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黄泉的嘴角带着畅意痛快的笑意,双拳在一息之间连轰三十次,二百一十道如同他手上手套一样的青黑色拳影凭空凝结而出,像是铺天盖地的箭矢疾射。
白起如同一枚炮弹一样猛冲,大戟挥舞,脚下踏着奇异的步伐,迅猛狂暴,在无数的拳影中腾挪。
但是还是不够快。
还是有数十道拳影轰然碰撞,砸在他的身体和大戟上。
方天画戟不断发出颤鸣,戟身震荡不已,白起握戟的双手早已被刚猛的拳影震得虎口绽血。而每一道砸在他身上的拳影更是他的盔甲都凹陷下去,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停滞,而是花更多的力量卸去拳影的万钧之力。
以极堑境的修为打白起,实在是怎么打怎么有。
被躲过的拳影将白起身后的地面树木轰的一片稀烂,其凶猛霸道,极为骇人。
白起硬捱数拳,陡然爆发,手中大戟如同标枪射出,戟尖杀气凝如实质,带着鬼魅厉啸声直冲沈黄泉而去。
沈黄泉一记扫踢,势如横扫千军,霸气十足,踢散杀气,再踢一记打回大戟,看着接住大戟的白起,歪着头看着白起。
“七杀拳,破军腿。你难道不会吗?”
白起冷冷的看着沈黄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沈黄泉一身利索清爽的黑色武者劲装,饶有兴趣的看着白起沉声不语的模样,说道:“你的师父没有跟你说吗?七杀拳、破军腿,还有一套贪狼指,总合起来便是《杀破狼近身战诀》。”
白起沉默片刻,漠然说道:“我没有师父。”
沈黄泉一挑眉毛,慢悠悠说道:“创出这套杀破狼的人名为白帝游。那是个很自大,很有趣,也很暴躁的老头子,而且他眼角的一道疤是我留下的。”
白起的握着画戟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很少见的没有打断沈黄泉啰啰嗦嗦的讲故事。
“当年我元宗内,叱风咤云当天断,碧落黄泉白帝游,很有名气的。讲的就是应碧落、白帝游和我沈黄泉三个人。我们三人以狂傲凶悍闻名,都是刚猛不屈的路数,可惜应碧落死了,我是三人中修为最弱的一个,只有白帝游修为最强,但是他年龄也最大,数十年前大限将至之际去了秦国。”
“说起来,杀破狼这套法诀倒是很适合你。你不是号称凶星转世,绝世杀神吗?好像传闻你应的就是贪狼星?这套法诀与你如此有缘,我不信你不会。”
“说起来,白帝游之所以会去秦国,是因为他想家了。最后临死之时,他想死在自己的家乡,于是他将自己毕生所创的功法连同修道心得留下后,便回了老家。”
沈黄泉的目光陡然锐利,一字一顿的说道:“他的家在秦国九原郡,彝州城。”
“将军,据我所知,你挂在军部档案里的籍贯就是彝州?”
白起的身周陡然炸开,大戟当空劈下,像是要裂断苍穹。
沈黄泉抬臂一挡,和大戟交击出金铁之音,两人的气劲不断碰撞,白起却是慢慢前倾,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一尺,咬着牙关忍着怒气沉声道:“我,没有师傅。”
沈黄泉微微一笑,浑身气劲猛冲,陡然将白起打退,而后手成指势打出,一道青黑色气劲凌空而现,化为一只狰狞的狼头,咆哮着冲向白起。
白起静静地看着那道指力,直到狼头在瞳孔中的倒影不断变大,便狠狠地刺出一戟。
又是气劲相冲,狰狞的狼头猛烈撕咬,咆哮不止,几乎要顺着大戟扑到白起脸上,白起厉色顿生,又是一拳轰过去,才让狼头缓缓散去。
“怎么样?贪狼指很不错吧?霸道难缠,而且非常适合我们元宗门人。”沈黄泉带着笑意,看着白起就像是看着晚辈。
白起冷哼一声,拖着大戟开始冲锋,沈黄泉也由着他,两人你来我往,沈黄泉时而双拳化出七道拳影,时而狼头咆哮,踢腿更是势大力沉,悍如千军,有时甚至任由白起狠狠地用大戟扫在身上,也会凶狠的砸过去,打的白起一身血痕。
“杀破狼分指、腿、拳三种,远攻只是手段,究根到底还是近战的法诀。最重要的是这道法要求极高,非强猛坚韧的肉身不可承受其中负荷,而且霸道酷烈,异常凶煞,即便在我元宗历代积累的道术中都是非常刚猛的术法。”
沈黄泉一拳打在白起的腹部,七道拳影瞬间轰在一个地方,打的白起闷哼而退,手中大戟却是一折一颤抵在沈黄泉的右腿上划出一道血沟。两个肉身同样强悍且内力霸道的人打起架,受伤反而会变得比普通人打架更容易。不过沈黄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继续说道:“你也是致知境巅峰的高手,但是据我所知自从你被敕封将军以来都从未显露过什么代表性的道法,即便施展也都让人难以揣摩出处,更多的是靠着肉身的力量一路横扫,因此天下人也更觉得你神秘,对你的来历众说纷纭。”
“我觉得你不是世人所猜测的草根出身,所以才不会什么妙法,你只是不愿意用,或者不能用。”
白起浑身气势一凝,忽然气息收敛,无形的杀意却开始鼓荡起来。
他变得愈加愤怒。
不只是因为沈黄泉把自己打的很憋火。
还有沈黄泉说的话。
而沈黄泉似乎明白白起心中所想,终于又说了一句。
“其实你心里都很清楚的,即便以前不懂,如今也该懂了。”
于是一股洪荒巨兽的气息弥漫出来,而且气势不断攀升。
沈黄泉看着白起,极堑境的敏锐感知只觉得像是一头蛰伏的凶兽在彼,心中不由讶然。
白起周身的气机都隐隐显出一抹暴戾冷血的猩红。
其中一切变化,在于心境的变动。
世人不知,可是白起本人却是明白的。在自己困苦悲哀的幼年,和一位白发都已经脱落了许多却还是一言不合就瞪着眼要打人一样的暴躁老头邂逅。
那是一片秋风萧瑟的仲秋之夜,在城外乱坟地枯黄的杂草丛里,一个孩子就从那里开始,顺着一根蜿蜒奇异的线,慢慢变成了如今的一品龙魂大将军。
一切都来自于那个老人。喜欢发脾气,喜欢打人,喜欢鄙夷别人,但是白起很尊敬他。因为他很厉害,有很多强大的武功,而且改变了自己。
在幼年的自己眼中,传说中的神佛都是遥不可及的,那个老人更像是神。
只是他很老了。
那天,一向干脆暴躁的他居然没有力气打自己,而是看了自己练了一遍杀破狼中的贪狼指,然后和自己说了很多话,说自己天赋很好,以后一定能出人头地。
然后这个老人便虚弱而坚决的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走向了无人的荒山。
但是白起从来不知他与元宗的关系,那几年里,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生活,一样眷恋故土,然后离去。而自己的观念里,依然只有对帝国的忠诚,对敌人的残忍,对所谓正邪的不屑,还有埋在最深处的自己都不愿意再惊动的回忆,如信仰一般。
白起这样的人,几乎一切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利益考虑,除了杀人只是为了本心的肆意痛快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纯粹的动机。但是那位恩同再造的老人在自己心里却真真正正的如同信仰一般。
而元宗的出现,动摇了自己的信仰。
一旦这种触及内心最深处的事物出现的时候,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接受,而是抵触,白起亦然,甚至还有很多的厌恶。
从踏入蜀境,捕捉到的最初的一丝蛛丝马迹之后,白起对于元宗的狠辣便不只是因为元宗是帝国的敌人。
似乎哪怕一丝关联,都是在为自己的信仰蒙上世俗的灰尘。而俗人凡物,凭什么与神并肩?
白起冲了上来。
沈黄泉不敢再托大继续只用杀破狼法诀,而是用起了自己最擅长的道法。
叱风咤云,碧落黄泉。
两人的头顶阳光不再。
缥缈的云停在上方的天空,渐渐积蓄,而后浓重。
沈黄泉最强的道法,已经足以引动天象!
白起的戟刺在沈黄泉身前一尺处,再无寸进,像是刺在一团厚重的棉花上,或者是云上。
而后一股巨力从云里反震,白起倒飞而出,耳畔还有沈黄泉的话:“我不是很清楚你们秦国和阴阳阁在搞什么鬼,或许宗主有更清晰的猜测,但是我元宗没有人在乎那些。或许我们只不过是你们利用的棋子,但是我们不会说。”
白起杀意更甚,再次冲上,这一次他的气息更强,显然已经到了此时他的巅峰状态。他的大戟以肉眼难辨的频率快速震颤,似乎要脱手而出一样,身周的天地元气都被禁锢,而后强行拘禁刺向沈黄泉。
大戟旋转着,如同毒蛇吐信,带着空气旋成漩涡的湍流。
愤怒之下,往往会让人超水平发挥。
沈黄泉的眼中掠过一抹赞赏:“这一招,致知已无敌。”
沈黄泉抬起双手,指尖缭绕着浓白的云。
一股奇异的阴影在弥漫,白云逐渐化为浓墨,乌云压顶。
黑云压城城欲催。
城尚且难挡,何况一杆画戟。
画戟的两端月刃疯狂旋转,空气片片碎裂,又被云气缭绕填满裂痕,终究无用。
白起再退,巨力反噬,嘴角溢血不止,甚至全身经脉都有些破损,不少血管直接被震裂。他的甲胄尽毁,已成碎片,里面的一身长袍很快被身体渗出的鲜血浸透。
浑身浴血,望之凄惨。
沈黄泉似乎也费了不少力气,喘息两声,又说道:“我今日与你一战,虽然有试探和喂招的想法,但是也没有留手。你很不错。”
被打退后就没再动,而是一直调息的白起忽然浑身气势爆散,浸血的战袍无风自动,衣角滴落的鲜血都被吹远。
他的气势一直在上升,此时上升的愈加猛烈,已经超越了他本身的境界。
所以也就超越了致知境的境界。
而致知境往上,就是极堑境了。
“别自以为是,好像我的长辈一样。”
虽然白起低着头,声音也很低沉,但是这突兀的一句话里却有着很明显的再也忍耐不住的愤怒。
一如贪狼星毕露的凶性。
方天画戟颤动不已,发出从未如此凄厉响亮的颤音。
远处无论是正道的高手还是元宗的长老,乃至刘纯裕和瞎了眼的元靖都微微侧头。
每个人的脸色不尽相同。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致知境巅峰,却多了一位极堑境的顶级高手。
否极,便是泰来;天堑,便是前进。
或许杀神在这一天才真正的来到世上,或许凶星在这一天才真正的觉醒。
大戟第三次刺了出去。
甲光向日金鳞开。
漫天的云都晦暗了下来。
金色的璀璨锋芒萦绕在大戟的戟尖,而这一杆大戟就插在沈黄泉的胸口内,严丝合缝,甚至没有缝隙溢出鲜血。
沈黄泉面色平静,身体内的骨骼、筋脉、内脏乃至七窍九脉都在破碎。
“他当年授我一身武艺,但是不容许我拜师,也不让我叫他师傅;他让我轻易不得展示道术,说以后若是有缘,自然会明白为什么。其实无论正道还是邪道,我都不在乎,即便他不承认,但我依然视他如师如父,因为我明白,哪怕他只是举手之劳,改变的却是我的命运。”
白起在沈黄泉的耳边轻轻的说着。
“但是,这一切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白起,是大秦帝国的将军。他只是他,是我昔年的回忆。”
沈黄泉咧着嘴笑起来,带着欣慰的表情,点着头,慢慢的说道:“你错了。”
“我乃至整个元宗其实都不在乎你怎么想。因为即便你不承认,但是白帝游依然是我元宗的人,你学的也依然是我元宗的功法。白帝游为你的以后考虑,将元宗功法修改之后给你修炼,让你不至于被世人怀疑是邪道,我元宗又岂会害你。”
“无论是和你交过手的蔺姬、蓝菱,甚至是旁观的宗主,他们恐怕都明白你的底细,但是他们却都没有在正道修行者面前多说一个字不是吗?”
“白帝游自己都会说自己是元宗的白帝游,而你是否承认自己是元宗的白起却不重要。”
沈黄泉带着温和,甚至是惬意的微笑,正视着白起,一字一句认真严肃的轻声说着。
“在我元宗人眼中,你是否与我们为敌并不重要,你是否将你练的功法叫做天元秘典也不重要。”
“只要你的身体里蕴藏的是元宗的功法,你会的法诀是元宗的法诀,就代表着我元宗的传承不绝。”
“大道有载,江水不涸,这是本质的问题。”
“白帝游当年就是这么想的,而你,总会明白的。”
沈黄泉在温和的话语中碎尽了身体,然后闭上了眼睛。
而白起,只是沉默,身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