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铮鸣带着剧烈的回响,在山野中回荡不停,震得人耳鸣不已。
中年男子依然负手立在原地,黄衣弓手依然保持着开弓的姿势,印瞳依然立在车旁,林瑶依然端坐在车内。
但是中年男子的脸上却已是一片铁青,黄衣弓手如同其他诸人一般目瞪口呆;印瞳眼中的闪亮印记悄然隐去,搭在剑上的手缓缓松劲;林瑶隔着车帘,依旧沉默,只是微微低了低头。
之所以如此,因为场中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穿着一身宽大黑衣的女人。
那女子低垂眼帘,面色沉静,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随风而动,散落在风中和肩头,如同一团浓墨般的乌云。一袭黑色衣袍宽大拖沓,将整个身体掩盖,只有脖颈露出,显示出健康的古铜色,似乎常受风吹日晒。黑袍一直拖拉到地上,柔软而轻滑,衣衫摇动如同形状不定的水墨。
而她的手中,拿着一把剑。
那是一把璀璨闪耀却又清澈透明的剑,剑长三尺有余,整柄剑从剑首到剑尖都浑然一体,剔透晶莹,像是由一块巨大的钻石雕琢而成。在阳光下,那剑宛若七彩琉璃,闪烁着朦胧梦幻的光泽,奇异精巧,美丽不可方物。
如此一人一剑,就这么孤单的立在场中。风起之下,女子的袍袖与秀发飘摇拂动,整个人如同山景之下一点随意的泼墨,幽深浓厚,引人注目;长剑的光华流转灿烂,如同乌墨相衬的一块精致的琉璃,透明无暇,同样绚烂夺人。
泼墨般的女子,琉璃般的剑,无论是人的浓黑还是剑的剔透,都是一样的纯净,不掺丝毫杂质。
女子与剑如此纯净的站立在黄家人与印瞳之间,便吸引了整个世界的目光。女子与剑如此寂寞的不说话,整个世界便都是安静的。
而女子的脚边,是一支箭矢无力的躺在地上。
这个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而黄家那一箭,也就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这个奇异的女子用一柄奇异的剑拦了下来。
中年男子眉头皱了起来,喝了一声:“来者何人?”
这喝声中,没了之前的强势与骄横,更多的是愤怒和惊惧。他没看清这个女子是何时出现的,也看不透这个女子的来路。
不止是这个女子,就连女子手中如同琉璃般无暇剔透的剑,他都看不透。
但是这剑必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神兵。那么这持剑的女子呢?
女子听到中年男子的问话,回答道:
“陌如墨。”
声音清脆如铃,利落而干净。
“陌如墨?”中年男子喃喃重复了一句,努力地回想着,确认自己的认知里的确没这号人物。只是身处江湖多年,面对不知底细的生人依然不敢托大。更重要的是——从那神秘女子的身法速度和她手中那柄剑来看,中年男子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于是中年男子客气了很多:“这位朋友,不知道为何要插手此间之事。”
陌如墨声音依旧清冷:“我只是路过。”
中年男子神色一松,刚要说话,不料陌如墨继续说道:“路见不平,便拔剑相助。”
中年男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却依然客气说道:“这位朋友,这里是上清郡,我乃是上清郡黄家黄坚同。我看朋友面生的紧,兴许是初来乍到,我黄家在此地也有些薄名,不如给我们一个面子如何?以后朋友定当是我黄家的贵客。”
女子从那身宽大的纯黑袍服中抬起头,露出惊艳标致的眉眼,面色依旧清冷的说道:“没兴趣。”
黄坚同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位姑娘,多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又如何?”陌如墨的回答总是简洁干脆,却又咄咄逼人,一点不留余地。
黄坚同被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薄了面子,终于冷声说道:“那姑娘是想与我黄家为敌了?”
陌如墨忽然细眉一挑,挑衅般的看着黄坚同,鲜艳漂亮的红唇吐出三个字:“你配吗?”
你配吗?简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绝对的蔑视和嘲笑。
与我为敌?你不配。不止你不配,你的整个黄家都不配。
印瞳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个叫陌如墨的黑衣女子真是太霸道了,三两句话下来,岂止是不留情面?
不等黄坚同回答,陌如墨继续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要么滚,要么想滚都滚不了。”
依然绝对的语气,其中还有绝对的自信。
黄坚同脸色不断变幻,身后的黄家诸人则是哑然无语,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却不敢多言,只是静静等着黄坚同发话。
黄坚同目带杀意,又不敢妄动,在黑衣女子和印瞳之间来回看了几遍,终于咬咬牙说道:“我们走!”
说着转头便走,只是目光一扫印瞳和陌如墨,显然这梁子是结下了。
印瞳对于黄坚同那道目光似乎不以为意,陌如墨更是毫无反应。待黄家人退走之后,印瞳才缓缓上前冲着黑衣女子作了个揖:
“多谢姑娘相救。”
陌如墨不为所动:“不用多谢,我救你们也是有原因的。”
印瞳疑惑道:“什么?”
陌如墨看向马车:“走累了,想坐会儿车。”
印瞳:“……”
陌如墨不理印瞳,自顾自向马车走去,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把那柄近乎透明般的琉璃剑横放在腿上,顿时整柄剑掩去光华,在陌如墨的黑色衣衫上隐形了。
陌如墨一手放在剑上,一手理了理在风中有些凌乱的青丝,说道:“另外,车里坐的人真是你媳妇吗?”
印瞳理所当然道:“那还能有假?”
“可为什么你只是凡人,你媳妇却是个修道者?虽然身体极弱,而且身受重伤,不过我看本身修为不下于鸿微境,是个高手啊。”
印瞳错愕,半饷之后才争辩道:“谁说普通人就不能娶修道者当老婆的?夏国可没这个规定。”
陌如墨没有说话,只是一笑,倾倒满山春色。
而这时,马车的车帘却被缓缓撩起,一直不语的林瑶看了看陌如墨,又看了一下陌如墨腿上那把几乎难以察觉到的剑,说道:“我算不上高手,姑娘才是个真正的高手。不知姑娘从哪来?”
“远方。”
“又要到哪去呢?”林瑶面不改色,又问道。
陌如墨说道:“听说过几天便是长安的春华灯会,那可是鼎鼎有名的。我想去长安见识一下。”
印瞳接口道:“这么说我们还是顺路了!”
“那就走吧。”陌如墨又接过印瞳的话,说道。
印瞳一愣,愕然无语,只是默默跳上车辕,一屁股压住了车辕上的剑,挥鞭喝道:“驾!”
马车又嘎吱嘎吱向前走起来。
陌如墨瞥了一眼印瞳的屁股底下,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赏:“是把好剑。”
印瞳谦虚道:“不及姑娘的剑好。”
陌如墨冲印瞳很温和笑了一下,然后扭头冲林瑶很尖锐的问道:“哎,姑娘,你真是他的媳妇啊?”
林瑶没说话,反而狠狠瞪了印瞳一眼,脸上浮起一抹粉红。
印瞳老脸一红,狠狠地瞪了陌如墨一眼。
陌如墨不为所动,倚在马车上似乎很是惬意的样子。
印瞳又瞥了一眼林瑶,见林瑶似乎还在瞪着自己,赶紧收回目光,冲着陌如墨岔开话题道:“姑娘似乎来自海外?”
陌如墨陡然扭头,瞪着印瞳问道:“你怎么知道?”
印瞳呵呵笑道:“姑娘身姿修长,眉目倾城,但是样貌与中原人还是有些不同,一言一行也都不似中原人做派。而且姑娘肤色显黑,不像中原女子白皙而娇弱,反而更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显然是常年经历过海上的日晒风吹所致。”
陌如墨眼中有股莫名的深意:“你知道的挺多的嘛,作为一个普通人,能懂得这么多也是不容易啊。”
印瞳憨厚的笑了笑,状似人畜无害。
陌如墨目光清亮,大方承认道:“你说的对,我来自东海诸岛,也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说的蓬莱仙洲。”
印瞳沉默不语,林瑶不由动容。
在中原,诸国林立,其中最强的两大国家为秦国和夏国。秦国在西,夏国在东,中间有卫韩两个小国作为缓冲。除此之外还有龙姜国、许国、巴蜀等国家位于西方南方等地。除了这些国家之外,中原之西还有西域荒原,南方有南疆荒山大脉,北方有北漠草原,而东方则是无垠大海。
传说东海无边无际,海上有诸岛,总称蓬莱仙洲。东海诸岛上众多修道者,无一不是高手,只是因为海域遥远,所以与中原大陆极少往来。数千年来,只有实力极为强大的修道者才能远渡重洋,来到大陆。
林瑶和印瞳看着陌如墨,都有些难以置信,心里对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则是有了更深的认识。
凭借单人之力,手中一把琉璃宝剑,便能远渡万里汪洋,无视大海的风暴巨浪,那么说明这个黑衣女子的实力必然是极端强大。
事实上,林瑶之前所说自己不算高手,陌如墨才是真正的高手,便已经察觉到陌如墨的强悍。
一人一剑惊退黄家诸人,身如鬼魅气息内敛,让人根本看不透。
但是林瑶知道,陌如墨的境界必然在自己之上,八成是个致知境的顶尖高手。
一个不过看起来二十岁的年轻女子,便是致知境。蓬莱仙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恐怖地方?
天色渐晚,以马车的速度无法一天内走完上清郡到长安的数百里路。而且一路荒山野岭,人烟稀少,所以一行三人到了晚上也只能露宿山野。
陌如墨很自觉地和林瑶一起占了马车,只剩下印瞳在地上点起篝火,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又是半日的路程,一路无话,直到翻过最后一个山头,便到了平原。
日渐正午时,在远方的天际线处,便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黑色线条。线条绵延不绝,在原野上勾画出一座高大恢弘的古城的轮廓,即使离的太远看不清楚,依然感觉得到古城的巍然壮观,在阳光照耀下更显朴素大气,气势磅礴。
那就是天下第一大城,夏国帝都,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