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焕灵丹的确是个好东西,清香四溢,圆润光滑。
但是中年道人与自己素未谋面,送出这么一份大礼却不求回报,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林瑶身为杀手,对于这颗不明不白的免费丹药似乎还是存了戒备之心,只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有毒——也可能是因为以林瑶的眼光之毒辣,也看不出这颗焕灵丹的深浅。
七窍九脉是人体最为神奇的地方,也同样是最奥妙难懂的地方,能对这种地方有修复治疗效用的丹药,那绝对是价值无量,非常珍贵。
珍贵就意味着稀少,这小小的一枚丹药,其中用到的材料只怕需要整个夏国才能搜集到,就是林瑶也从来没见过这种能修复七窍九脉的丹药,所以她也没法鉴别这枚焕灵丹。
在确认无法琢磨透这颗丹药后,林瑶很果断的把它给吃了——反正现在自己伤重,这枚丹药是惟一的希望。就算是毒药,大不了就是被毒死,作为杀手,最不怕的就是死。
但是事实证明这颗焕灵丹是真的,林瑶服下之后不久就开始浑身发热,似乎在蒸笼里面,闷热却舒服。如同一个冰块在阳光逐渐融化疏通,曾经堵塞的地方却出现了汩汩温泉流遍全身。
温泉流水过处,林瑶体内受伤的七窍九脉挨个被打通,然后慢慢温养修复。
这会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也非常消耗能量。林瑶在服下丹药不久后就觉得很饿,吃了足足三大碗粥后便昏沉睡去,甚至没来得及把还在自己房间里的印瞳赶出去。
印瞳看着歪倒在床上酣睡的林瑶,有些哭笑不得。
看着林瑶安静的睡颜想了一会,印瞳走过去脱掉了她的鞋袜,轻轻托着那双白嫩精巧的小脚放到床上,再小心的把林瑶的身体挪正,盖上被子。
站在床边又立了一会,印瞳又俯下身把盖在林瑶脸上的几缕秀发拨到一边,然后轻手轻脚的收拾碗筷,走了出去。
夜色渐深,长安的夜市非常有名,恰巧再过两天便是长安有名的春华灯会,所以近些日子的晚上更是灯火通明,彩光绚烂,映的长安如同白昼。
印瞳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口,看着满城灯火连天,忽然一笑,然后纵身一跃便跳出窗外,身手之矫健完全不像是个种地的凡人农夫。
他脚下一蹬,一跃至数丈外的一处屋顶上,而后毫不停留,再次一跃又是数十丈,整个身体像是一片飘羽一般轻巧,又像是离弦的箭矢一样疾飞,起落之间,甚至没碰出哪怕一块瓦片的声响。
印瞳的速度非常快,身形稍纵即逝,在高低层叠的飞檐屋脊上快速移动。被灯火映衬下更如鬼魅般只是闪过一道影子,人眼根本看不清。
而他去的方向,赫然是长安城的中央,夏国的皇城。
皇城对比长安外城清静了很多,但是也是灯烛通亮,而且没有了嘈杂的人声,反而戒备森严,到处都能见到素质极高的守卫和巡逻军。
印瞳停在屋顶上,看着不远处的皇城,忽然全身爆发出一股非常强大的气势,而后这股气势在喷薄之际又陡然收回,此时的印瞳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是眼中却深邃如海,其中闪烁着点点亮光。
然后他毫不停留,转瞬之间身影便消失不见,移动的速度较之前更甚。
长安城是世间第一大城,而夏国皇城在长安中央,占地不过长安的十分之一,却依然巨大。庄严宽大的宫殿森严排布,看上去自然有种皇家的威严气度。这些宫殿有上朝议事用的太极殿,也有妃嫔寝宫;有御花园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也有排列着高大的书柜,堆着不可计数的书本的藏书阁。
藏书阁是皇室放置典籍的地方,平常就很少有人,到了深夜更是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此时,外面灯火通明,不时还有御林军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和太监宫女小小的议论声传来,而阁内却是灯光晦暗,只有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中间,手里不停的翻阅着一本本线装古书。
藏书阁有好几层,此时的印瞳正是在最顶层,顶层的窗户是开着的,明月当空,月光就从这窗内洒下,在地上铺上一层流动的青霜。
而印瞳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如此美好的月色上,只是不停的换着手里的书,快速翻阅,然后再换一本,似乎在寻找什么。
忽然,印瞳的动作停了下来。
因为窗口的月光被一个身影挡住了,那个身影不是自己。
印瞳把手里的书按原样放回书架,窗口的那个身影却开了口:“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印瞳面色不改,像是在和熟人聊天一样自然:“我就猜到你有可能会来,只是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那个人似乎很感兴趣:“哦?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印瞳耸耸肩:“因为你的道观很旧,很破,很冷清,很危险。明明和长安格格不入,却又显得那么自然,就好像它本来就应该在那里一样。”
“所以呢?”来人笑了,问道。
印瞳说:“所以,存在即是道理。你的道观看起来都要倒闭了,整座观里只有你和那个青年人在里面,破落至此,却依然恬然自若的存在着,当然有他的道理。”
印瞳转过身来,看向来人,说道:“道理就是,你的静明观和夏国禹氏,很有关系。”
禹氏,是很特殊的一个姓氏,因为这是夏国皇室的姓氏。而来人,正是白天赠与印瞳焕灵丹的那个中年道人。
此时中年道人背对窗口月光,烛光映在脸上显得有些闪烁。他的脸色一如印瞳一般随意,问道:“嗯,确认我和皇室有关系,所以才觉得我会在这里出现。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在今夜出现在这里呢?”
“因为我今夜会出现在这里啊。”印瞳理所当然道:“白日里你带我进观,却不好好控制观里的大阵,要不是我略懂阵法,可是寸步难行啊!可惜,我解了你的阵,也惹得你注意到我,所以自我出了你的观门,你就一直在盯着我。如我所料不错,静明观的存在,大概就是为了守护夏国禹氏皇族,我大半夜潜入皇宫,你也就坐不住了。”
中年道人点点头:“你说的不错。静明观虽然不大,但是观里有很强的阵法,能像你这样不动声色,举手投足间破了我静明观存在千年的六合阵法的人,要么是超凡入圣的超级高手,要么就是阵法大师。无论是哪种,都值得我好好关注一下,更何况今夜你来得乃是夏国皇宫。”
印瞳不说话。
中年道人继续说道:“白日那个女子真的是你的夫人吗?”
印瞳看向中年道人,皱起了眉头:“你说呢?”
中年道人说道:“若那女子真是你的夫人,为何还是个处子?”
印瞳哑然。
中年道人继续说道:“你双手中都有茧,却不是手握刀剑所至,更像是整日在田间劳作留下来的。而且你没有江湖人的气势,却又让我看不透。初见你时我便觉得你非同寻常,于是便以阵法故意考验,谁料竟然你谈笑间便举重若轻的破了静明观的大阵,又说自己只是个上清郡的村野匹夫,说明你是个隐世的高手。”
“别的不说,仅在阵法上就有如此造诣的绝世高手,带着一个伤了七窍九脉的鸿微境女子,明明不是夫妻却在不经意间带着种很亲昵的亲近,你们的身上都是谜,所以我不放心。”
印瞳点点头,表示中年道人说的都对,然后带着莫名的意味笑道:“看不透我,还敢来,难道你有什么把握能拿下我吗?”
中年人摇摇头。
“没把握拿下我,那就是有把握不被我杀了?”印瞳又问道,问的依旧理所当然。
中年道人笑了笑,显得很淳朴,又很奸诈,说道:“这倒是有把握。印兄来到皇城,不问别的,直奔藏书阁,说明您对皇族成员的性命并没兴趣,那便自然没有绝对的理由让你我相拼。再说,印兄你白日还受了我一颗焕灵丹,却连声谢字都没有,那么贵重的礼物换不来印兄一句道谢,那总得换来我一条性命。”
印瞳哑然失笑:“你这道人可真狡猾。不过我的一句道谢不见得比你的性命更重,说起来,那枚丹药的确有效,我在此诚心谢谢道长了。”
中年道人意味深长的说道:“印兄如此风范,却为了能救那个女子的一枚丹药而谢我,看样子那女子虽然不是印兄的夫人,但是对印兄来说,真是很重要啊。”
印瞳笑着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中年道人又说道:“印兄,皇宫内诸多珍宝,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来了却径直到这栋冷清无趣的藏书阁。”
印瞳有些沉吟,斟酌着字句说道:“皇室的典籍必然繁多,我想观摩一番来寻找一些线索。”
中年道人了然,笑道:“印兄,你可还记得我白日与你初见所说的第一句话?”
印瞳不由微微颔首,中年道人继续说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红想要护花,需得付出代价,化作春泥;可即使想要化作春泥,也要落在正确的地方。皇宫内的确藏书无数,但是并不一定有印兄想要的。”
印瞳笑了,表情一如中年道人之前,连问话也是一字不差:“所以呢?”
中年道人微微低头,看着地上的烛影,许久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