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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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上卷(上)

第十三章

雍亲王娶侧福晋的消息对于长春宫里的德妃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繁华热闹之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殳懰的内心变化。道贺的道贺,颁赏的颁赏,等一切都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将晚。而这个时候即将要迎来一场皇子婚仪典礼的雍亲王府却正好与长春宫里的热闹相反。

入夜之后,整个雍亲王府更安静。除了当值的仆役之外,并没有人出来乱走,无论主子还是奴才都呆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太和斋并没有像往常这个时候一样亮起灯来。而雍亲王府的主人却正坐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从近午时接旨之后雍亲王胤禛就一直坐在太和斋临窗的书桌前。

康熙皇帝把年姝莹指给胤禛做第一侧福晋,这是连他自己都很意外的事。年姝莹的父亲年遐龄致休前做了多年的湖广巡抚,属于外任的封疆大吏;雍亲王的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其父费扬古任步军统领、内大臣;论起出身来,这位新侧福晋年氏与嫡福晋乌喇那拉氏不相上下。不仅如此,康熙皇帝还把年氏一门都划入汉军镶白旗,雍亲王是镶白旗的旗主,这样一来,年氏一门便都成了雍亲王的旗奴。这年氏一门里最重要的一个人便是年侧福晋的二哥,名字叫做年羹尧,年纪与胤禛相仿佛,单从科举里取功名,而立之年刚过,现已从礼部侍郎任上外放四川巡抚,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康熙皇帝把这样难得的人划入了胤禛门下,这倒不能不引起胤禛的思考。

其实自己的母妃暖寿那日,年夫人和年姝莹的突然出现就已经让胤禛心里觉得蹊跷。只是当时他觉得事不关己,所以根本不关心。而且,那一天,他明里暗里最关注的人就是殳懰,哪里还顾得上看别人。也听到母妃说他和年姝莹是一对佳儿佳妇,但是纳侧福晋是关系着皇嗣血胤的事,至关重要,根本由不得母妃做主,所以更没有把那样的话当作真话去听。

可是现在,指婚的圣旨已经下来,再加上年氏一门入他旗下,中间牵涉的事极多,也极复杂,就不只是单单纳个侧福晋的问题了。而且,就算是自己心里再一万个不愿意,也并不能即刻去禀明康熙皇帝说不要这个侧福晋。皇帝绝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既定事实。再说,也没有不要这个侧福晋的理由。

从心里来讲,胤禛此刻的心情也极复杂。感觉到了父皇对自己态度的变化,赐爵位这是关系到体制的事,还说不出什么,可是如此精心地安排门下人确实又非同一般。胤禛心里渐渐有一种踏实起来的感觉。可是眼下他想的最多的还是殳懰,指婚的事料想她也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作何感想。

坐在在黑暗里,胤禛脑海里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和殳懰每次见面的情景,八阿哥府、乾清宫、长春宫、雨花阁……她每一次的样子,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们之间的一幕一幕……发现这些原来在他心里珍藏得这么点滴不漏。惊讶地发现,殳懰在他心里已经占据了这么深入的位置。深深地后悔最后一次和她争执的事。后来才知道她和胤禩在胤祥的府门口只不过是不期而遇。也许正是因为从前和汪夏涵之间让他陷入太深,那么难以自拔,所以这一次才会让他这么害怕。后悔竟然跟她说了“永不相见”的话。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和她单独见面,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在心里将他淡淡地抹去。就在刚刚接到旨意的一瞬间,他甚至有种冲动要立刻到长春宫去瞧瞧她,只要看到她对自己笑一笑就安心了。可是这又是多么难的事。如果殳懰不是喀喇沁的多罗格格,那只要她笑一笑,点一点头,就算是多了一个年氏侧福晋又能怎么样呢?

殳懰是亲眼看得到那天年姝莹对胤禛的一见倾心。在指婚的消息之后,心痛开始一点点漫延开。经不起一点点的思索,越想越觉得痛入骨髓。尤其是此时住在长春宫里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人人都会去向德妃道贺。在哪里都可以听得到在称赞年家二小姐,姿容美丽自不必说了,也有说她家教甚好的,也有说她温柔敦厚的,人人赞她将来一定会是雍亲王的良配。在长春宫里,雍亲王要纳年姝莹为侧福晋这旨意的冲击力甚至超越皇子娶嫡福晋这样的事。在这样的环境里,殳懰真有一种即将崩溃的感觉,似乎每个人说的关于这个消息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要在她心上狠狠地钉进去一颗钉子。而这些钉子却不可能完全消失。即使是它们有朝一日会被拔出来,那她的心也依然是千疮百孔,不可能再复原了。

好在这个时候汪夏涵来了。她也是跟着汪夫人进宫来给德妃道贺的。看到殳懰的时候竟然很吃惊地仔细看了她好半天,“怎么才几个月的功夫没见,格格就瘦了好多?而且气色也黯淡了不少。”

殳懰倒没在意自己最近是什么样子,有点不太相信地反问,“真的吗?”

汪夏涵却笑了,“怪不得说‘黯然销魂’,果然如此。格格是不是因为四爷的事?”

听她打趣自己殳懰倒没有生气,因为在这宫里既使是打趣,也看不到她这么真切的笑。但对于她的问题也不作解释。

汪夏涵却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安慰她,“来得早又怎么样?不如来得巧。既然年姝莹可以后来居上,你自然也可以。往后的日子凭谁也难说,全都看你自己的了。”

殳懰听她话说的这样露骨,倒不好意思起来,笑嗔道,“你呀,真是一张利口从不肯饶人。”想了想,还是反驳道,“来得巧又怎么样?就算是后来居上也是和别人共同分享。倒不如不来了。”

这下汪夏涵似乎又不能同意了,反问道,“那如你所说,便是要一人独有了?那我请问格格,你所谓的一人独有只是要他身边没有别人吗?就算他身边没有别人,这世上可还有别人,有朝一日他如真要弃你而去,另有了别人,你可拦得住?如果拦不住,那一人独有不就只是个幌子而已?”

这下轮到殳懰吃惊了。没想到汪夏涵竟有如此高论。忍不住笑道,“还有什么高论,请说。”

汪夏涵也不客气地笑道,“如若是我,必不在意是否一人独有,哪怕他身边有千千万万人,我只要他事事依我,我对他可说得,可做得,他都能听得,信得,这岂不好过所谓的一人独有?那还何必在意他身边有什么人呢?”

殳懰心里忽然一动,思绪便飘远了,暗想,如此看来原来所谓的一人独有还是太愚了。我不要他事事依我,也不要他对我言必行、计必从,但只要他身边无我,心中却有我,也就知足了。

温惠这时送了茶进来,笑道“汪姑娘,这承禧殿里要是天天有你在时这样的热闹,可就好多了,格格也不至于天天闷在书房里。”

汪夏涵站起来,亲手接了茶放下,拉着温惠的手,仔细打量她,忽然笑道,“温惠姐姐,我看你倒是气色不错,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她格外强调了“特别”两个字。

温惠被她唬得心头一跳,讪笑道,“姑娘又拿我开玩笑,您要真有功夫,不如跟格格一起出去走走,要不然都有好多天不出门了。”

“好,好,这还不简单。只怕我母亲和德妃娘娘、密嫔娘娘打雀牌一时也下不来。”汪夏涵说着便松开了温惠来拉殳懰。

殳懰听了她刚刚那一番话,心情开朗了许多,看到外面天气阳光明媚,又有人可以说笑,比自己一个人闷着要好,便跟着汪夏涵一起出来了。一鹅黄、一淡绿两个轻盈的身影飘出了长春宫,一时伏耳低语,一时又掩口浅笑,两个人都觉得很快乐。

殳懰和汪夏涵出了长春宫,殳懰蓦然想起了那日在西花园遇到胤禩的情景,突然觉得有种预感,如果再去西花园说不定又会意外遇到。而恰好汪夏涵也觉得去西花园次数太多,渐渐没意思,不如到御花园去走走。正要顺着西一长街的夹道往北边走,却有一个人已经走到近前了。殳懰的预感应验,真的是八阿哥胤禩,自然是去咸福宫,终于还是遇上了。

胤禩的多罗贝勒爵位早已赏还,此时便穿着贝勒冠服,估计一定是趁便来咸福宫的。胤禩完全如同往常一样,淡淡含笑道,“今儿天气好,两位格格也好兴致,要去哪里?”

说是胤禩对殳懰和汪夏涵两个人没有表现出有什么不同,话里也听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殳懰想起那一日胤禩将她拥入怀中的情景不自禁地脸上发烫,便不敢瞧胤禩。汪夏涵本是个伶俐人,早察觉到胤禩似乎对殳懰别有眷顾,想想不久她和胤禩两个人还曾风流旖旎后来却又无故决裂又不免心寒。

瞧她两个人都不说话,胤禩却不再看汪夏涵一眼,两只眼睛只是柔柔地看着殳懰,笑道,“多日不见,清减了许多,还望保重。凡事皆有缘,顺其自然最好。”胤禩话说得并不暧昧,却很能让人感到宽慰。他看她的目光也不会让人窘迫,却格外让人舒服。汪夏涵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偷偷看看殳懰似乎也颇有蹊跷,心里更疑惑。

“八爷想必是来探望良妃娘娘的,我们不敢耽搁八爷的功夫儿了。”殳懰忽然低着头回了一句,然后按规矩一福,算是送客。胤禩等于当面碰了个软钉子,却面上毫无不悦之色,告辞去了。

眼看着胤禩走远了。汪夏涵忍不住看着他的背影向殳懰笑道,“八爷看来真是对你心思深得很啊。”

殳懰正色道,“我没看出来。八爷就是平常的八爷,没有什么不同。”她只要心里有了一个人,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汪夏涵却忽然叹道,“此人做不了大事啊。”她仍然望着胤禩身影消失的地方,语气里却多了一点惆怅。“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殳懰笑道,“倒忘了你是女才子了,自然是熟读三国。”

殳懰觉得,如果说胤禩是大事惜身、小利忘命的袁本初,这样的比喻未免牵强。但是胤禩确实又和袁绍有共通的地方。惜求储位的时候,没有大智慧、大谋略,也不敢放手一搏。而对于自己虚无的名声又格外的爱惜,甚至有时候过分取悦别人。这才真正叫做本末倒置,他最大的支持者其实就是眼前,就是他的父亲康熙皇帝。

殳懰不愿意和汪夏涵讨论关于胤禩的事,所以她才拦了她的话题。汪夏涵倒也不在意,只笑道,“我可与你不同,哪里人人都能你一样,喜欢一个人就一概不论了。我是一定要做诸葛亮的。”

“我哪里就一概不论了?我只是不想恪求太多。好,我请问你,你要做诸葛亮,可曾找到刘备了?”殳懰反驳她。

“刘备?我要找的不是刘备。我要找的人,我可辅他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汪夏涵眼神里澎湃起来。

听得这话,殳懰心里一动,口里却说,“你真该是个男儿身啊。”

即使再不愿意也没有办法,终究还是要回长春宫的。因为雍亲王娶年氏侧福晋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所以长春宫里最近也忙得很。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境,晚膳后,殳懰照例遛弯,不用别人陪着,自己一个人出了长春宫。只是在长长的永巷里走了一个来回来而已。天色渐渐暗下来,索然无味,只身回到承禧殿。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温惠迎上来,似乎有什么事的样子,神色极其紧张。不等她说话,殳懰便问,“出什么事了?”

温惠摇摇头,轻轻拉着殳懰进了承禧殿,指指书房,低声说,“雍亲王在里面等着格格。”

“雍亲王?”这真是个重磅炸弹一样的消息。殳懰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和胤禛见面了,谁知道他又会这么突然出现在面前。

温惠看她一时没有反映,轻轻推了推殳懰,示意她快去。

殳懰迟疑着走进书房,一眼便看到雍亲王胤禛穿着栗色蟒缎袍站在承禧殿的书房里,背负着双手,脸微微上仰,看着墙上那副无题无款像是练习作品的卷轴,“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听到脚步声,慢慢回头来。

不是怕相见,而是怕见过之后深深的相念。微蹙的浓眉,深邃的眼睛,胤禛很快地转过身,却再无任何动作,只把一双眼睛深深地锁住在了殳懰身上。殳懰尽管心里跳得厉害,有一种气息不匀的感觉,但是她还是停在了一个足够远的距离。当四目相对的时候,胤禛的眼神既不躲避更不掩饰,如火一般似乎要把她烫到。不敢再盯着他瞧,殳懰微微偏了头,忽然又转过来瞧着胤禛嘲弄似地一笑,“雍亲王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吗?”这是提示,要他记起他亲口说过的,“再不相见”。

胤禛慢慢地走上前两步,殳懰心里本来是既期盼又害怕,可是胤禛停在她面前却没有任何动作。这是个足够近的距离,但并不是近到完全失去安全感。“你看着我。”沉默了良久,传来胤禛的严肃的声音。再次抬起头来,胤禛的面孔没有对说过的话的歉意,没有对自己心心相念的人的宠溺,也完全没有打算要软语温存求得殳懰开心的意思。是非常的严肃和认真。唯有这样的神情让殳懰更易被打动,因为她感觉到他是真心的,如果他现在要说什么,必定是发自肺腑,绝不会是一时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