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晃悠悠的向前走着,印瞳和林瑶大多时候都在互相沉默,偶尔想到什么事情,就说上两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一些有的没的。
过了几个山头,又过了一个小镇。印瞳在镇上买些吃食零碎,给林瑶买了串糖葫芦。林瑶还睁着大眼睛,在大街上和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岁的淌着鼻涕的小男孩一人抱着一根糖葫芦互相瞪了许久,然后吃糖葫芦吃的很是开心。看看人流涌动、熙熙攘攘的世俗繁华,感受着浓浓的人间烟火味,再上路入山林,又像是进了另一个世界,林森幽袅,留鸟乍鸣,出俗尘而心自静。
依旧坐在车辕的印瞳充分履行了一个马夫的责任,时不时马鞭轻挥到马屁股上,然后漫不经心的问道:“哎,你昨晚上刺杀的那个黄家是什么人啊?”
“黄家不是人,是个家族。”林瑶闷声纠正,说道:
“这世间邪道淫邪血腥,为人所耻,乃是人间公敌。佛法虽自成一体,但是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修道法。道法万千,自远古传下,如今更是浩如烟海,种类繁多。黄家就是一个修道的世家。”
“修道讲求天赋,但是有些家族血脉得天独厚,天生就有修道的天赋。黄家是上清郡一个修道家族,族中数代都有子弟修道,其中不乏高手,据说黄家家主甚至有了致知境的修为。”
“致知境?”
印瞳一笑,似乎有些不明不白的不屑,林瑶便解释道:“修行者自有境界,分别为初元、天应、玄灵、鸿微、致知、极堑六境。六境等级分明,晋升极难,鸿微境已是高手,致知境更是算得上当世一流大高手。”
“致知便是当世一流,那极堑呢?”印瞳笑着问道。
林瑶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敬仰:“所谓极堑,极者,极尽;堑者,天堑。极堑一境,乃是高屋建瓴修行之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其名已经显明,欲入极堑,如同过极堑一般,要的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当世致知境高手虽然少见,但是也不算少,而极堑境的绝世高手就真的是凤毛麟角。或者诸国之中能有几位有名的修者是极堑境,但是也只是传闻而已,也或许荒僻山野之中能有些隐世的绝世人物,但是谁知道呢?”
“荒僻山野的绝世人物?比如我这样的?”印瞳忽然有些兴奋。
林瑶干脆不说话了。
印瞳讨了个没趣,讪讪的转移话题道:“你刺杀的那个黄家的人很厉害吗?”
“实力不是很强,但是在黄家是个手握实权的重要人物。”林瑶回答道。
“那你的实力是什么境界?”印瞳又问道。
林瑶沉默片刻,回答道:“鸿微境中期。”
“高手啊!你在你们杀手组织一定很厉害吧?”印瞳吃惊道。
林瑶回答道:“我们组织对杀手有分级,甲级最强,丙级最弱。我是乙级二十三号杀手。”
印瞳瞪着眼:“在你之前的不会都比你厉害吧?”
林瑶嗯了一声。
印瞳咂舌不已:“你们组织叫什么名字?”
林瑶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尖啸声,然后就是一声响亮的尖利金属钉入木头的声音。
一根箭矢瞬发即至,从远处射在马车的横梁上,箭头深深的钻在木中,箭身还在不停颤动,发出嗡声。
林瑶抬起头看了看,只看到禁闭的车帘,然后听到印瞳隔着车帘小声的说了一句:“别出声。”
林瑶没出声,只是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拉车的马似乎被惊到,嘶鸣了一声。
在马车行进方向的远处,一伙人挡着路拦下了印瞳的去路。最前方站着的一个人刚刚收弓,显然那一箭就是他射的。
印瞳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看着这一群人,似乎有些失措。这群人身着统一的黄衫,手持武器,面色强横,其中射箭的那个人冲着印瞳喝道:“来人止步!”
而后那人看着印瞳,隔着数十丈声音却依然响亮,眼神凌厉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印瞳似乎有些惶恐,赶忙拱手道:“各位大人,我是普通的庄民啊。”
“普通的庄民?”那人皱眉道:“哪个庄子?”
“我们庄子小,没名字。不过从这里往南直走,翻过四个山头就是了。”印瞳说道:“不知各位大人是?”
“我们是上清郡黄家人,正在捉拿刺客!”
那人不耐烦的回答了一声,印瞳却是一愣,眉头轻皱起来。
“你的马车里是什么?”那人继续厉声问道。
印瞳抬起头,扶着车辕,面色沉稳恭敬道:“回大人,车里是我媳妇。”
马车内毫无声息,只有印瞳的声音在山中似在回荡:
“车里是我媳妇。”
“我媳妇天生体寒阴虚,虽然现在已到初春,可前日刚下了雨,我媳妇身体不好,这些日子脸色更渐弱了。”印瞳絮絮叨叨的说道:“我怕我媳妇出点啥事,那我可咋办啊!所以我就借了车马,打算带我媳妇去长安瞧病。”
印瞳信口胡掐,马车里的林瑶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听着,脸上有着一丝绯红,可能是因为身体虚弱,也或者别的。
“带你媳妇去瞧病,还要带着剑?”
忽然,一道坚实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疑问。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从那群黄衣人中走了出来,气势渊渟岳峙,自然有种沉稳的感觉。
他自昨晚刺杀发生后,便和几个主事的带着人分成几路把周圆数百里查了个遍,结果只找到几滩血迹,杀手却不知所踪。
当时族中暗下埋伏,虽然老四受了重伤,但是终究未伤及性命,而那个刺客即使没被当场抓到也是遭到重创濒死,就算跑也应该跑的不远。
那名中年男子神色有些凛然,想起那个可怕的杀手组织,这个组织里的杀手个个都有着神秘莫测的能耐,只要没死,就必须要找出来。否则整个黄家都难以安心。
而前方那个马车里,自己感应到的正如印瞳所说,车中的是一个女子,气息很是虚弱,显然是身体有恙。但是一想起那个恐怖的杀手组织,中年男子却还是放心不下,甚至更加怀疑,而且——
他的目光放在印瞳放在车辕上的手。
印瞳的手看起来只是随意的搭在车辕上,但是手指却放在一柄剑上。
车辕上有一柄剑,那似乎是一柄很普通的剑。用普通的杨木做成的一把宽大的剑鞘,剑鞘粗糙难看,鞘面甚至没有涂上漆。整个剑身都藏在鞘中,露出来的剑格与剑柄线条柔滑流畅,却刻着一条弯曲的长痕,像是被划伤一般,剑首处更是缺了一块。整柄剑都泛着一股古旧沧桑的味道,显然是许久未用了。
中年男子的目光却时不时留在这把剑上,眼中似有疑惑,又有些惊异。
而印瞳听到问话,再看到这个中年男子,便知道此人便是这群黄衣人的的首领,于是神色更加恭敬,低着头说道:“回大人,此去长安,虽然路途数百里,但是其间少有人烟,何况我与媳妇不过二人,总要带着武器防身。媳妇体弱,身边有把剑,也更有些安全感。”
中年男子点点头,不再迟疑,只是谨慎起见,依然说道:“让你那妇人下车。”
印瞳眉头一皱,回头看了看紧闭的车帘,说道:“回大人,我媳妇身体太弱,这山上风凉,真是不宜下车啊。”
中年男人神色一冷:“我怀疑车里的人就是我们要捉拿的刺客,下车!”
印瞳急道:“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体谅一下小人吧!我媳妇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我数三声,车里的人不下车,我的弓就会松弦。”
印瞳一惊,而中年男子身边那个持弓的黄衣人已经举起了弓箭,扣着弦的手腕一用力,顿时响起弦绳被拉紧的声音。
“三。”中年男子朗声开始倒数。
印瞳语气焦急,似是要哭出声来:“大人,您就放我们一马吧!我媳妇病重,真是不能见风乱动啊!”
话虽如此说,放在剑上的手却渐渐用力,似乎是要放手一搏。
“二!”中年男子不为所动,身后众人神色阴冷,又或是带着嘲弄的笑意,像是高高在上的王俯视贱民一般毫无怜悯。
黄衣人面带冷笑,扣弦的手突出青筋,黄杨弓被拉成满弦,直指马车内的林瑶。
印瞳低着头,语气依然焦急,几乎就要跪下,眼中那映出满山春光的清亮眸子此时却渐渐变得深沉,似乎蕴含了无尽的汪洋,又像是囊括了无垠的夜空,深邃而幽静。
“一。”
山林中风停云止,只剩下中年男子冷淡的数数的声音。身着黄衫的一群人立在林前,看着印瞳和身旁的马车,不再发出笑声,目光却已经像是在看死人。
印瞳也不再祈求,他低着头,所以黄家诸人看不到此时他那幽黑的双眸中竟然闪烁着点点恍若刻在其中的印记般的光点,那光点闪耀明亮,如同汪洋中愤怒滔天的雪白巨浪,又如深沉夜空中点缀的星光,像是永恒的静止,又像是在不停的缓缓旋转。
马车里的林瑶没有下车,也没有说话,因为印瞳告诉她别说话,也没让她下车。于是她就静静的坐在车内,听着中年男子倒数,神色安稳,嘴角轻抿,似乎在想着什么。
中年男子顿了顿,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他说:“在上清郡,还没人胆敢这样反抗我黄家。”
于是身边黄衣人扣着弓弦的手指陡然伸直,于是被拉满的弓弦陡然绷直反弹。
于是半空中又响起了那道尖利的破空啸声,声震山林,带起一阵吹弯了一地蔓草的风。
那箭却比风更快,穿风而过,只在风中留下一道黑色的幻影。
印瞳陡然抬起头。
当!
在这天地的一片寂静中,响起一声铮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