哥,那天听大江说他要和天成老板打官司,你知道不知道?”王玉城问。
“知道。”国瑞答。
“能行吗?”王玉城问。
“肯定不行。”小解替国瑞回答,“我敢打赌,要是大江能赢官司我头朝下走路。”
“别太绝对了,如果非打官司不可的话就打,叫人欺负了不声不响那没种”国瑞说。
见没人吭声,国瑞又说:“等问问大江倒底是怎么想的,真要打,不妨去找找艾作家,一是听听他的意见,再是问问他认不认识人。”
“你是说……”
“别说了!有人过来!”王玉城压低声音说。
就不说了,都顺着王玉城看着的地方看。只见远处有两个黑影在动,高矮明显,又贴得很紧。
“谈恋爱的。”王玉城说。
“胡搞的。”小解提出自己的看法。又说:“都躺下。”
“躺下干啥?”王玉城问。
“等着看‘戏’。”小解说着。
又都躺下,都侧着身子盯着仍在移动的黑影。“戏台”虽大可演出一般。能看见男女主人公勾肩搭背。也只有这些。且很快就下场了,不见了。
三个人没爬起来,又接起上面的话。
“国哥你是说让艾作家帮忙找律师?”小解问。
“不是找律师,律师多去了,知道你打官司他们自己就找上门了。我是说找法官。要是有艾作家认识的法官,官司就有把握赢了。”国瑞说。
“只是不知道艾作家认不认识法官,还有,艾作家愿不愿帮这个忙。”王玉城说。
“我看问题不大。”国瑞说。
“啥问题不大?认识法官还是愿意帮忙?”小解问。
“两个方面。”
“难说,人家是什么人,咱是什么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小解说。也说得恰当,此时他们一齐仰望着的那孔窗子就像悬在天上一样。
“咱啥时候能混到人家那一步呵。”王玉城叹口气说。
“永远也不可能。”小解断言说。
“为什么?”
“只因我们是些小虾米。”
“小虾米?”
“有句话叫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淤泥。咱们种地的是吃淤泥的一类,不是虾米是啥?”
“也是鸡,土里刨食吃的鸡。”国瑞说,“我觉得要是以后有人写咱们这些人的事,作品名字可以叫《城市鸡鸣》。你们说怎么样?”
“名字很好,不知艾作家写不写,要写,把这名字告诉他。”王玉城说。
“对,用这个名字换他的一个关系。”小解说。
“这成啥事了呢。这样做倒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呢?”
“啥天上地下?”
“境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哟。”国瑞说。
“咱一个打工仔谈啥境界不境界的,还是国哥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小解说,“王玉城我和你说,别看眼下国哥和咱一块出大力,以后肯定会大有作为,我敢和你打赌,你打不打?”
“我才不和你打赌,打这个赌干啥?我也早看出国哥会有出息。”王玉城说。
“别瞎说了,我能有啥出息。”国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