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看都不看允祥,忽然飞起一脚将一只落地青花瓷瓶踢倒在地,发出清脆的巨响,无数的碎片飞了出去。然后雍正又抓起案上一只碧玉摆件重重摔到了地上,便又是溅起玉屑无数。允祥心里猛地一跳,似乎一颗心忽然被从高空抛落一般,立时浑身便渗出汗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四哥这么暴怒的样子,大叫一声,“四哥……”便大步上来想拦阻雍正。当他擎住雍正的手腕的时候,他的四哥却出乎意料地以极大的力气一挣,脱出了手腕,然后便是迅速地反手一掌“啪”地一声打在了允祥脸上,怒喝道,“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朕?”允祥先是感到他大力一挣,凭自己竟然无力再握住他的手腕,然后便是无缘无故地挨了这重重的一耳光,但是眼看着雍正停下来,不再摔东西,总算稍稍安心一些。他害怕四哥这样的暴怒会伤了自己。雍正与允祥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对方。允祥轻轻叫了一声,“四哥……”雍正虽然仍怒视着他,但是终于气息均匀下来。
允祥这才轻轻问道,“四哥,这是怎么回事?”雍正这才想起来地上汪夏涵的尸身。看着他瞪着那尸身,伸出手来指了指,又说不出话来,允祥心里一惊,“难道她真的谋刺皇上?”雍正慢慢放下手来,闭上双眼,良久点点头。汪夏涵无异于在他的心口上狠狠的刺了一刀,这与谋刺他有什么区别呢?甚至让他更痛苦。
汪夏涵进了行宫不久,门口放她进来的侍卫越想越觉得不对,所以立刻便去通报允祥。允祥才匆匆赶来,在门口又听到雍正一叠连声叫“来人”,听声音就知道有事,所以他进来的时候命令侍卫、太监、宫女不经传唤一律都不许进来。想必此刻听到里边这么大的动静,外面早就有了疑惑。于是低声向雍正道,“四哥,这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请皇上移驾,臣弟来了了此事。”
雍正点点头,此时他已经觉得疲累无比,唯一的念头就是早早地赶到景陵祭祀罢了快点回宫。
天色渐渐发白的时候,允祥轻手轻脚地走到雍正寝宫门口,向外面当值的小太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昨天夜里他一夜未睡,总算是把这桩离奇的谋刺案给处理完了。总的来说,依照的原则就是不宜声张。以雍正和汪夏涵的关系,就算是汪夏涵真的谋刺皇上不成而自戕,这对于雍正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至少也会有辱圣德。所以汪夏涵的尸身他已命火化,骨灰等到了景陵交给允禵。另外门口放汪夏涵进来的侍卫以及传话的小太监也都命自尽,不再追究家人、族人,这算是格外开恩了。密令所有人如果再敢对这件事提一个字,立刻也照谋逆罪论处。最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被翻出来。
小太监看到允祥的手势,立刻放轻脚步,一遛烟般跑过来请了个安。允祥低声问道,“皇上怎么样了?昨夜可曾睡着了?”小太监低着头不敢看允祥,“万岁爷说不让人打扰,奴才也不敢进去。”
“糊涂东西,当得好差。”允祥一把将小太监推开,走上台阶,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向里面望去。只见雍正衣衫整齐,盘膝坐在炕上,一只手肘支在炕桌上,用手托着额头,似乎在闭目沉思。看样子像是一夜未眠。“皇上,臣允祥有事回奏。”允祥在外面放大了一些声音。里面却并无动静。再过了片刻才看到雍正将手放下,抬起头来,“进来。”
允祥这才推门而入,再反身把门关严实了。进来一边观察雍正的面色一边请了个安,“臣允祥给皇上请安。”
“坐吧。”雍正仍然盘膝坐在炕上没动,但是比昨夜时平静了许多。估计是这一夜里想的事情太多了,掩饰不住的疲惫。允祥坐下来,“臣都处治清楚了,皇上放心吧。皇上昨夜没睡吗?”
雍正摇摇头,“哪里睡得着?”想了想又道,“这件事就不要再连坐了,就此打住,朕永远也不想再听到有人说这件事了。”雍正一边说一边挪动着像是已经不属于他的身子要从炕上下来。
“是。臣弟已经交待了。皇上放心。”允祥扶着他下了炕。许是坐得久了,腿有些麻木,雍正微微蹙了蹙眉。但是他很快就动作如常地在地上走了几步,也许身心正忍受着万针刺骨的感受,面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又吩咐道,“现在马上就动身,朕要尽快赶到景陵去。”
“是”允祥答应着。
这时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等到了景陵恐怕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他们呢。那就是怎么和守陵的恂郡王允禵讲这件事。
允禵在黑暗中躺下来,闭上眼睛。明天皇帝就要来景陵祭祀了,他作为守陵大臣今天忙了一整天。人一忙起来就会少想很多的事,心情反倒平复下来。
京城里的是是非非早已经距离他很遥远了。刚开始留在景陵的时候,他不适应这种极度的封闭和安静,总有一种快要被闷死的感觉。但是时间一长,习惯下来的时候,他反倒觉得这是个好地方。这是他父皇的陵寝所在地,当然是难得的风水宝地。而且在这里他是自由的,可以随着自己高兴亲近山川草木。现在唯一企盼的就是汪夏涵能快点来陪伴他。
忽然觉得似乎有一种清风拂面的感觉。睁开眼睛一看,竟然就是汪夏涵。她梳着高髻,身穿红色宁绸暗团花织纹的汉装正坐在他床边望着他笑,用手抚着他的脸。可是她的手拂过的地方却感受不到她的温度。
允禵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笑道,“不是明天才到吗?你怎么提前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等你等好久了。这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说着便要来抱她,但是却扑了个空。
汪夏涵笑道,“你在这里过得惯吗?”
允禵先是一怔,便道,“我知道你不习惯这样清静的地方,但是清静有清静的好处,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了。”
汪夏涵从床边站起身来,她火红的衣服在黑暗中格外神秘和媚惑,像是圣洁的火神,飘逸的身姿又似是古代石窟里壁画中的飞天仙子。她一边在黑暗中慢慢旋转身体一边打量这间屋子。“我和你永远都不是一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你好好过日子吧。”
允禵想下床来,走到她身边,却好似身体有千钧重,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心里却着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好好儿地过了这么多年吗?如果不是一样的人,你又怎么会嫁给我?既便如此,你也并没有对不起我,至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快乐。”
汪夏涵停下旋转的身体,面对着他,似笑非笑,“贪欲都从心头起,而今看来只寻常。我解脱了,你也解脱了,我们缘分尽了。我只希望你从今以后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也算是了了我的一点夙愿。”
允禵想伸出手来拉住她的衣袖,却只挽住了一缕轻烟。那个大红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只剩下她的声音,“往而魁,公受其福。往而不继,昌受其祸。我是自取其祸啊……”
允禵猛然一用力,忽然之间一下子意识里变得格外清明澄彻,原来只是一个梦。可是回想起来汪夏涵的身影犹在眼前,声音好像仍然余音绕梁。这时忽听外面重重的敲门声,“王爷醒醒,皇上圣驾到了。”允禵立刻掀被下床来,他要马上看到他的福晋。
这一天是斋戒、休息的日子,明天才开始正式的谒陵。直到圣驾驻跸行宫,允禵一直都没有找到他的福晋究竟在哪儿。这更让他心里有了仓皇的感觉,更加映证了那个让他心里生疑的梦。更让他不安的是,问遍了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恂郡王福晋在哪里,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而让他犹为质疑的是,被问到的人,人人表情古怪,这更让他觉得其中有隐情。
等一到了行宫,怡亲王允祥亲自布置了行宫里的守卫。刚刚安排妥当,便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出来一看,是允禵。他也看到了允祥,喝问道,“我要见皇上,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允祥示意侍卫放他进来。允禵劈头便问,“汪夏涵呢?怎么没看到她?她不是这次随圣驾一起来吗?她在哪儿?”允祥知道这件事唯一不能瞒着的人就是允禵,而且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把事实原委告诉他,免得他疑窦丛生,节外生枝。此时看允禵一副失了控的样子,更加证实了他心里的想法。便叹道,“跟我来吧。”说着往前走去,带着允禵进了偏殿里。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空荡荡的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允祥示意他坐下来。不等他再问,便尽量放缓语气道,“十四弟,我知道你刚才问了许多的人,并且心里觉得奇怪。这件事没有瞒着你的道理,我自然会明白告诉你。你的福晋汪夏涵,昨天夜里冒称我有事托她转奏皇上,混入了行宫。她想谋刺皇上,未成功而自戕了。幸亏皇上毫发无伤,要不然恐怕连你也要担责任。”
尽管允祥话说得缓和,但是对于允禵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脸色惨白,这时才隐隐约约觉得昨天夜里那个梦也许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梦而已。汪夏涵说的话他句句都没有忘记。看她的形容又好像是一种解脱了的轻松。他双唇微微颤抖着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允祥微微一叹道,“昨天夜里皇上伤心至极,雷霆震怒,差点伤了自己。后来平静下来说,这件事以后再也不想听到了,所以昨夜已将她的尸身火化掉,牵涉的侍卫、太监等人格外开恩令自禁。皇上下令不再连坐家人、族人,也算是对你的宽恩了。”
说着允祥往那角落里一指,允禵顺他手指处一瞧,是一只瓷罐,料想里边盛的就是汪夏涵的骨灰。盼了两个月,盼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活生生的人如今忽然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除了这个瓷罐算是一点遗迹外,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般。他站起身,瞧着那瓷罐,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地紧紧盯着它看。又好像生怕自己一个眨眼,连它都会不翼而飞。那个梦里,汪夏涵和他说过的所有的话重重叠叠在耳边响起,耳边纷纷扰扰让他难以再平静下来。忽然大喝一声,“我不相信。她怎么会行刺皇上?她为什么要这样?我要见皇上问个清楚。”说着便转身大步往外面走去。
允祥扑上来想拉住他,“老十四,皇上还是不是你的四哥,你还是不是皇上的十四弟?昨天夜里你没有看到皇上暴怒的情形,如果他真的不小心伤了自己,你就一点不心痛吗?你还嫌四哥心里的苦不够?非要再气气他才肯甘心?”
允禵却大力一挣,回头怒目而视,“如果是你的温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有了,你能甘心吗?”允祥一怔,允禵已经大步奔了出去,直向雍正寝宫闯去。允祥回过神来立刻追了出去。
允禵已经闯到了雍正的寝宫门口,侍卫拼死力拦住了他。看到允祥也追了过来,一边拉着允禵一边求道,“请王爷做主,奴才可担不起这个罪名。”说话的当儿,允禵已挣脱出来,抬手便打了那侍卫一耳光,青筋暴跳地怒喝道,“我是皇上的亲弟弟,你是什么东西,敢拦着我?我有重要的事要见皇上。”
“老十四,你疯啦?”允祥也彻底被他给激怒了。这一声怒喝果然让允禵稍稍安定下来。这时里面出来一个太监,边走边用公鸭嗓说道,“皇上宣怡亲王殿下和恂郡王殿下进去回话。”两个人这才互相怒目而视地对望了一眼,往寝宫里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