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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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上卷(下)

不料胤禩却神色黯然,似乎颇为揪心的样子,看得人心中不忍。他向着十三阿哥的府门口看了一眼道,“别说你们,我也进不去。没有父皇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去。”

殳懰和温惠立时便是一脸的失望,谁都没有说话。

胤禩看她们的样子,便柔声安慰道,“别着急。我何尝不是和你们一样担心十三弟。原想着十三弟腿上有病,我从去年开始就寻访好医士,想着十三弟毕竟还年纪轻,一定要治好了才好。恰是派出去的人说寻访到了,偏巧十三弟又……”他不忍再说下去,毕竟还是兄弟,谁就真心忍心盼着谁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吗?

殳懰眼瞧着胤禩如此伤感,反来安慰他,“八爷与十三爷既是兄弟,牵挂之心一定是远胜于我。不过,十三爷必定有后福,不会怎么样的。”

胤禩破颜而笑,似乎听得这话心里得到了慰藉一般。又笑道,“虽然不能见十三弟的面,但是好歹也能得到一些消息。”说着便向身后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小厮急步上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几个大包。

胤禩向殳懰和温惠解释道,“那医士没见到十三弟也不敢贸冒写方子,我派人照着十三弟原来用的药又配了几料备用。还有这些都是十三弟平日里喜欢的食用之物也一并送了来。”说着又从袖子里拿了一张银票出来递给小厮。

眼看着两个小厮走到门前,先送上银票。从那守门的接银票时微有惊诧的表情来看,应当是数目不小。然后便立刻主动将几个大包接了来。然后又说了几句什么。两个小厮便回来了。

小厮禀告胤禩,负责看监守十三阿哥的人说一定不会委屈了十三爷。还说十三爷现在在里边只是不能随便出来,其它的都很好。这下胤禩、殳懰和温惠都很欣慰。温惠原是没有资格说话的,一直只能站在一边焦急地听胤禩和殳懰说话,此时也忍不住念了一声佛道,“八爷真是菩萨心肠。十三爷将来一定会感念八爷的情谊。”

殳懰原本看胤禩为胤祥准备得这么周详心里就大感意外,甚为感动,此时也有和温惠同样的想法。

不料胤禩却不在意地笑道,“兄弟之间说什么感念不感念。门上人也并不知道东西是我送的。我只要十三弟好便是好了。”

殳懰忍不住仔细瞧了瞧胤禩,看他面上平静,心里也十分感叹。从春节之后,在正月里康熙皇帝公开惩处了一批曾经在推举太子事件中保荐八阿哥胤禩的大臣。大学士马齐和几年前就已年老解任的原议政大臣佟国维被康熙认为是其中的首领。佟国维被严厉申斥,马齐更是被革职拘禁。连马齐的同胞兄弟马武、李荣保都受了牵连,一并革退。另外的几个明显的“八爷党”也都遭到了革职逐回原籍的下场。

康熙皇帝公开明确表示,绝无立胤禩之心。殳懰在康熙皇帝如此严厉的惩罚下八阿哥胤禩还有没有谋求储位之心。只是看他此时居然还能如此地波澜不惊,为了被圈禁的十三阿哥胤祥奔走,心里实在是有点不明白,这样既贤且诚的皇子为什么康熙皇帝就是不肯遵从众意立他为嗣呢?还要给他那么多的难堪。也许是为皇帝真的是要乾纲独断,不能被臣工们说怎么样便怎么样,尤其是立储这样的大事。但是这样来,殳懰从心里觉得为胤禩委屈。

瞧她半天没说话,胤禩笑道,“我如果猜得不错,格格今天出宫恐怕没有皇上的明旨吧?”

殳懰此时对他的想法已经改变,并不再那么排拒他,听他这样说也不惊慌,只笑道,“我是从苍震门出来的。”

胤禩看看天色,似有不舍,最终还是笑道,“既然如此,格格还是早点回去的好。皇上知道了纵然不会难为格格,可是也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担了罪过。”如此为别人着想,怪不得人人皆愿亲近八阿哥。似是一迟疑,胤禩又道,“如果我扈从格格回宫,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殳懰一想,八阿哥的府第在紫禁城的东北角上不远,回去正好也可以路过苍震门,不算绕远路,便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八爷。”

没再多别的话,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

殳懰在车里悄声问温惠,“这下你放心了吧?”

温惠笑着点点头,却脸红红的,没再说别的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车忽然停下来。可是估计着时间应该还没有到苍震门。殳懰与温惠对视一眼,都有点担心,不明白胤禩要做什么。只听胤禩在外面柔声叫道,“格格……”

温惠打开车帘,胤禩的小厮递进来一个整整齐齐的小包裹,温惠接了来。热乎乎的,又转身递给了殳懰,殳懰接了拿在手里甚是舒服,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胤禩。

胤禩笑道,“糖炒栗子,格格难得出宫一次,总得有点新鲜玩意儿。”

不料,那小厮忽然笑道,“格格趁热吃吧,我们爷常吃这一家的糖炒栗子。”

殳懰听了有点惊讶,没有想到胤禩还有这个爱号,倒是让人觉得颇为亲切。

胤禩已经笑骂道,“多嘴,没有规矩!”

殳懰看着栗子,再看看胤禩,“八爷也吃栗子?”

胤禩点点头,笑道,“以此佐茶,味道尚佳。”

放下车帘继续走,也就不大功夫便到了苍震门。胤禩目送着殳懰的车进了苍震门,便转回自己的府第去了。

殳懰先去拜见密嫔。密嫔看到她们回来,显然是把一颗提着的心放下来了。这倒让殳懰觉得,让密嫔为自己担这么大的心,实在是过意不去。密嫔倒没说什么,只说“回来就好。”

汪夏涵第二次被带进了明德园。八阿哥胤禩被禁于府中读书的时候,她请求十四阿哥胤禵帮她向胤禩传书。后来胤禵只是告诉她说,胤禩很好,但是逢此非常之时,暂时不宜与她见面。自己琢磨着大概还是因为父亲的关系。如果别人知道了她和胤禩来往,既怕胤禩又被康熙皇帝误以为是结交大臣,又怕父亲也因此受了牵连,所以也就忍了,没有想再见面。

但是如今八阿哥胤禩已经被解禁数月,却毫无消息,未免就太不合情理了。想想如果自己去找八阿哥胤禩或是十四阿哥胤禵都不太合适。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就有点胆怯。谁知却在这个时候,偏偏八阿哥的消息又来了,还是明德园见面。

像上次一样被带到了湖边,如今已经天气渐渐热了,自然不可能再看到八阿哥在冰上嬉戏的身影,才发现时间能改变一切,过去了的终究是过去,不可能再回来了。

今日的胤禩沉静许多,静静地站在湖边的一株垂柳下。尽管汪夏涵的脚步声很轻,他还是立时就转过身来。胤禩与从前一点改变都没有,只是汪夏涵觉得距离他遥远了许多。事到如今,他们之间谁都不能再掌握之后的发展了。

胤禩只是转过身来仍站在原地未动,背着双手,淡然一笑,“许久不见,姑娘可好?”话说得亲切,却有距离感。

汪夏涵不禁然倒退了一步方才站稳,因为被胤禩话里定下的腔调拿捏着,也只能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一句,“我,很好。”

接着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是汪夏涵又问道,“贝勒爷可好?”

胤禩的爵位刚刚被恢复。他从湖边走上来,越过了汪夏涵身边时并不看她,只说了一句,“跟我来吧。”便向不远的一处轩馆走去。

依然是喜鹊登梅的花窗透进来点点的亮光。只是在这乍暖还寒之际,没有炭火的屋子里来得并不及外面舒服。回想起当日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地上笼着白铜火盆,室内温暖如春,两个人共同闲话的情景与今日境况真有云泥之别。

胤禩和汪夏涵分别坐于对面的两把圈椅中。两个人都各自思忖着如何开口的时候,忽然不知道哪里传来琵琶声。先是若有若无,如雨声霖铃,然后丝丝缕缕渐渐丰厚,却如泣如诉。这琵琶声悲凉而绝美,真好暗合了汪夏涵此时的心境,再也忍不住便涌上泪来。

此时心里想的不是胤禩,却是一年前相约天坛的胤禛。他彼时的心境大概与现在的自己是相同的吧?至此已经灰了心,只等着胤禩开口。

胤禩此时心里也如撕裂一般地痛。若说与他相近的女子,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汪夏涵更可称之为知己。她和他一样都有很广阔的胸襟。可是就是因为这一点,让他面对她的时候会害怕,会有压力。他们一样是很有野心和欲望的人,在一起不能相克相生。就好像是干柴遇烈火,最后只有都烧成灰烬。

终于,胤禩开了口,“我是久遭人忌的人,以后的日子很难说怎么样。姑娘自然是前途不可限量,以后也就不必再相见了。以免……”

“以免什么?以免阻了你的好姻缘?”胤禩话未说完,汪夏涵便冲口而出。

胤禩一怔,汪夏涵已经平静下来,接着道,“既然你心里有了别人,也不必瞒我。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长春宫里的那位多罗格格。既如此,我就提前祝贺八爷得此好姻缘,也得了漠南蒙古一部……”说着便站起身来。

“你……”胤禩听得这一番话直至气结,脸色发紫,说不出话来。忽然伸出右手猛然将自己座侧的放在小几上的茶碗横扫了出去,又将小几一掀。几案倒地发出巨响,茶碗却横飞到了汪夏涵手臂上,便是一阵巨痛。她从来没有见过胤禩发这么大的脾气,别说对自己,就是对仆役也没有过。

胤禩已经将肘支于椅背圈上,用手抚着无比沉痛的额头,并不看汪夏涵,只说了一个字,“滚……”

汪夏涵忍着痛,看着低头的胤禩,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从来没有人这么辜负过她。终于冷冷地说了一句,“爱新觉罗?胤禩,我们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殳懰自从那天被康熙皇帝叫去问话之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她并不习惯这种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别人来决定的生活。可是现在看来情形就是这样的,她的未来要由康熙皇帝说了算。

更觉得别扭的是,忽然发现现在的她和胤禛之间,感觉很莫名其妙。甚至有时候会怀疑,他们两个人如今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胤禛甚至从未像十四阿哥胤禵对她一样有过明确的表示。只是似乎很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但是深陷其中的人总是难免想看到对方对自己的呼应,每当想到此,殳懰都免不了在心里对胤禛有点抱怨。不晓得他是不是真的如此不解风情,还是真的不愿意对她有所表达。

反正深宫里闲时遐思的时光多得很。天气越来越热,殳懰便喜欢上了一个人出去散步。尤其喜欢站在西花园的吉云楼上远眺。

一天下午,午睡起来照例一个人散步,刚出长春宫不久,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瞧,竟然就是多日不见的四阿哥胤禛,便停下脚步来待他上前。先道个万福,看上去竟是面沉似水,淡淡说了一句,“格格可有空闲?胤禛有事请教。”

空闲自然多得很,但是看他这样格外客气,似乎要一心撑开距离的样子,心里有点纳闷儿。但还是点点头,轻声道,“请指教。”

四阿哥没说话,却向着西花园的方向走去。

这段路并不长,四阿哥走得不急不慢,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凭直觉,似乎是有点什么不愉快,如果是因为她,可是细想却毫无头绪,上次见面是上元节,两个人分手时还是难舍难离。又想康熙皇帝评价过四阿哥“喜怒不定”的考语,这下真的算是领教了。

眼前豁然开朗,已是繁花似锦。和风融融里,趁着浓浓淡淡的绿色再看紫禁城里朱红的重檐飞阁,添了许多的生气。身边的胤禛已经停下来。一双眼睛审视着殳懰,眼神是冷冷的。殳懰被他瞧得身上一寒,原来同样的一个人既可以如那般的柔情又可以如这般的冰冷,却仍然莫名其妙。因此也就无惧无畏地迎上了四阿哥冰冷的眼神。

对视良久,胤禛眼帘垂下来,深深地做了一个呼吸,似乎压抑着什么。然后像寻常聊天一样淡淡地道,“格格与八弟相约了一同去探望十三弟,听说还带了不少东西给他,我倒真要替十三弟谢谢你们,难为你们还这么想着他。”

原来如此,竟然小心眼儿至此。殳懰心里也颇为不悦,回敬道,“四爷知道的可真多。不过可惜只是偶遇,并不如四爷所想是特意相约。八爷和四爷一样也是十三爷的兄长,兄长惦记自己的弟弟还有什么难为的?东西都是八爷送去的,四爷也用不着记我的好。”几句话把四阿哥所说一一驳了个遍,不留一点面子。

四阿哥看着她说完,面色铁青,似乎在做着一种努力。想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终究还是忍了忍没有发作,不怒反笑,“看来格格倒是和八弟颇有默契,似乎也对他信任的很。”

这话是殳懰万万不能认同的。她与八阿哥并无默契,也远远达不到信任,她只是对他微有好感而已。每次相见,都能感受得到八阿哥对她用意很深,但是他又从示相强,而且还总能让她对他越来越有好感,面对他的时候越来越放松。这至少让她在感受上非常舒服。她不愿意被卷入到夺嫡的纷争中来,更不愿意四阿哥如今竟然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如此地兴师动众、劳心费神。关于四阿哥胤禛和八阿哥胤禩在夺嫡中的恩恩怨怨她并十分清楚,就是因为不原被卷入,所以心里再有怨气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赌气说一句,“是又怎么样?”这样的赌气完全没必要,不值得。而且,她也不要她和四阿哥之间会因为八阿哥胤禩这个人有一点阴影。解释的话自然也不必说,否则越描越黑。加之心里对于四阿哥胤禛的小心眼儿实在是有点不舒服,因此干脆当没听到这话,什么也不回答。

但是这样的沉默在四阿哥看来就是默认。同时关于汪夏涵的前尘往事一度涌上心头,心便有点冷了,淡淡笑道,“既然如此你何必还要来惹我?不如从此以后各行其是,最好是再不相见。”

听四阿哥竟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殳懰抬起头有点不敢相信。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是这样的大起大落。忽然觉得极其的绝望,此刻的四阿哥完完全全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胤禛把她和八阿哥胤禩联系在一起。殳懰眼里便涌上泪来,再看一眼胤禛,心里掠过一个念头,也许自己这一辈子真的要在这个深宫中孤独终老了。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胤禛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毅然地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