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火器营往事之闹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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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火器营往事-闹白人(7)

“什么什么?哦,你当是我嫌少哇?嗨我说小巴子,你这话的意思是本官向你索贿啊?啊?这诬告官长可是要坐大清律的,怎么着,想学闸板那儿那几个?”阔伦布斜着眼颠着脚尖说。

“闸板那儿那几个”:此话的意思是指去年在档房(翼长官廨)西闸板处被正法的几名火器营士兵,他们的罪名是趁西太后“西狩”之机哄抢档房,因此皆被砍头,人头都挂在闸板那里。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那鹰那可是正宗的‘硕翁阔洛’种里的‘达敏恩都力’啊,眼不前儿这只鹰没千把两怎么也买不来啊,您说是不是……”巴克敦低着头说。

“行行行!先回去吧,啊。”阔伦布点起一只精美的水烟袋,吐了口烟,不耐烦的说。

巴克敦默默的把那银子搁在那儿,提着摇曳的纸灯笼回家了。

就这样,阔伦布饶得了巴克敦的银子,还莫名其妙的记恨上了巴克敦。

巴克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了,他的老母亲和媳妇孩子都围在温暖的大炕边上。

冬日的太阳从陈旧的窗户纸映射进来,照在有不少尘土的“矮杭尖”花盆上,带进几丝暖意。

矮杭尖:满人家里很爱种养的几种花草之一,此习来自满人的“关外”家乡,此外还有绣球、指甲草、江西腊、架竹桃等等,也是他们喜栽品种,其中的指甲草是满族少女经常用来染指甲的,法以其花加白矾捣烂,敷在指甲上,约半钟许取下,指甲即呈鲜艳之红色,可留色多日。

“额娘,大老远的,您还来干嘛……”巴克敦无力的说。

“我不来怎么着,恁家这大姑奶奶简直都没法活了。”巴克敦的母亲,一个典型的善于挑眼挑理儿的老旗妇,抽着长长的大烟袋,盘着脚坐在炕上。

满屋都是关东烟味儿。

在火器营,人称她“白大奶奶”,是有名的一个“得理不让人”的老太太。

她头发用桂花梳头油抿得光可鉴人,从青色的“大拉翅儿”“旗头”*后面可以看见她脑后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翠扁方,耳朵后头还簮着几朵绒花。

*大拉翅儿,旗头:又称两把头,清代旗妇一种头饰,以绣花的青绒布盘结而成,上缀大花,戴在头顶上。

她上身穿一件“十八镶”、“大挽袖”的彩绦子边天青贡缎面丝棉旗袍,一双大脚盘在火炕木沿上。

十八镶、大挽袖:为清代上层旗妇的装束,前者为旗袍的领、袖口沿缝多至十数层的彩绦花饰,后者为袖子内亦缝上多种彩绦花饰,穿着时把袖子翻转,露出华美的装饰,以示讲究,有身份。

漫了方砖的地上整齐的摆着一双大绒绣暗花的花盆底鞋。

“你们也真是的,这块皇匾也不知道时不时的掸掸土。”她用烟袋指了指连三上头墙上挂着的那块黝黝的大匾,上面飘着蜘蛛网丝,匾上四个遒劲的描金大字“忠勇绵世”,引首处还有一行小字“乾隆□□御题”正中还镌有一枚“十全老人”的闲章。

这是乾隆帝赐给巴克敦的高祖巴岱的。

巴克敦的高祖巴岱(其父巴布额的爷爷),当年是外火器营的三大营总之一,在外火器营颇有权势,但好景不长,乾隆三十八年巴岱随军出征大小金川时,巴岱和海兰察一起阵亡在了金川天险“瓜尔崖”,由于官职卑微,没资格“永祀紫光阁”,所以朝廷只是给了块匾就算完事儿了。

此后,由于几辈儿里没出什么功臣,慢慢的,巴雅喇氏在外火器营的势力渐渐低落,到了光宣之际,巴雅喇氏已是强弩之末了,可这位“白大奶奶”却还是每天衣冠楚楚,翘首往来,在营子里谁也不服。

……

“连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吧,也给孩子们点儿。”白大奶奶用烟袋指了指炕桌上只小巧的黑红漆川竹杂食提盒,对儿媳妇说。

看起来她的心情很郁闷。

她早年可不是火器营一般的老太太,她曾被以秀女身份选进过宫里,二十六岁才出的宫,后来嫁了巴克敦的阿玛。

阿玛:满语父亲读时前言极重后音极轻

巴克敦的阿玛巴布额是位护军校,是个闲散的小官,火器营里有百八十个,去年托在兵部里当员外郎副主事的亲戚在颐和园内务府找了个采办的差事,算是暂借帮忙,几天才能回来一次。

在这以前,眼下在火器营里当差的日子可不好过,几千个身强力壮、一顿能吃四五张烙饼外加二斤猪头肉的大兵几个月都没关钱粮了。

可在内务府就不一样了,您想啊,那是在西太后身边呵,时不时的能吃点宫女贵人赏下来的好吃的,有时候太监还能给塞给你点什么稀罕玩意儿呢。

巴布额偷偷把一些好吃的留起来,回营子里的时候给孙子们分着吃。

所以,白大奶奶在火器营里仍能维持个面子。

“呣他阿玛呀?跟宫里伺候太后跟皇上呢!忙!宫里离不开他!”她得意的说。

……

“你横竖都不知道,恁家那位老祖先巴雅拉那是老塔王*的干儿子,恁家随着太罕佛爷进关那当儿,你那老祖宗打‘一片石’*那仗的时候那可是挣了大脸,立了头功啊!说句甚么话儿,咱就是为大清国出个好歹儿也不是丢人现眼的事。”白大奶奶吐出一口烟。

*老塔王:指清显祖塔克什

崇祯十七年四月十三日,一片石战场聚集了八十万大军:

大顺军四十余万。

吴三桂军十三万。

清八旗军二十余万。

当时中国所有军队几乎都集结于斯。

李自成大顺军自北山至南海布阵,对山海关西、北、东实行三面围抄,四月二十一日,战斗首先在石河展开。

吴三桂调动全部精锐殊死拼斗,大明山海关守军人困马乏,难以支撑。而驻屯在欢喜岭的清军却蓄锐不发,以逸待劳。

四月二十二日,北冀城吴军降李自成。吴三桂觉危亡在即,遂携众赴欢喜岭面多尔衮,求清军进关迎敌。多尔衮见时机成熟,指挥清军从南水门、北水门和关中门破阵冲击,清军金鼓齐鸣,所向披靡,大顺军溃如山倒,清军乘胜追击,“逐奔二十余里,李军自相践踏,死伤无算,尸横遍野,沟水尽赤”。李自成携残部仓惶逃回京城。

三日后,吴三桂大开城门,盛迎清军入关,至此,满洲贵族为建立清帝国统治奠定了基础。同年九月,清世祖福临由关外入京登基,明亡清始。

“……呜呜……”巴克敦的媳妇咽呜着。

“你爷们都醒了,你还嚎丧什么?怎么那么不懂事儿,哼……”白大奶奶挑理了。

“是是,妈,您不知道,我这是高兴啊……您说,他这溜溜的迷瞪了一晚上了,这要有三长两短……”

媳妇停了咽呜,撩起靛青碎花镶绦子边棉袄的大襟蘸了几下眼角。

“行了!这事儿都过去了,就甭跟那儿哭天抹泪儿的了,赶紧给他弄点小米儿粥,切点小酱箩葡,热热儿的喝几碗歇着,到下晚儿我这不还买了点喇嘛糕么,给他垫补垫补……这孩子,撞了哪门子邪了,唉……”白大奶奶把铜烟袋在痰盂上当当的敲了几下。

喇嘛糕:一种满族糕点,用面和鸡蛋制成,绵软香糯,今市上已不多见。

“不行!跟我上趟档房儿,找春大人评评这理儿去,这阔伦布不是装傻充楞吗?我得让春大人知道,我儿子出的事可不是私事,那是公事!要在早几年,呣巴雅喇氏可没受过这个!”

老太太一翻身,愤愤的下了大炕。

“太太,太太,来人了。”巴克敦的孩子在大门口喊。

太太:满人对奶奶的称呼。

“哟,这是谁这么大火气儿啊?啊,我说。”一个穿华丽貂褂的官员模样的中年人掀开棉帘子走进来,他带来了一股寒气,也带进了一股清雅的樟木香味儿。

在火器营,稍有些家底的人家里都置有产自云贵川的樟木箱柜,因为满人多衣毛皮,此木可辟虫蛀。

“哟!白大奶奶,在下阔伦布给您请安了!”官员装模做样的欠欠身。

“哟,感情是营总大人哪,您可别介,不敢当不敢当,您怎么想起上呣这种穷家小户来了。”白大奶奶佯装惊谔。

“您瞧您……白大奶奶,咱可没得罪过您哪?您这是……咳!”阔伦布一掀貂褂的下摆,用手抹了下椅子面,瞧了瞧,小心的坐在了“连三”前头那张摇摇晃晃的椅子上。

“哟,是营总大人来了……您瞧……我这身子还软……淑兰!快点儿,给营总大人沏茶……”巴克敦要挣扎着起来。

“别别,就歇着吧,我是来瞧瞧你,怎么样?不要紧吧?”阔伦布欠了欠身说。

“不怎么要紧,不怎么要紧,瞧瞧,真是让您惦记着了,您这么忙……”巴克敦做着笑脸。

“我呀,来钱的事没有,穷事挺多,按说早就应该来瞧瞧你,你可别挑叔的眼啊。”阔伦布给巴克敦掖了掖被窝角。

连三:满族旗人家中常用的一种大条案,上面设有抽屉、柜子等,最上面的案面常放置帽筒(官员回家后可将满族官帽套放其上)

胆瓶(一种大腹的青花瓷瓶)盆景(一种以低档宝石组成的花树,栽在瓷盆中做观赏摆设,清末多用人造彩玻璃代之。)

梳头匣(一种专门放置妇女梳妆用品的小硬木匣盒,高级者还嵌以螺甸之属,上有可折叠的镜子。)

另外,满人家庭中还常有一种功能和外形与“连三”近似的家具——架几案,系一整块硬木巨板,长约两米五有奇,宽约六十至七十公分,厚约十二至十五公分,两端各架一个高约八十公分的小硬木柜。

“我可跟你说阔伦布,一来呣小巴子是老实孩子,再说呣家老公公那阵子可是没亏过恁家,咱做事可不能忒……是不是……”白大奶奶点着下巴颏说。

阔伦布家老祖宗里早先是外放到陕西的,后来告老归营后巴克敦的爷爷巴岱曾给予很大的照顾

“您这是说的哪去了,我阔伦布这不来了嘛,再说也没什么对不起您家的事啊,您瞧您这是……”

阔伦布好像挺委曲,从大襟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古月轩烟壶“嗖嗖”的闻起鼻烟来。

“我问你,呣家小巴子这回受的伤是不是为公啊?怎么连一丁点响动都没有啊?啊?你跟我说说,说的清楚咱这就算完,要是说不明白,咳……咱们哪……”

“春大人那见,是不是?”阔伦布笑着斜着眼说。

“春大人?哎哟!干嘛春大人哪,你不能不知道呣在兵部,就是现如今的陆……什么来了?对了,陆军部,还有人哪吧?嘸孩儿他老舅那可还是那儿现任的主儿啊,您跟外火器营这些个年头儿……捞没捞着点我倒是不知道啊……反正大家伙都快揭不开锅了可。”白大奶奶面色转冷,抽出头上的翠扁方抿抿着鬓角。

“嚯!您这东西好哇,正经缅甸国莫谷老坑货,哟,还是水地儿哪。”阔伦布睁大眼睛岔开话题。

“那是!开眼了吧您?告诉您,箱子底儿好玩意儿还多着呢,都是宫里赏的,怎么?匀你两样儿?”白大奶奶揶揄的说。

“哎哟,那咱哪敢用哇,您还是留着传后吧,这万一山不转水转,您这可就值大发了。”阔伦布偷偷挤了挤眼。

缅甸国莫谷老坑货:产于缅甸莫谷地方的翡翠玉,极有名,老坑儿,是指传世品,与其相对的是指新制品。“水地儿”是内地人对其中上品翠玉的鉴定标准之一,指玉的透明度很好。

“嗨我说二格;咱别说着前门楼子变成了热炕头子行不行?倒底怎么着呀?你给个痛快话儿,这倒好了,我这儿里外里又抓药又买吃儿,我有多少闲钱啊?再说了,呣小巴子是给营子当苦差混碗饭吃的,这倒好,恁这帮当官儿的都混了个肚儿圆,呣小巴子都小半年没关饷了可!”白大奶奶站了起来。

“您先坐下您先坐下……我跟您说白大奶奶,这当儿咱营子里哪有钱哪?是不是,这不单是小巴子,呣这几个头儿也如是,都好几月没见着一大子儿了,它上头不往下发,咱有什么辙啊,您说是不是……”阔伦布表情非常诚恳。

“我可不信!瞧你那小模样儿,满面红光,像挨饿的吗?嘁!您哪,也就蒙蒙二傻子得了。”白大奶奶一撂下摆盘腿上了炕沿,抽起烟来。

看来,这老太太可真不是什么善碴子。

“得得得,呒说不过您行不行?……这么着吧,待会儿我跟春大人商量商量,让他老人家先给您家弄点儿,行了吧,我的白大奶奶!”阔伦布站起来,好像要走。

“别介,您还是先说明白喽,呣这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倒底是给个什么数儿,您还是……”

白大奶奶的确不好打发。

“这么着吧,如果说档房里没辙,我己个先垫出点儿来,让春大人批点老米,再上南门外张家羊肉床子弄点羊肉,这总行了吧?再说,不是上回洋人给了……”阔伦布狡黠的停住了话音。

“营总大人,您容我说一句行不行?那点钱我不敢动一个大子儿,我还得掏翻来一只啊,没它,咱家这几个孩子都得饿得黄皮儿蜡瘦,这往后怎么给大清国当差啊您说是不是……”巴克敦提高了声音哑着嗓子说。

“叽!你瞧,我这跟你打哈哈呢!你倒较真了……好好养啊,一会儿我让人来,行,我走了,您忙着白大奶奶,有功夫我过来。”阔伦布掀起风门子。

“得,呣就不远送您了,也没办法儿留您吃饭,呒这晚不晌就有点儿杂合面儿稀粥。”白大奶奶在门框上磕着烟袋说。

风门子:一种棉帘子冬天挂在门上用以防寒气

“甭他妈美,死老婆子哎,没准儿过几天你儿子也得追莽式刘去!”阔伦布一边走一边心里骂。

……

当天晚上,凄惨的怪事又出来了。

……

北门外“会仙楼”饭庄的掌柜邵瘸子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后,点完了钱关板回家,这当儿已有五更天了。

邵瘸子早先也是一名火器营的护军校,打湖北时被炸瘸了,就用优侐银在北门外开了饭馆,原本旗人是不准经商的,但由于平时火器营当官的们招待城里的上级通常都是这儿吃喝,所以通过春大人的照应,也就没人究了。

火器营的军士们在邵瘸子这吃喝有一点好;那就是可以先赊着,可蓝淀厂就不一样了,那的饭铺看到大清国要完儿完的形势,凡是在旗的吃饭都得是现付,否则您走人。

河沿边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两手揣在皮袄袖里一瘸一拐的走着,旁边跟他一块儿走的是他去年娶的续弦小媳妇儿——张家口柴沟堡的玉兰。

玉兰今年才二十八九,比邵瘸子小十了多岁。

她紧紧的攥着装钱的小皮口袋,抱在胸前,恐怕它飞了似的。

玉兰是逃婚出来的,原来准备娶他的那男的是痨病身子,那家人出了二十两银子逼她完婚,她就揣着几个玉米饼子趁天黑跑了。

东转西转到了宣化,正巧碰上来这买羊的邵瘸子。

邵瘸子刚吃完饭剔着牙正要出饭铺,见一个姑娘进来后往一只破海碗里划拉剩菜剩饭,又急急忙忙的往嘴里塞。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一个伙计往外轰她。

邵瘸子一瞧,那姑娘虽说满面污黑,但仍能看出个大姑娘的模样来,就上前说:“别这么横行不行嗨,都是人嘛。”

“那你给她点几个菜,你舍得吗?”那伙计说。

“小瞧大爷我是不是?”邵瘸子把搭裢往桌上一摔,一堆光绪大铜子掉得满地都是。

“来,妹妹,想吃嘛儿,大哥给你买!”邵瘸子说。

……

就这样,邵瘸子捡了个便宜媳妇儿。

“今儿还不赖啊,卖了就说有一两了。”邵瘸子打着哈欠说。

“照这样,赶明年咱就能在万寿山牌楼外头那儿开个像样的馆子了。”玉兰笑着说。

“那是啊,那儿当官的跟‘老公’多,都是一帮好吃的主儿,除了吃,就是下处,哦,对了,没说清楚,当官的是吃跟逛窑子,老公只能一样儿。”邵瘸子坏笑着又打了个哈欠说。

“瞧你,都多大岁数了,净说些子下作话。”玉兰锤他一拳。

“本来嘛,就那么一回子事嘛。”邵瘸子用手背抹了把鼻涕。

“脏了巴叽的,给你,用这个。”玉兰递过一条手绢。

“嗯——真香啊,都是你的味儿。”邵瘸子抓过她的手嗅着。

“是说真话呢吗?”玉兰甜甜笑着,搂住邵瘸子的胳膊肘。

女人胸前的两大陀东西晃动着压在他干瘦的的胳膊上,一种莫名的冲动由邵瘸子心底升起。

“我的小亲亲……我我……”邵瘸子回身搂住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