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法门会的最后一天开始,静蝉寺的警世钟足足响了九天。
每一天钟响九声,便是九九八十一声钟声。
来到静蝉寺的数百修道门派法门会结束后便纷纷启程回返,整个气氛有些压抑。
这一届法门会不同寻常,极为精彩,但是所有一切的惊异和谈资却在最后被警世钟声代替。新奇的见闻变成了人世之劫的预兆,甚至连当今天下众人知晓的唯一一位玄师广梦大师也卷入其中,言之凿凿,让人担忧忐忑。
这一天开始,中原诸国的天空中,便是无数的传信鸟来回飞翔,法门会的一切细节很快便传遍了修道界。其中尤其以警世钟鸣为重点,所蕴含的意味和涉及的心算玄师的预言,成了修道界公开的秘密。
之所以称之为秘密,因为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在修道之人口中相传,而各个门派的门人彼此却又是讳莫如深,对这个话题不加言论,只是彼此意会,互作不知。
而且,天下诸国的普通人们,都还不知情。
当日警世钟鸣,其声震天,传播千里。直接听到钟声的,几乎覆盖卫国全境。卫帝特令派使臣拜山,前往静蝉寺询问缘由,却被静蝉寺以佛迹为由掩饰。
很快,普天之下的所有百姓们都知道了静蝉寺钟鸣千里,佛迹降世的事情,却没有人知道发声的那口钟所代表的意义,还以为只是佛祖显灵。人们或者歌颂,或者称赞,或者惊异,完全不知被修道界瞒天过海。
而得知内情的修道界的反应便更要复杂而且耐人寻味。
天下各大门派着实骚动了一番,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如往常,但是事实上却暗地里互相来往更加频繁。修道之人最重天意,事关玄世之劫,大多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各个暗地里都会动一些心思。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将信将疑,觉得事关重大,不可妄言。即便是广梦大师出言,即便是警世钟的异象现世,但是这些人依旧小心翼翼。
各派回返,夏未名和暮夕也赶往夏国,要先回到寂清观。
就是漂泊不定的陌如墨也离开了。
陌如墨对于警世钟和法门会最后广竟大师的说法很是惊奇,东海可是没有什么预兆天劫的圣物和传说。只是她毕竟是一个外人,对于中原诸国的预兆并不怎么在意,显得很是淡然,和印瞳道过别就又离开了。
倒是印瞳和林瑶留了下来。
因为广梦要见印瞳。
广梦见到印瞳的时候,是在青蝉石那边的树林竹屋中。他坐在竹榻上,看到印瞳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算天下人天下事,但是算不出你。”
印瞳沉默着没有说话。
广梦干瘦的身体看起来很是虚弱,他苍老浑浊的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印瞳,喘息了几声之后说道:“你的沉默代表着很复杂的意思,但是好像对于我算不出你这件事,你不吃惊?”
印瞳想了想,终究还是很简介的答道:“是的,并不吃惊。”
广梦点点头,说道:“我对戒罪和广竟师兄的说法是,天道莫测,天道不让我测,我自然测不出来。所以我就算能够卜算天下人,但是算不出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是我对他们的说法,那么你觉得我为什么我算不出你呢?”
印瞳看了看广梦,而后眼光快速的挪开,慢慢的思忖着说道:“或许我的想法和大师您的想法是一样的。”
广梦沉默了一会,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说起了当今天下应该最关注的一件事。
“你信我吗?”
广梦这么说。
广梦一大把年纪,模样也苍老的不像样,然后加上这么一句台词,让人联想到的十足该是那种吊人胃口坑人钱财的老神棍,正好他还是一个心算玄师。
但是印瞳却很认真的说道:“我信。”
“就连天道降劫,生灵涂炭这种话你也信?”广梦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就连很多修道者都是不信的,只是慑于我这个玄师的身份和警世钟的神异,可是他们的心里依然不置可否。”
“信我的,因为修道者心性谨慎,深知天道难测,所以需要做好很多的乃至不可能的准备;不信我的,也是心性谨慎,深知天道难测,所以不能妄信这么重大的事情,也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到黄河不死心。可是你为什么就信了?因为什么?”
印瞳又想了想,说道:“哪怕是蒙空山的枫叶,澜沧江的水流,也都是会变的。既然这些自然的都能东西都是要变的,那么就说明世道本来就是会变的。世道要变,什么劫难也就很正常了。”
广梦有些迷惑的看着印瞳:“难道咒印师真的这么厉害?”
印瞳摇摇头:“事实上,之前我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可是没想到,居然会闹得这么大。警世钟鸣,天下修道者皆知,并不是好事。”
“这种事情,一旦公布,便会人心不稳。人心不稳,便会引起动乱,事实上,所谓的玄道之劫,或许从此时已经开始了。”
“你看的很透彻。”
广梦深深地看了印瞳一眼:“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算不出的原因?”
印瞳也一笑:“或许不止是如此。真正的原因,其实您是知道的吧?不过这种事情是不能说的。”
“我很好奇。”广梦叹道:“自从成为心算玄师,我就知道好奇是最不能有的一种情绪。如今我体弱多病,寿命无多,就是因为好奇得到的惩罚。但是时隔四十多年,我又一次好奇了。因为从来没有看到一个天道如此明显的显露在一个人类的身上。”
印瞳盘腿坐起来,说道:“天道无常,天道有常。法则是万物法则,也是天道的法则。花开花谢,生老病死,繁衍生息,都是天道的规律,都是天道的显现。”
广梦呵呵笑道:“你不愿意看到天道降劫?”
印瞳看了广梦一眼,说道:“大师看过母严经吗?”
广梦说道:“那位佛祖说的天道应劫,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是我却觉得很有可能。至于一千八百年前的那场乱世,苍生荼蘼,天恸地哭,就是修道者们都十去五六,甚至出现破碎虚空的事情,说是天劫,我一点都不奇怪。”
印瞳目光一轮,浑身陡然失了力,很少见的失了态:“这不是奇不奇怪的事情。您是玄师,从您嘴里说出来的话,只怕没有玩笑。天劫的事情。”
广梦突然打断道:“说不得。”
印瞳叹了一口气。
“天,是什么?那不重要。”
广梦看着印瞳,用沙哑的声音慢慢的说道:“就像我为什么算不出你一样,都是一些说不得的事情。”
“静待时变,静待世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