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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码头为兵家所用 (2)

什么秘密?死到临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也难以拯救你的狗命。就在亲信想勒住田生根的嘴的时候,这个在大牢里受尽了各种酷刑的日本间谍竟然一边挣扎,一边坦白。他真的说出了一个秘密,听到了这个秘密,赵总兵的亲信们一下子停下手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田生根又重复了一遍,他们还是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据这个日本间谍交待,赵总兵在码头附近买下的那座小四合院里,藏着一个绝代美人。卫兵们是赵总兵最亲近的人,他们也仅仅是听说,也没有见过这个美人的面,美人有多美,大家只能猜测。一次,李大人检阅过军团阵营操练之后,褒奖过赵总兵。因为得意,赵总兵酒醉之后吐露过一句让部下们神往的猜想,他说,那位美人通体上下冰肌玉肤,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兰的清香,只要闻到了这股清香,人也就迷醉了。赵总兵身边的这位美人,竟然也是一个日本间谍。一个美女间谍睡在总兵大人的身边,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她隐藏得有多深,乔装得有多么逼真,他们的心里包藏着多大的祸心。总兵大人的亲信们没有敢杀田生根,而是将他又押解回堡垒,把这个日本间谍交给赵大人亲手处置……

赵总兵听到这个秘密,他惊愕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哑然失声。田老二尽管交待出了天大的秘密,他也是必死无疑。过了一天,码头上又传了出来,说是狐狸精是千年黑,万年白。赵大人身边的那个洁白如玉的美女,就是经过万年修炼的来自日本的白狐狸精。

也是风言风语风行在码头的那一天,从船上下来了一个身材不高的小老头。这个人是日本在烟台的大和洋行总经理高桥腾兵卫,因为经常往来于关东山东之间,码头上的人对他也很熟悉。日本人来了,人们都簇拥了上去抢生意。

于帮主抢在前头,“掌柜的,骑我的驴吧,我的驴是头母驴,性情温顺,体态也丰满,骑起来会很舒适的。而且它走起路来,一路小碎步,就像你们日本娘们,又快又稳又安全。”

高桥答应了,“行,就要你的驴。”“请问掌柜的,要到什么地方去?”“我要去貔子窝。”

于帮主顿时就傻眼了,“那……咱可去不了,掌柜的另请别人去吧。”

听说去貔子窝,没有人敢去。日本陆军从花园口登陆以后,正在貔子窝休整。到哪儿,不正是往狼窝里跳吗。谁敢去?天王老子也不敢去。

高桥掏出了二十块小银洋,“你们瞧着,你们中国一两银子只能抵日本七成银洋。二十块银洋,能买到五亩好地。谁给我拉脚,我出二十块日本银洋。二十块啊……”

那些个牵着山东的,山西的,还有河南河北的毛驴的拉脚人纷纷缩起了脖子,躲到后面去了。出多少钱也没人敢去,日本人登陆的时候,海岸线上连一个中国当兵的都没有,国家的武装力量都如此惧怕日本人,况且中国军人又在道路之上埋下了无数的地雷。孙大舌头又敲响了牛胯骨,“打张飞,骂李逵,捅驴的卵子,踩地雷。”

见没有人抢这单生意时,孔昭仁站了出来,他用日语朝着高桥打着招呼,“先生,我愿意为您拉脚。你想到哪儿,我就拉您到哪儿。”

这个有礼貌并且用日本语打招呼的年轻人让高桥的心里很舒服,他打量了一下这个面目挺清秀的年轻人,顿时产生了一种信任感。他当即就把十块银洋付给了孔昭仁,剩下的那十块银洋,等到了目的地再一次性付清。“年轻人,请问你贵姓?”

“我姓孔,也就冒昧地不免贵了。”

“孔夫子的那个孔姓,自然尊贵,用不着免。请问,你是孔夫子的嫡传?”

“虽然不是正统嫡传,但根也在山东曲阜。我叫孔昭仁,是孔夫子第七十一世孙。不知哪朝哪代,祖上做过小官吏,家才从曲阜迁到了文登。”

“果真是与众不同,好,你我算是有缘分,我们俩算是幸会。我们上路吧?”

两个人走出码头,走到老黄头的卦摊前,孔昭仁停下脚来,他向高桥示意了一下,表示要说几句话。高桥墩也点点头,让他也交待一下自己的去向。

“黄大爷,我接了一个大活儿,要离开码头几天时间。看见我家兄弟老三,告诉他一声。”

老黄头看了看骑在驴背上高桥,他掏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烧饼,递给了孔昭仁,“他可是个日本人,他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要去貔子窝。”

“那地方不太平,你没听孙大舌头唱吗,道路之上埋了不少的地雷,自己小心点吧。”

“黄大爷不是说我能够遇险化灾吗。”

“那你也要小心啊。记住,道若苦道便无道,行当难行亦不行。”

孔昭仁佩服老黄头,就是因为他说准了他的一个私秘事,老黄头说他的卵子上生着一颗红色的痦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见不得人的隐秘地方生着这样一颗东西。趁着撒尿的时候细细看了一眼,果真在卵子下面,生着一颗朱红色的痦子。在码头上,老黄头格外高看他们兄弟一眼。码头是什么地方,码头并不仅仅是停靠大船的地方,这儿五花八门,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天南海北的,哪个省份的人没有,连大鼻子小鼻子的外国人也滚成了球。可这人堆里面,好人却是不多。这孔家哥俩,懂礼数,知大知小,守规矩,不张也不狂。别人瞧他们不起,老黄头却高看他们哥俩一眼。这哥俩,一文一武,日后码头这一方天地,将属于孔家兄弟。这个日本人高桥有些高深莫测,而且行踪诡秘。孔老二跟着他,会走一条什么路……

从码头去往貔子窝,有二百多里的路程,他们要不停地走上两天才能到达。这一路之上,高桥与孔昭仁天南海北地聊,南朝北国地说,高桥在中国经商已经有二十多年,孔昭仁知道的,他都知道;孔昭仁不知道的,高桥也知道。他们一老一小,话题也很多。开始高桥骑在驴背上,走了一会儿,正爬山坡时,他却从驴背上跳了下来。

孔昭仁说,“这头驴,就是给先生骑的,你为什么不骑呢?”

高桥说,“瞧它的年岁,也老大不小了。我告诉你,论走路,别看你年轻,你也未必能走得过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在山东关东做生意二十年,我几乎走遍了那里的山山水水。”

孔昭仁说,“先生这么善走,那你为什么要雇我拉脚呢?”

高桥说,“我并不熟悉这条路,所以要有个熟悉路的人。我听说,这条路上埋下了不少的地雷,你知道吗?”

孔昭仁说,“先生果然消息灵通,阳关大道不阳关,这路上确实埋下了不少的地雷。”

高桥说,“但是,我们一路上并没有踩响地雷?”

孔昭仁笑了,“我要为你拉脚,不仅要为你提供脚力,也是你的向导。我拉着你,再踩响了地雷,毁了我的前程,也毁了你的生意。”

高桥说,“看得出来,你是胸有成竹啊。好啊,年轻轻的做事情心里有底数,好!中国有句老话,叫作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们的媒介是头毛驴,我们是一路同行的人,而且有着共同语言,要一路走过二百多里路程,我想,至少也是五百年才修来的。昭仁君,愿意不愿意与我这个老者做个忘年交朋友?”

孔昭仁说,“你是掌柜的,我是个牵驴拉脚的,咱们俩是不是门不当,户不对?”

“真正的朋友是不能以富贵贫贱来论的。也许你不知道,我在中国二十多年,从来也没有交过朋友。只要你能看得起我这个老者,我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高掌柜,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看中了我的哪一点?”

“那我就告诉你,你看起来懦弱,但,你比码头上的那些人高出一个层面。他们张牙舞爪,却不敢朝战事狼烟冒起的地方去。你能记着哪条路上没有埋设地雷,说明你不仅是个有心人,而且是个胆识过人的人。”

“高掌柜的越是夸奖,我心里越是没有底。”

因为目的和利益,人与人是容易沟通的。当两个陌生人的话题涉及到了家庭亲人的时候,或者说起了女人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没有隔阂了。说起娶媳妇,孔昭仁五岁那年,在老家,爹娘已经给他定下了娃娃亲。姑娘姓孟,是邻村的,定亲时才三岁,如今也已经年过十八岁了,乡下的规矩,他应该娶亲,姑娘也应该出嫁。就是因为家里太贫穷,爹娘想再积攒一年,把二儿子的婚事办得体面一点。又过了一年,还是贫穷办不起婚事。也许他成家了,也就没有离家出走闯码头这档事了。

说起女人,高桥想起了中国山东女人包小脚这事儿,“我一直也没能弄明白。好端端的脚,偏偏要包裹成为一双跑不能跑、跳不能跳近乎残疾的三寸金莲。这是什么审美意识?实在无法让人接受和忍受。这许多年,正是因无法接受三寸金莲,我从未进过中国的妓院。昭仁君,中国女人包小脚这件事,追根朔源,这罪魁祸首就是你们的老祖宗孔子。他说,惟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于是,才有了这等对于女人的残忍规矩。”

孔昭仁没有与高桥争辩,孔子是中国人的圣人,不是他们日本人的圣人。中国人的那些规矩是先人们留下来的,能说全都正确吗?想到这儿,他的嘴唇隐隐作痛。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是他人生最为耻辱的一刻。所以,等到他的上唇和下唇渐渐地生长出了一层毛茸茸的黑色胡须时,这才将那两个通透的针眼遮蔽了起来。

说起高桥的大和洋行,人家经营的都是来自日本的洋货。就说那洋布,是机器织出来的,又细又匀又好看。可娘一年到头纺线织布,累死累活,家织的土布织到头家里人的身上依然露着肉。洋行就是做生意,做买卖的。就说家里点的油灯,人家洋行卖的洋油点的灯就是亮。再瞧码头上,除了逃荒的就是闯关东的,来来往往最多的就是生意人。孔昭仁一直对经商做生意感兴趣,高桥是个做大生意的人,能与他相遇,那是他人生的一个新起点。

到了第二天,孔昭仁和高桥到了貔子窝。这个不大的镇子上有一家挺体面的客栈。里面有大火炕,有里外三新的棉被棉褥子。客栈大门上挂着二只两层红布幌子,说明这家客栈里面有不错的掌勺大师傅。

走了二百多里路途,孔昭仁最心疼的就是他的老铁。他能够在码头上生存下来,靠得就是这头伙伴。它也真的老了,把喂它的草料铡得碎一点,再碎一点,让它嚼着省着点牙口。他用手梳理着老铁秃了不少的鬃毛,“吃饱了,你就好生地打个滚儿,躺下歇息吧。”

客栈的伙计告诉孔昭仁,“高掌柜出去办事了,临走时留下了话,让他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要怕花钱,由他来结账。吃饱了,喝足了,自己先睡下,不要等他。”

孔昭仁说,“我要吃烙饼卷大葱,最好再夹上两片厚厚肥肥的猪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