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胤禩府第的后园也称得上精巧别致,再加上此时园子里繁花似锦,绿树成荫,也算是别有一番情致。殳懰把十四阿哥胤禵和汪夏涵丢在后面自顾自地走了,心情忽然畅快了许多。便头也不回地顺着刚才四阿哥胤禛所过之处,由石子涌路走到湖边,上玉带桥,进水榭。康熙的成年皇子们大致都在这里聚齐了。只是少了十三阿哥。
正中一桌主位上空着。先看到左首一人年纪四十岁左右,留着两撇八字胡子,一副很俗媚的样子,却又总是高傲地左顾又盼。看看年龄,应该是皇长子胤禔。
主位的右首就是刚刚在园子里遇见的四阿哥胤禛,此刻他一眼扫来,完全毫无顾忌地注视着殳懰,但是又相当的坦然,倒让被看的人不好意思。
九阿哥一副插科打诨的驾势如穿花之蝶一般一会儿和大阿哥喝杯酒,一会儿和四阿哥胤禛说几句笑话。也不管别人是否理会他,自己倒是自得其乐。十阿哥跟着在一边咋呼。
另一桌坐着三阿哥胤祉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还有小阿哥们。
待殳懰进来,一室之内立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送来,有欣赏,有猜测,有好奇,也有面无表情的。殳懰心里有点紧张,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福,微笑道,“各位阿哥安好。”
没等别人说话,九阿哥胤禟先手里端着一只小小的冻石蕉叶杯,步下微有踉跄地迎上来,满脸嬉笑,“格格也来凑趣,真是荣幸之至。我倒要先敬格格一杯酒了。”
十阿哥大嗓门在一边,“对,说不定哪天格格就成了我们哪个兄弟的至亲……”这话一出口,九阿哥、大阿哥立时跟着附和起哄,气氛热烈起来。不过这话说得实在太粗,殳懰皱了皱眉,心里已经不太痛快。
偏在此时九阿哥一眼瞟到十四阿哥从玉带桥上过来,抬手于门口处一指向众位阿哥笑道,“这个至亲,还得十四弟来做。”说着快步走到门口。十四阿哥看到九阿哥迎出来,叫了一声“九哥”,已经被九阿哥胤禟伸手拖住,强行拽着进来,一边调笑道,“天潢贵胄,清华皇子,又是一等一的人材,再般配也没有。”说着把十四阿哥胤禵按在殳懰身边不许他走开。又是十阿哥胤礻我带头哄笑起来。
殳懰一眼看到四阿哥坐在闹哄哄的人群中没事人一样透过雕花窗望着湖中残荷出神,心头便是一痛。劈手从胤禟手里夺过酒杯向众阿哥笑道,“满蒙例来是一家,我和各位阿哥现在本来就是至亲,用不着再等到以后。我待各位阿哥人人如同自己的长兄幼弟,没有区别。”说着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看胤禟似乎还心有不甘,胤禵唯恐这局面唐突了殳懰,硬是从九阿哥胤禟手里挣脱出来,拉着他往一边去了,悄声问,“怎么不见八哥?”这话算问到点子上了,胤禟立刻就忘了刚才的事,悄悄瞄了一眼众位阿哥,看没有注意他们,才低声笑道,“大哥找了个相士来给八哥相面。”说着又望周围看了看,俯于胤禵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道,“说是八哥的命相贵不可言,当主天下。”听到看“相面”两个字,胤禵心里一惊,示意胤禟禁声。
殳懰喝了酒,几位阿哥见她如此豪爽,也纷纷都举杯尽饮。唯有九阿哥还是不肯放过殳懰,径直在她身边找了个位子坐下问,“格格可会行酒令?”转身招呼十阿哥,“老十,你来陪格格行个令。”十阿哥猜拳喝酒最是拿手,答应着已经跃跃欲试。
这大呼小叫的猜拳殳懰觉得极不雅观,况且也真的不会。心下一顿说,“要行酒令可以,但是九阿哥和十阿哥要先答应我,必得要我说了行什么令才好。”
九阿哥胸有成竹,“好,你说。”
十四阿哥却在一边摆出旁观的架势向殳懰笑道,“只管玩儿,你输了罚酒我来替。”
殳懰很有把握地摇摇头,“不用你替,我也不会输。”然后问十阿哥,“十阿哥,会不会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这是什么令?”十阿哥一脸糊涂。连一直默坐一边的四阿哥也颇有兴趣地看着她。
石头、剪刀、布据说是古代波斯商人之间贸易往来商谈时的一套手势,后来随着元世祖忽必烈几次南北征战这种原来用于贸易的手势也被传到了蒙古草原,渐渐演变成了游戏。殳懰从小对于这种游戏就很喜欢,玩得时间长了渐渐有了许多的心得体会,基本上会稳赢不输。此时十阿哥误撞上来,殳懰就是要趁机报了刚才他说话唐突的一箭之仇。
于是一边做手势一边教十阿哥规则:石头砸剪刀,布包石头,剪刀剪布。其他人也都一边学一大呼有趣。看看十阿哥还是一副迷糊的样子,殳懰心里暗暗好笑。
果然,一路下来十阿哥输了不少,都喝得微醺了。大阿哥和九阿哥等人一边浑叫着给八阿哥出主意,倒越输越厉害了。
这时看了半天的四阿哥胤禛忽然向十阿哥道,“十弟,你先休息会儿,我来试试。”说着两个人换了座椅。殳懰一抬头看到胤禛的眼睛,脸又红了,勉强按耐着镇定下来。两个人作势玩起来,却不料风水轮流转,输了。以往的心得不大管用了,四阿哥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十阿哥大着舌头在一边大叫,“好,也有人治得住你了。”
殳懰不服气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算什么,我喝酒好了。”不过她还真不是喝酒的坯子,何况行酒令赌的还是大杯。一大杯下去马上有点头晕目眩,好像面前的人影都不太真切,听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似乎隔得很远。
只看到眼前的四阿哥面色似微有嘲讽地问道,“格格还要不要接着玩儿?”完全是一副势不罢休的样子。
十四阿哥倒满是关切,笑道,“还逞强,我来替你喝酒吧。”
再接着玩儿,还是输。四阿哥如有神助。竟然把替饮的十四阿哥都给喝醉了。十阿哥倒一直还清醒,大声叫人来吩咐着,“快扶着十四爷去八爷的书房里躺一会儿,一会儿给他送些醒酒汤过去。”九阿哥还是那副半醉不醉的样子,念叨着,“这个老十四,平时里是海量啊,今儿可是怎么了?”
这下殳懰没了人替饮,四阿哥却不肯放过她,一边把玩着自己面前一直未动过的一只黄杨木大杯子,一边问,“格格还玩不玩?”感觉像是如来佛看着在自己手心里翻筋斗云的孙悟空一样胸有成竹。
殳懰不肯示弱,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就是赌酒吗?又不是赌身家性命,接着来。”就不信总会输给他。
还是输,真是奇怪了。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大杯子里斟满了琥珀色的陈绍酒,殳懰定了定神,双手捧起大杯子,再看看四阿哥胤禛,眼睛里完全是期待她再次一饮而尽,一点要阻拦的意思也没有。别的阿哥也都表情各异地看着她。看样子是非喝不可了。忍不住负气道,“四阿哥放心好了,我愿赌自会服输。”说着捧着杯子送到唇边就要仰头而下,一饮而尽。
忽然身后伸出一把折扇“啪”地搭在她右臂稍稍用力将她压下。一个温柔的声音笑语,“你们这么多人逗着一个小姑娘玩儿,未免有点失提统吧?”说着这人已走到眼前。
四阿哥却神色微冷,自己端起面前的杯子饮了一杯。“八弟,你是主人,逃席逃了这么久,这又何提统?”
原来这就是八阿哥胤禩。这是殳懰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忍不住仔细端详了一番。他大约二十七、八年纪,面如冠玉,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穿着月白色的袍子,更显得丰神俊逸。只是在殳懰看来,八阿哥未免有点阴柔,不知为什么让人想起易碎的瓷器。
八阿哥笑道,“失礼,失礼。”却不解释缘由,谈笑间看起来甚有儒雅之态,不似四阿哥忽喜忽怒,难以琢磨。说着便要来接殳懰的杯子。殳懰却双手捧着杯子一躲,向着胤禩摇摇头,“八阿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说着看了四阿哥一眼,举起大杯子,又是一个一饮而尽。
“好,好,好酒量。”十阿哥在一边粗声粗气赞道。
至此这个“石头、剪刀、布”的酒令算是告一段落。八阿哥却满脸笑意,亲自执爵先给四阿哥胤禛斟了酒,又给所有人都斟满了酒,笑道,“失礼,失礼。扰了兄弟们的雅兴,我先罚酒一杯。”说着饮了酒,就势坐在了殳懰旁边,原来十四阿哥胤禵的位置上。这下殳懰就处于八阿哥胤禩和四阿哥胤禛中间的位置了。八阿哥胤禩一直殷切照顾,时不时地与殳懰低语几句,或是解释一下席上哪个阿哥说了殳懰不懂的话,或是问一问关于殳懰家乡喀喇沁的情况等等。而四阿哥却一直再也没有正眼瞧殳懰一眼。
而且,坐了不多久,四阿哥忽然站起来转身去找另一桌的十六阿哥胤禄和十七阿哥胤礼猜拳喝酒,直至终席再也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过,殳懰很快就开始担心另一件事,天色渐渐晚了,自己出来的时间也够长了,按说现在就应该回去。可是十四阿哥被人扶着去醒酒就再也没有回来。如果宫门下钥,可就回不去了,那只能是夜不归宿,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找个机会出了水榭,向远处一眺,隔着湖是声光色舞的戏台。台上舞裙歌板,台下玉笑珠香,唯有旦角儿口中悠悠扬扬的声调渡过了湖面传来显得格外的清幽。真像是繁华一梦。
殳懰不再犹豫,转身顺着石子涌路向园子外面走去,她对这里没有一点点留恋。不料出了园门,又遇上八阿哥胤禩和九阿哥胤禟迎面走来。顺便也就正好辞别主人。“八阿哥,今天也算是宾主尽欢了,多谢盛情款待。我得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不便在此久留。”
胤禩却好似非常不放心的样子,大摇其头,“十四弟在书房里歇得正沉,我如何能让格格一个人回去?”说着看了看身边的胤禟,好似有意要让胤禟去送殳懰回宫。这下殳懰可害怕了,她是宁愿自己一个人回去,也不愿与这个九阿哥同路的,她对胤禟可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但是胤禩话尚未出口,忽见四阿哥胤禛顺着湖边走来,便好似看到救星一样。其实胤禛这一日里是时时不受用,看看天色晚了,也实在是打熬不下去了,便向八阿哥来辞行。“八弟,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了。你和大哥、三哥还有弟弟们宾主尽欢吧。”殳懰觉得他今天应该喝了不少酒,但是表面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胤禩和胤禟本来刚刚从书房里看过十四阿哥胤禵回来,见他睡得正沉,才想到了要让胤禟送殳懰回宫去,本是要趁这个机会拉近关系的。不料四阿哥胤禛偏也这个时候来辞行。
殳懰紧跟着胤禛的话题向胤禩笑道,“八爷,既然如此,我与四阿哥同路好了。”四阿哥没有表示反对。
胤禩并不直接回答问题,却向四阿哥胤禛笑道,“四哥,你我比邻而居的,你倒这么着急。”略一沉吟,又笑道,“也罢,四哥大病初愈,我也就不多留你了。”
四阿哥胤禛和殳懰一同出了八阿哥府,一路无话,一人上马一人上车直奔紫禁城去了。到长春宫,一直到承禧殿门外。四阿哥并没有进去,只说,“今天乏了一天了,早些歇了吧。”这大概是他对殳懰说的最温和的一句话了。只是说完了便转身走了。
看着四阿哥的背影,殳懰并不急于回去,此时忽然想起一首唐诗来,忍不住口里轻轻念了出来。“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只觉得字字千钧,别有味道。
一直到目送四阿哥的影子消失,殳懰才进了承禧殿。进去一看,只有温惠一个人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在等。温惠放下针线打趣道,“格格,刚才我可都看见了。刚才是哪位阿哥送格格回来的?”
“十四阿哥醉了,与四阿哥一同出来。”温惠帮着她换衣服、卸妆、洗脸,一边道“原来是四阿哥。”
殳懰顺口道,“不过是顺便而已。”
温惠却一脸正色道,“四爷哪里是别人能勉强得了的人呢?他既是送了格格回来,难道不是甘心情愿的吗?又何来的顺便?”
殳懰心里一动,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