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生三味茶:智者眼中的人生三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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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人生莫放酒杯干(1)

第1节谁共我,醉明月

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对辛弃疾的《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有极高的评价,他认为这首作品“沉郁苍凉,跳跃动荡,古今无此笔力”。这是一首送别之作,但已远远超出兄弟情谊,通过一连串的典故寄托了作者的悲愤,仔细品味全词,能深刻感受到辛弃疾内心中的苦闷和感慨。

《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绿树听鹈鹅,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我不想对词中的典故予以解说,只是对“谁共我,醉明月”特有感触。

当一个人的理想难以实现时,孤独的情感便会侵蚀内心,在深深的寂寞中独自品味着人生的辛酸。这时相知和友谊便成为人生的支点。人们常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知己是孤独心灵的海岸,是暗夜中一颗明亮的星斗,与知己倾诉能让孤独的内心获得宁静和安慰。当一个人遭遇挫折,独自品尝辛酸时,会在浙淅沥沥的绵绵秋雨中思念至交,那是一种渴望,一种期待。“谁共我,醉明月”流露出了内心的愁绪和孤独,在这难耐的时刻,如果有知己高朋共饮同醉,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从这句词中,我一方面读出了深深的孤独,一方面读出了词人对朋友和友情的珍重。每次读“谁共我,醉明月”这句词时,我都会想起陈寅恪先生在漆黑的夜晚等待挚友吴宓时的场景。

陈寅恪先生晚年在历经沧桑和劫难之后,深感孤寂与失落,他的灵魂备受摧残,当他听说多年未见的好友吴宓先生准备从北京前往广州中山大学看望自己时,内心中的孤凄被翘首以待的期望所代替,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陈寅恪先生独自在客厅中等待着好友的到来,他要向好友倾诉十二年未见的思念。他等啊等啊,渴望着在凄凄阴雨中那激动人心的重逢。

当吴宓出现在挚友陈寅恪面前时,两位孤寂的老人想必是泪流满面,当时七十一岁高龄的陈寅恪为等待魂牵梦绕的好友不顾劳累,全无倦意,据吴宓在日记中记载“寅恪兄犹坐待宓来(此时已过夜半,十二时矣)相见”。这种渴盼、这种期待、这种执著,令人落泪。

根据吴宓的记载,陈寅恪与他重逢之后,任由情感宣泄。在那个忧郁的夜晚,两位老人的感情如火山爆发,这是真正的友谊、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知己,只有惨遭岁月风霜侵蚀的灵魂,才能在忧郁的夜晚和凄凄阴雨中孤寂地守候内心中的真挚情感,才能在深深的期待中真切地渴望与挚友的重逢。

“谁共我,醉明月”道出了孤独的情愫,更道出了友谊的重要。

罗曼·罗兰曾说过:“有了朋友,生命才显出它全部的价值。一个人活着是为了朋友,保持自己生命的完整,不受时间侵蚀,也是为了朋友。”拥有朋友和真挚友谊的人,他的灵魂不会孤独,即使处于困境中,他也能感受到幸福。

第2节知我者,二三子

经历了人生困苦的人,在晚年时倍感寂寞,常常以隐居的方式避免尘世的烦忧,他们虽隐居山林,独栖郊野,但其孤独的内心仍弥漫着对朋友的怀念。时光飞逝,曾经的希冀和理想都已消失,在垂暮之年,只能依靠对往事朦胧不清的回忆打发时光了。在寂寞的生活中,已没有了年轻时的激情,只有孤独和忧伤。

“知我者,二三子”是对人生的深沉感叹,这句词来自辛弃疾的《贺新郎》:“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干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情与貌,略相似。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这是作者晚年隐居时的作品,词前有小序日:“邑中园亭,仆皆为赋此词。一日,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数语,庶几仿佛渊明思亲友之意云。”从序中可以看出这是一首思念亲友之作,词人在白发苍苍之时,回忆往昔,只能感叹“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关于这句词的感悟,我们将另加论述,这里只谈全词的结句“知我者,二三子”。

从意境上看,以“知我者,二三子”为结句,正与“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遥相呼应,读之深感悲凉。

“知我者,二三子”语出《论语·述而》,原文为:“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这句话杨伯峻先生在《论语译注》中译为:“孔子说:‘你们这些学生以为我有所隐瞒吗?我对你们是没有隐瞒的。我没有一点不向你们公开,这就是我孔丘的为人。”孔子的话表现出了他光明磊落的襟怀。

是的,人生需要朋友,但“知我者”寥寥,只“二三子”而已。一生中能有两三个肝胆相照、心心相印的朋友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了,因为朋友是我们面临困难和不幸时的安慰,他们能分担我们的不幸和痛苦,当我们处于寂寞和孤独中时,朋友会鼓励我们,安慰我们,减轻我们的痛苦和烦恼,并使我们从沮丧的情绪中变得乐观起来,如果缺少朋友的安慰和鼓励,我们就会从暮霭笼罩的黄昏走进茫茫黑夜,而内心中的郁闷和焦虑也无法驱散。那么,什么是朋友呢?徐志摩在《海滩上种花》一文中写道:“朋友是一种奢华:且不说酒肉势利,那是说不上朋友,真朋友是相知,但相知谈何容易,你要打开人家的心,你先得打开你自己的,你要在你的心里容纳人家的心,你先得把你的心推放到人家的心里去;这真心或真性情的相互的流转,是朋友的秘密,是朋友的快乐。但这是说你内心的力量够得到,性灵的活动有富余,可以随时开放,随时往外流,像山里的泉水,流向容得住你的同情的沟槽;有时你得冒险,你得花本钱,你得抵拼在蛲岈的乱石间,触刺的草缝里耐心地寻路,那时候艰难,苦痛,消耗,实实在在是可能的,在你这水一般灵动,水一般柔顺的寻求同情的心能找到平安欣快以前。”

在我们情绪最为低沉时,敞开自己的心,与朋友进行一番交谈,这样会使我们的心情渐渐愉快起来。因此,朋友的真情是值得爱护和珍惜的,但获得真正的朋友的确是很难的。《史记·汲郑传赞》中曾写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深刻思考这句话,我们能看到朋友存在于生死、贫富与贵贱之间。当我们身处困境与劫难时,会深感孤独,而知己的相怜相勉,会让我们驱除内心中的孤寂,而一杯淡酒,则会让我们所有的凄凉与伤感荡然无存。

在我们的一生中,会有希冀和对幸福的憧憬,也会有失落和对人生的悲叹,但无论我们的遭遇如何,都会有朋友与我们相伴,珍惜友情,让自己在与朋友的交往中敞开内心,在与艰难环境进行搏斗时,与朋友同舟共济,这会让自己感受到友谊的珍贵和生命的快乐。

第3节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昕

寒秋的夜晚,星光暗淡。在浩渺的天际下,只有黑暗和蟋蟀的鸣叫,从冷清的梦中醒来独自在小径上徘徊,难以驱散的寒冷伴随着孤独的灵魂。

当心被孤独充满时,彷徨的脚步更加沉重,孤独的人只能独自呻吟,在沉沉的暗夜中,体会着荒凉和凄然。当微弱的月光洒满庭院,人更能感到飘零和寒冷,满腹心事,无处诉说。孤独,痛苦。“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凄然,寂寞,寒冷。这句发自内心的呻吟来自岳飞的《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干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自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也许你初读此词会深感意外,一生驰骋疆场的岳飞壮怀激烈,是豪放派词人,他怎会写出如此哀婉悲切的词作呢?但我们仔细品读这首作品,却从声声寒蛩和瑶琴弦断中看到了一颗被孤独深深笼罩的心。一生梦想无法实现,“欲将心事付瑶琴”,而那凄凉的音响却只能无奈地与寒蛩的鸣叫相唱和,却没有知音,即使弦断,也不能换来些许安慰。在作者的心中,奔涌着为理想而奋斗的波涛,但岳飞却通过婉约的笔触表达着心中的惆怅与隐痛,这已不是淡淡的哀愁,而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倾诉。

关于此词的本事不必多说,我读这首词却深深感到如果一个人曾经所向披靡、高歌猛进,却忽然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而无人诉说,那种痛苦和孤独是多么的令人伤感。

“欲将心事付瑶琴”,这点小小的愿望都难以实现,而在“月胧明”的寂寞中,只能独自徘徊,回首“千里梦”,一腔的悲愤,通过瑶琴也无法倾诉,因为“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每当读到这句词时,我的心中都深感孤寂与悲切,晚秋的寒冷袭遍全身。

由此我联想到人生必须拥有朋友,快乐时开怀畅饮,郁闷时倾诉幽情。

朋友是人生宝贵的财富,即使时间逝去,青春不再,白发袭头,也能有三两知己在寒秋的夜色中回忆往事,相互抚慰,一旦与朋友阻隔,相见无期,心中的哀伤便会在夜色降临之后越发凄然,在“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寂寞时光,无以倾诉心中的惆怅;在孤独寂寞中,思念之情将会随着岁月的消逝而愈发浓重,那种思念是深切而悲哀的。

行笔至此,我想起了一段关于于右任先生的记述。以20年之力著有《北洋军阀史话》巨著的丁中江先生在《山高树大于右任》一文中曾记述过于右任先生对朋友的深切思念。丁中江先生写道:“民国四十年春,我由泰国和越南遄返台北探视亲友,抵台当天既赴青田街谒右老,老人家一见我面,还来不及握手,就大哭起来,口中喃喃说:‘大声(陆铿号),大声.我想念他。’因为若干年来,我总是和陆铿一同谒见老人,这次在万劫之后,只见我一人,而陆铿却在昆明,老人家见到我,勾起了对陆铿的想念,遂掩面痛哭。我自昆明出走,虽受人所不能忍耐之苦,却从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可是在仁慈的老人家面前,却像一个受尽折磨的孩子回到亲人面前,有说不出的辛酸,因此也大哭一场。后来我返香港,去向老人家辞行时,右老很高兴地对我说:‘我有件宝贝送给你,一边说一边在书桌上找,找了一会找出一份报纸,原来是一份《天地新闻》日报,正是查封那一天的。他老人家把报纸摊开,在上面写着:‘二十四斤行李中留此宝物,以赠中江,念大声不已。’写到末一句,又掷笔大哭。”于右任先生对友人的思念之情是悲切的,常令我想起“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寂寥与凄然。

第4节寂寞一生心事,五更头

青年人如朝霞初升,憧憬未来;老年人如落日余晖,回首往事。在人生的漫长过程中,人与命运始终进行着不断的抗争,乐观的人把生命看做喜剧,悲观的人把生命看做悲剧。无论采取哪种态度,都会在晚年回忆一生。

“寂寞一生心事,五更头”表现出了回忆往事时的孤寂心情,弥漫着凄苦和悲凉的情绪。这句词来自毛谤的《相见欢》,全词见本书“十年湖海扁舟,几多愁”一节。

当人生走向暮年,必然会常常回忆往事,曾经紧紧抓住时间努力工作和创造的人,会在回忆中体验到生命的价值,而在失败中无力奋起的人,徒然浪费了一生的时光,黯然神伤,只能在寂寞中徒耗时日。为了避免在晚年陷入彻夜难眠,于五更时分回忆“一生心事”的寂寞境况,就应该在年富力强时让自己的生命焕发出金色而灿烂的光芒。如果我们奋斗过,就一定能让生命焕发出光彩,而回忆也将与黄昏中金色的阳光相连,对于与命运抗争过的人来说,回忆绝不是虚无的碎片,也不是缕缕残迹,而是多彩的阳光。

每个人的生命都必然走向衰老和死亡,在向那个庄严时刻行进的过程中,要紧紧抓住呈现在眼前的一切机会,绝不能让虚无缥缈的幻想迷惑我们的内心,当我们渐渐走向老年,或许已没有了郁闷和焦虑,但却会有寂寞和孤独。叔本华曾说:“六十岁之后,对孤独的偏爱渐渐成为一种真正的自然的天性,因为在这个年龄一切爱好与兴趣,都融为对孤独的偏好。”(《叔本华论说文集.劝诫与格言》)为了在孤独的回忆中避免过于寂寞,就必须在年轻时获得成功。

衰老和死亡不可避免,但命运却可以把握。展望明天之时,要明确意识到对未来的自己来说,“明天”将变成“昨天”,将变成“回忆”。因此.无论我们多么疲惫,都必须为理想而奋斗,让自己的生命时时处于苏醒和亢奋的状态。这样,幻灭之感就会远离我们的灵魂。抓住了今天,就是抓住了未来,在垂暮之年我们的心境就绝不会在回忆时进入荒芜野道,而孤独和寂寞也会从我们的内心彻底消失,从而让自己站在人生的巅峰。在那一刻,属于我们的不是“寂寞一生心事”,而是理想的实现和光荣。当我们回忆往事时会为我们曾经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前行的步伐而骄傲,胜利的旗帜在心中飘扬,这是胜利者的回忆,这是快乐和幸福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