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胤禛二十七年历史版
16541400000018

第18章 上卷(下)

终于胤禛略略地将手臂松开了一些,殳懰轻轻直了直身子,仰望着他。他正认真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重似千钧。

“相信我吗?”四阿哥问。

“相信。”殳懰毫不犹豫地回答。

四阿哥身上暖暖的气息传递到殳懰身上。这对于殳懰是喜极而泣的一刻,她的眼睛亮亮的却将点点水润含在眼里不肯让它滴落。四阿哥无一处刻意,却让殳懰感受到他格外的温柔。这种温柔在胤禛的内心深处,从不轻易表露,但是,当它如化蝶般破茧而出的时候就如决堤的洪水一样势不可挡。让人忘了一切,在这种温柔里化成了水。

四阿哥似喃喃自语一般,“从今往后,凡事有我。一定要相信。”殳懰朦胧中觉得他是做了某种决定。因为四阿哥的眼睛里藏着一层坚不可摧的东西。

“四哥……”忽然身后传来十三阿哥胤祥的声音。

殳懰慌忙从胤禛怀里挣脱出来。胤祥已经走上前来,笑吟吟地看了看殳懰,看她窘得都不自在了,不忍心再打趣她,只是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四阿哥,笑道,“四哥,这件东西我代你收了这么久,现在该还给你了。”

这是那张画着胤禛画像的生绢。殳懰抬起头来一看,立刻向胤祥叫道,“原来是你拿走了……你……”一时更是窘得说不出话来。胤禛却没有笑,将这生绢接过来,又打开仔细看了看,并不问殳懰意见,只将生绢仔细折好放进怀中,好似本身就是他自己的东西一样。

胤祥这才正色道,“四哥,家宴已经结束了,不宜在宫里久留。”然后又看看殳懰道,“格格最好也快点回承禧殿去,如果德妃娘娘和密嫔娘娘问,就说身体不适,所以先回来休息。好在这儿离长春宫不远。”

胤禛从自己身上解下斗篷为殳懰披在身上,亲手帮她系好衣带,却不肯多言,只道,“快去吧。”殳懰大胆地看了看他的眼睛,只觉得那里边有好多好多的内容。不再犹豫,转身去了。

也许是因为过年的原因,宫里的走动也多起来。还没到十五,年就不算过完,一日,德妃和密嫔又受了良妃之邀。并且,良妃点名请密嫔带上殳懰,说想见见这位喀喇沁的多罗格格。良妃其实住的离长春宫并不远。也在西六宫,就在长春宫北边的咸福宫。

良妃住的咸福宫同道堂布置得很别致把原本轩敞、阔朗的房子设置得层次分明,小巧玲珑。德妃、密嫔和良妃互相见了礼。

密嫔为人素来开朗,不设心计,对人多是笑面盈盈。一进来便赞道,“姐姐的屋子收拾得真是颇有新意,怡情悦性。”

德妃只是笑着各处看看,才说:“姐姐这里确实是次次来都有新意,让人赏心悦目”

良妃一边吩咐宫女上茶上点心,一边说,“闲来无事,也就是布置布置自己的屋子吧。还不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总想着更进一步。”

殳懰也给良妃见了礼。良妃以往也见过殳懰几次,但是行为举止都淡淡的。这次却好像特别高兴地招呼殳懰说,“来,让我看看。你这孩子,离得这么近也不常来看看我,只肯跟密嫔亲近啊?”

密嫔笑了笑,“这孩子好静不好动,跟我也话少。”良妃拉着殳懰的手,又看了看她,笑着对密嫔说,“这孩子倒是听说好善向佛呢。”转而向殳懰道,“听说你腊月里初八日和除夕那夜都去雨花阁拜佛颂经呢。”

良妃淡淡一句话,殳懰听得心里一惊。腊月初八也就罢了,那是请准了康熙皇帝的,德妃、密嫔约略也知道。可是除夕那一夜去去雨花阁是很私密的事,不知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看来纸里包不住火,怕是已经有好多人都知道了。想想,答道,“那里离长春宫近,所以常去看看。”

良妃似乎正想说什么,密嫔已把话抢过来,笑道,“姐姐这是从哪里听的,这孩子一直跟着我,左右不离呢。”密嫔心里完全清楚,这时却回护殳懰。

良妃笑道,“儿女大了,心也大。妹妹哪里都能知道了呢。”

德妃沉默半天,此时才开口,“良妃妹妹,你忘啦。这孩子可是个蒙古格格,远离了家乡进了宫,雨花阁供奉藏密西天梵像,大概就是想家的时候到那儿看看以慰思乡之情吧。”

良妃还要说话,有个宫女这时进来回禀,“八阿哥来给主子请安了。”

八阿哥已经进来了,一点看不出来是刚从冰天雪地的地方进来的。看到他倒觉得室外说不定温暖如春呢。八阿哥人随声音到,笑语连连,进来飘飘洒洒地行个大礼,口里说,“胤禩给额聂请安,给各位母妃娘娘请安。”

殳懰的手还被良妃握着,就这么尴尬地站在一边。八阿哥看了她一眼,只淡淡问候了一句,“多罗格格也在这儿啊?”殳懰这才有机会从良妃手里挣脱出来向着八阿哥一福。

胤禩却早转向几位皇妃,“额聂,各位母妃娘娘,今儿外边的雪下的很别致,空气也好,出去走走倒好呢。”

良妃把话抢在前边,跟自己儿子说,也像是在跟殳懰说,“那你们两个出去走走吧。正好我们老姐妹们有体己话要说。”

八阿哥没说话。密嫔也向殳懰笑道,“去吧。你天天在屋子里闷着,要多走走才好。”

殳懰忽然发现德妃一直在用一种挺奇怪的眼神看她。而良妃的目光又格外期盼。一时间哪儿管它外面是什么冰天雪地的,真恨不得赶紧逃出去才好。也强似于在这儿被这几位皇妃研究。脸色微红地便向几位娘娘告辞,老实跟着八阿哥出去了。

咸福宫西边有一个花园,俗称西花园。八阿哥只管背着手往那边走去。殳懰也就心不在焉一直低着头跟着,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终于,走到一片假山石边上,八阿哥停了下。他还是没有说话,一个人望着远处。殳懰也跟在他后面停下来。八阿哥闲闲地远眺,殳懰好奇地在他背后盯着他看。对于她来说,八阿哥身上满是让她不解的迷,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朝一日与他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八阿哥留给她的只是一个侧后影。他的身影不像四阿哥一般总是茕茕而立,而是飘逸至极,让人不免心生怜惜,很容易让人想到玉树临风这样虽然被用烂了,但却无可替代的词。

过了一会儿,八阿哥回过头来,微带着笑意,慢慢地开口了,“有一件事,想重重地拜托格格。”殳懰没有说话,心里却有点纳闷儿,八阿哥与她素无往来,会有什么事相托呢?

这时八阿哥已经完全转过身来。他的眼睛看着她。一双眼睛真正如秋水一般明净、清澈。殳懰也很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八阿哥接着说,“求格格以后闲了的时候多来看看我额聂,陪她聊一聊天。”

“喜欢巴结良妃娘娘的人多的是,哪里用得着我呢?”殳懰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

八阿哥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做要求,却用如梦如幻一般的声音回忆起了往事,“我的额聂进宫的时候是辛者库的奴婢。因为父皇一时兴致所至额聂才诞下了我。从小我就知道我和别的阿哥不一样。别人可以做的事,我不可以,做了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符合自己的身份。所以我只有忍。可是我知道,我一定要做到最好,这样我的额聂才可以母以子贵。”

听他的声音真是柔中有刚,殳懰不由得联想起现在的十三阿哥。十三从康熙皇帝的爱子忽然跌落云端,他现在的痛苦是因为他从小敬爱的父亲,疼他爱他的父亲抛弃了他,而他还没有办法能适应这一切。但是八阿哥却是从小就明白这一点的,所以他不断努力让自己做到最好,这样他的父亲才会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注意到他。明白这一番人情转换,再看看八阿哥,忍不住安慰他,“八爷做得很好了,何必再为过去的事伤感。”

这说的倒也不是虚话。八阿哥虽然因为夺嫡失败而遭康熙皇帝申斥,命在府中读书,并削了爵,但是却比四阿哥胤禛的解禁还要早。并且康熙皇帝又是几次连着单独召见,想来复爵也是指日可待的事。虽然殳懰知道胤禩并未完全泯灭了夺嫡之心,康熙皇帝对他的态度也许只是一种安抚,但是康熙皇帝重视这个儿子却是事实。如果胤禩肯安守本分,将来一定会有不错的结果。

八阿哥接着说,“我的额聂如今虽也正位一宫,但是在这深宫里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的疼惜她,怜爱她,真心对她的呢?”

想不到八阿哥竟然对自己生母如此柔情,心思如此细密,殳懰心里一软。但是这话她却不好接口,她不愿意掺杂在这后宫复杂的是非里。只能所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良妃娘娘在宫里很好。皇上也很疼八爷。”

“是啊,父皇很疼我。”八阿哥眼神流转,若有似无地向殳懰扫来,“可是我只希望父皇能多疼疼我的额聂。她是为了父皇付出了一生一世啊。这样的女人应当被疼爱,被保护,不受伤害。如果是我遇到了这样的女人,我受过的苦再不会让她受。只要她能对我温言软语,真心相待,就足够了。”

殳懰没说话,转了头去。也许是因为八福晋确实如传闻中一般骄悍,令他受了内伤,也许他天生就是个情种,温柔得让人眩目。可是又觉得这温柔看得到却触不可及。不似四阿哥的那种温柔,如同瞬间包围了自己身边所有的一切。尤其是四阿哥眼里的那种本真,那么沉甸甸的,让人无法不接受。而八阿哥眼里的这种温柔却把人送上了轻飘飘的云端。可是上去之后怎么办呢?

正不知怎么安慰他,胤禩已经自己醒来,笑道“难得能与格格这样说说心里话,好受了许多,倒是我应当多谢格格。外面天气冷,走走就回去吧。”

殳懰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去面对那几德妃、良妃,说要先回长春宫,便告辞而去了。出了西花园,直奔长春宫,忽听后边有脚步声,吓得大叫一声,“谁?”回头一看,却是十三阿哥。满脸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十三阿哥倒还镇定,“先回承禧殿再说。”殳懰不再说什么,两个人一起进了长春宫,宫院里很寂静,看样子现在还没有人回来,估计德妃和密嫔还在咸福宫同道堂。如果回来撞见了倒不好了。

一进承禧殿,迎上来一个小宫女却不是温惠。殳懰一边自己解外边的大毛衣服,一边问,“温惠呢?”十三阿哥接口道,“温惠一会儿就回来。你怎么和八哥出去了?”殳懰吓一跳,“你怎么知道?”

“我在西花园散步远远看到八哥和你过来了。你们两个都没有看到我。”想来刚才的一番话都被他听到了。看看十三阿哥却忽然发现,十三像变了一个人,人似乎沉静了不少,有一种淡淡的很超然的味道。

这时,温惠端着茶进来,新沏的茶,滚热,温惠身上却是一股冷气。殳懰忽然想到,刚才十三也说在西花园散步,难不成就是和温惠说私房话?本想打趣他们,但是看看温惠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就算了。

胤祥喝了茶,一抬头忽然扫到了墙上挂的那一幅无款的卷轴,“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他不禁站起身来走上近前仔细看,问道,“这幅字是一直挂在这儿吗?”

殳懰也站起身走上来,点点头,“自打我进了承禧殿就挂在这儿,但不知道是谁写的。”胤祥却没再说这幅字的事。

两个人又坐下来,十三幽幽说道,“我今天来,是特为给嫂子请安。”说着站起身来躬身便是一揖,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殳懰立刻脸红了,只是还不好公然便答应,只是窘道,“这是做什么……”

胤祥却正色道,“四哥有事不瞒我。他心里的苦我也清楚。如今四哥与以前不同了,我替四哥高兴。”

十三原本是皇帝爱子,如今地位却一落千丈。康熙皇帝对十三的态度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对待外臣都宽仁慈厚的康熙不知为什么,从此对他不理不睬。甚至连生了病都不再关心了。此时十三的心里毕竟是凄凉的。在他心里,他的四哥就是他最温暖的信心支点了。想到这儿,殳懰完全洞悉了他的心境。想想心里也很为十三难受。

安慰他道,“你是知道的。我也是一个人在这里。还不及你有四哥。你就是看在四哥对你的份儿上也要振作点。我也愿意像四阿哥一样待你。”

胤祥收拾心情,笑了笑,“说的哪里就到这一步了。嫂子的为人是极好的。相信必有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