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坦言道,“朕于此事还不能洞彻,也不能贸然决定。正好年羹尧要上京来陛见,朕已经命他在沿途查看此方法是否可行。”这样大的事命年羹尧顺路考察,这是允祥所不能认同的。不过他心里有更深的考虑。“皇上,如果此法可行,最好不过。臣弟实在是有些担心,罗卜藏丹津那里可是不安分得很哪。”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如果真的打起仗来,国库空虚,供给跟不上可是很危险的事。
雍正也沉默了,半晌决然道,“既然杨宗仁那里没出异状,朕就先命诺岷也在山西试行。”忽然又叹道,“幸好年羹尧早就跟朕提过打箭炉外的渡河口是入藏的要路,要着重派人把守。看来还真可能应验了。”
雍正和允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心里都漫起了很沉重的感觉。治理天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身为天子和如允祥这样身份贵重的总理事务王大臣也不仅仅是轻松做决策而已,有很多的事需要他们反复地细细思量,而每做一个决定,就随时要准备着为这个决定而负责任。
雍正又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再命允祥斟酒。忽然重重在叹了口气。是那种非常痛心无奈的感觉。这是允祥从来没有见过的,心里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心里正有疑惑,这一路上雍正再也没有提起过汪夏涵死的那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允祥能明显得感觉到自从这件事之后雍正变沉郁了许多。又隐约感觉到这变化和殳懰有关。可是这事是不好直接问的,就像在雍正的心中有一个伤口,绝不能被触动,一旦触动他就会痛苦无比,因而大发雷霆。
正在允祥胡思乱想的时候,雍正却放下手里的杯子,颇为痛心道,“朕近些年来常常听说旗人不知崇尚节俭,行事颇为靡费,甚至于整日里斗鸡走狗、酗酒成性,长此以往下去如何了得?入关至今才八十年而已,当年从龙入关的八旗骁勇将士的后代就变成了软弱无能只耽于享乐的纨绔子弟,朕心里实在是不安心哪。”
原来是因为这个,允祥心里颇有惭愧之感。看看端坐在阳光里的四哥,连他脸上的一丝细细皱眉,头上不经意的一线白发都可以看得那么清楚,真不知道他心里装了多少事,耽了多少的苦。允祥动情道,“四哥别急,臣弟一定想出法子来。有什么事臣弟都跟四哥一力承担。”
雍正缓缓道,“朕已经命拨内帑八十万两贴补旗人生计用。不过这也只能是一时权宜之计,到底不是万全的长策,容朕也慢慢想想。”说着忽然觉得浑身倦意,忍不住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目。看他半天不再说话,也不肯动,允祥轻轻问道,“四哥,要不要先在臣弟这里歇一歇?”过了半天雍正才睁开眼睛摇摇头,“不用了,朕还要立刻赶回宫去。”
午后,殳懰估摸着该差不多了,又带着秋婵去了雍正的寝宫,想着这一次该无论如何都见到了吧。谁知道这一次当值太监回答得更干脆,“皇上出宫去怡亲王府了。”不过这样一来,殳懰心里又觉得踏实一些了。想必他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政务要找允祥商量一下,应该回来的时候就心情好了。回到自己寝殿里想来想去,最近只听说西北的罗卜藏丹津不太安静,想来也不应该会有什么大事。随手拿了一本书看,看着看着倦意袭来竟然伏案睡着了。忽然听到耳边秋婵的声音,“主子,醒醒,皇上来了。”先是一惊,后是一喜,立刻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对着妆台上的菱花镜照了照,已经没时间重新梳洗了,只好略理了理微有些乱的鬓发,迎了出去。
雍正已经面色如常、步履沉稳地进来,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走近了才闻得到一身的酒气。秋婵最有眼色,请安之后就带着宫女们都出去了。雍正忽然两手一抄,抱起殳懰便往床上走去。他坐下来,放她坐在他腿上。然后圈着她的腰。雍正醉眼迷离地看着她。殳懰抚了抚他微微发红的脸,有点烫,轻声问,“皇上是不是喝酒了?”
雍正抱着她,轻轻摇晃,“你叫我什么?”他仰头看着她。殳懰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叫道,“胤禛”。这一声儿一出口便觉得浑身像通了电流一般从脚下麻苏苏地直上头顶。叫他的名字仿佛是成了一件极其有快感的事,叫出来心里有一种很熨帖的感觉。忍不住又叫,“胤禛……胤禛……”接着便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了。
他托了她的背,轻轻将她放倒在床上,俯下身来细致、温柔地吻她。在如此缠绵的攻势下,她也动情不过,微微地仰脸迎上他。正当他要欺上身来的时候,她忽然轻轻地推开了他。雍正身上一颤,立刻睁开醉眼,目光如炬,盯着她问道,“怎么,你不喜欢么?”
殳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看她犹豫的样子,他立刻又俯下身来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的唇,似乎要把她未说出口的话堵回去,把所有他们之间的障碍都堵回去。很久才结束这一吻,一边解开她领口的盘扣一边目光热烈似火地看着她,“什么都别说,我只要你,只要现在的你。别的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然后逐渐加快攻势,如攻城略地一般占领了他心中的目标。
天色已经近傍晚,殳懰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床上一片凌乱,自己却好好地盖着被子。只是头有点晕。叫宫女来打了洗脸水,重新洗脸,精神好了许多,只想出去走走。
出了自己的寝殿,往西边一望,雍正的寝宫内亮着灯。而对面却走来一队人。走在前面的便是年贵妃。年贵妃依然很瘦,走起路来也袅袅娜娜,颇有韵致。只是她身上越来越多地带上了一股幽怨之气。这一点让人很不喜欢。所以宫里愿意跟她来往的人越来越少,而她自己也轻易不出门。
既然遇到了,殳懰便大大方方地迎上前去,行了一礼,口称:“给贵妃娘娘请安。”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想法也慢慢产生了改变,她已经不太在乎这种在年贵妃面前这种昭示着尊卑的礼节。因为,她知道她已经得到了许多。
年贵妃停下来,瞟了她一眼,“不敢当,请起来吧。”殳懰退向一边,表示恭让,请年贵妃一行人过去。年贵妃却站着不动,又瞟了她一眼,“你可真是好福气,天天住在养心殿,皇上为了你也算是破例了。”
殳懰目视前方,不卑不亢地答道,“皇上的想法我不太清楚。有没有福气也要看自己是怎么想的。贵妃娘娘就不要在此留连了,恐怕皇上久等了。”年贵妃碰了个软钉子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去了。
漠西厄鲁特蒙古的四部之一和硕特蒙古分很多个支。其中有一支便是在康熙末年协助上一任抚远大将军允禵平复西藏的罗卜藏丹津部族。因为平复西藏的功绩,康熙皇帝论功行赏,已经封罗卜藏丹津为亲王。
罗卜藏丹津也一样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趁着康、雍两朝交替的时候便想出兵统一青海和硕特部,自己好做首领。于是便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勾结准噶尔的策妄阿拉布坦。
准噶尔与和硕特原本是世仇。噶尔丹曾经杀了和硕特在青海的首领鄂齐图汗,策妄阿拉布坦曾经杀了和硕特在西藏的首领拉藏汗。而现在罗卜藏丹津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居然肯与世仇联合。
罗卜藏丹津召集和硕特部其他首领,强命他们放弃清朝的封号。有不服者便大举进攻。也有几个部落首领逃走,这些雍正都已经予以安置。
终康熙一朝,西北用兵的重点一直都是漠西蒙古的准噶尔部,从噶尔丹,到策妄阿拉布坦。康熙末年虽然收复了西藏,但是策妄阿拉布坦并未被灭掉。所以大清的军队都移驻河西走廊。
罗卜藏丹津出兵青海后,雍正的顾虑其实还是很多的。一方面,廉亲王允禩表面上看起来老实,实际上总想和自己作对。而九阿哥允禟此时就在西大通,真要是西北有事,保不准允禟不祸乱军心。另一方面,国库空虚,打起仗来便不知是什么情况,准备不足。第三,新朝刚立,要处理的事非常多,此时用兵,不利新朝的稳固。第四,谁又是真正能用的统兵的将才呢?……总之,理由非常多。
而且,罗卜藏丹津狡猾得很,诈称在青海的察罕丹津要谋反。这样一来,他自己就师出有名了。雍正对于他的心思当然非常清楚。但是由于这些理由,还是觉得此时处理边患要慎之又慎。于是便只派了在西宁的侍郎常寿去给罗卜藏丹津下旨,让他撤回。可是罗卜藏丹津居然扣留了常寿。
雍正接到奏报后,大发雷霆,并且询问在回京途中的川陕总督年羹尧走到了哪里。
一进了腊月,雍正也和以前圣祖仁皇帝在世时一样,要书“福”字颂赐重臣,也包括赐给后宫嫔妃张贴在各宫。早早便有懋勤殿的首领太监将龙笺、大笔、墨海陈设好了。书“福”字的地点要在重华宫。书“福”字用的笔也有特别讲究,叫“赐福苍生笔”。雍正亲洒宸翰,连书了数十幅。
皇帝在重华宫的时候,殳懰并没有跟过去,还是留在养心殿里。想着这是雍正朝第一个痛痛快快的春节,是不是应该把那个好消息趁此机会告诉皇帝。正在这难得的闲暇时想心事,忽然看到秋婵面上有点青红不定地走进来。随口问道,“怎么了?是皇上回来了吗?”秋婵摇摇头,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究竟怎么了?”殳懰以为出了什么事,“腾”地一下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倒把秋婵吓了一跳,忙上来扶了她,急道,“主子,您慢点,别闪了身子。”也不敢再迟疑了,小声道,“皇上下了圣旨,册封年贵妃为皇贵妃。年前就要行册封大礼。”
殳懰心里一动,没说什么,又慢慢坐下来。秋婵看她沉默,心里倒有点吃不准了。不知所措地劝道,“主子也别太往心里去。皇上心里只有主子一个人。”殳懰忽然一笑,“不用你劝我也知道。别说这些了,既然如此,我也少不得去给皇贵妃行礼,先想想准备什么贺礼吧。”
忽然听到雍正下这样的旨,殳懰心里确实有点不太能接受。但是她现在想得更多的是自己身上的那个好消息。如果皇帝真的下了这样的旨,那必定是有自己的难处,她也不想再令他为难。而且,她现在已经很知足,觉得自己得到的已足够多。也许终是有遗憾吧,不过正因为有了遗憾心里才会踏实一点。不然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还不知道要在哪里损失些什么。那她宁愿损失的就是她所得的名位。这种虚无的东西要来换她现在所拥有的任何一样实质她都不会愿意。所以,维持现状她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