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改变主意了。我哪都不会去，你也不应该老跟着我。”她睫毛微颤，“走吧，你要离开白塔了，别管我了，走吧。”
说完，她用惊人的速度掠过我到门边，打开门，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我惊讶地看着半开的房门，难道这就是神之子真正的力量？她刚才的虚弱不是装出来的，但还能够用魔法快速移动。
大导师也不比我淡定得到哪里去，他垂下头，低声赞叹，“这、这是……空间移动？哎……就算在神之子里面，她也绝对是独一无二、无可比拟的那一个。”
我震惊地看着他，“这就是空间移动？弗洛提教授会的那种？”
大导师讳莫如深地点点头，“历史上，只有弗洛提曾经做到过，我曾经目睹他在世时的风光无限，而如今米莱雅是第二个能做到的法师……”
“老师，她到底怎么了？她的额头上那个印记……？”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了一会。
我留在办公室和大导师软磨硬泡了一会儿，但他没有再说什么，我也作罢，寻思着另找人打听，于是向他告别。
临走前，大导师沉思片刻，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不管米莱雅到底在想什么，肯定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我知道你在乎她，重视她，可是面对这种事，恐怕你无能为力，不如放手，让她一个人毫无顾忌地去面对。”
我的手按着门的铜把手，默不作声地听完，轻轻道了句谢谢，毅然推门离开。
我去了她们家，来开门的是瑞亚。她短发乱蓬蓬的，穿着一条睡裙。大概是昨天那几杯酒后劲太大了，她还迷糊着，见到我皱起眉头。
她赤裸着双脚，脚趾蜷缩着。她一向比米莱雅强壮，但她现在这样脆弱的样子，让我有种看到米莱雅的错觉。
“你来干什么？”她没好气地说，“我收到姐姐的传信了。你记不记得你的承诺？这才过了有没有半天？全给你直接捅到米莱雅面前去了。”
“对不起。”我立即道歉，“是我太鲁莽了。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是不小心被她听见了。”
瑞亚冷笑了一声就要关门。我急忙拦住，“她现在在里面吗？我有话想跟她说。”
“她不在。”
“那她去哪了？”
“她走了。”瑞亚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她又跑到哪里去了，她从来不跟我说的。”
“瑞亚，你听我说。”我挤进门缝，“我刚刚在白塔见到了她，她现在很虚弱很不对劲，我们必须要找到她，我怕她会出事。”
“可我不知道！她嫌我拖后腿从来不带着我……”瑞亚愤愤道，“何况她是神之子，担心她实在是有些多余。”
不。我想起在大导师那见到米莱雅时，她反常的表现，分明就是身体出了问题。
我向瑞亚说了，听了我的描述，她也意识到不对劲，犹豫了一会儿，从右耳取下一枚绿宝石耳钉，“这是她用来感知我方位的法器，应该也可以反过来感知她的下落，只不过我不会魔法，你可以试试。”
我接过那枚耳钉，尝试了几次才找到正确的咒语。我忽然听得到她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她就在我近旁。她喘得那样急，好像很不舒服。
我试图感知她的方位，一个熟悉的画面自我脑海一闪而过。
米莱雅压下了气喘，低声而又愤怒地说：“谁要你多管闲事！”
那枚耳钉传来的所有讯息霎时中断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呵斥我。
我看着手中的绿宝石，困惑之至地想，她为什么会在那里。我已经看到了她所在的地方，那是小时候我们经常一块去的一个山涧，离白塔不远。她很喜欢那个地方，曾经和我一同去过无数次。
瑞亚见我出神，着急地问：“你知道她在哪了吗？”
我点点头，“带上雪尔米拉，跟我来。”
雪尔米拉载着我们穿越国都进入山林。路上，瑞亚忍不住责备我，说我不该向米莱雅提起这件事。之后又责备自己，不应该一时冲动告诉我这件事。
我不以为然，米莱雅是神之子，那又如何？不管她是不是想推开我，我已经决定要一直站在她身后，那我就要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到达山涧附近时，雪尔米拉放缓了脚步，最后停下来，不肯再前进。
我俯身触摸大地，明白这是米莱雅释放的驱逐之境，我可以强行穿越，但瑞亚无法继续前进。我嘱咐瑞亚等着，吟唱给自己开辟前进的道路。
这个山涧其实很小，尽头是一个水潭。我前进了一段距离，便为眼前的景象吃惊不已。溪流的沿岸用魔法写下了细密的魔纹，沿着水流的方向不断增多，当我走到深处，岸边的魔纹已有一个巴掌宽。
布下驱逐之境的人似乎没有分心监察这边的情况，我十分顺利地走到了水潭附近。
我看见米莱雅的同时，她也看见了我。
她站在水潭的中央，而水潭的四周，一直延伸到山崖，全是密密麻麻的魔纹。它们像有生命一样，从米莱雅的脚下生长开来。这个书写在大地上的巨大魔纹，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像一头巨兽很快就要苏醒。我感受到它要喷涌而出的能量，不由得头皮发麻。
米莱雅看见我，显然有些心烦意乱。魔纹已经开始燃烧，整个山涧充盈着魔法的波纹。我想要施防护咒，以防被魔纹暴烈的力量波及，却发现身体中的魔法好像消失了。我惊疑的瞬间，一个浮空术将我抛向半空，我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盯着还在原地的米莱雅。她无所畏惧地矗立在魔纹燃烧的支点，风暴的中心。
一个巨大的石柱豁然出现在米莱雅脚下，它飞快地自水潭中央升起，直指苍穹，溪水霎时间溢满了山谷。米莱雅沉着地等待着，直到那个石柱停住，然后她双膝跪地，双手按着石柱的顶端，仿佛握碎星辰一样用力地引爆了魔纹，石柱登时崩裂，化作一潭碎石。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在空中失速下坠，赶在落地之前给了自己一个浮空术，还是摔得一身痛。
我爬起身，立刻奔向碎石中的米莱雅，她还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我扶起她，发现她脸色苍白，几欲昏倒。
“要你多管闲事，差点害死我。”她瞪我一眼，忽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魔纹引爆的瞬间，驱逐之境消失了。匆匆赶来的瑞亚看见半昏迷的米莱雅，着实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扶到独角兽背上，就往城内赶。
我焦灼万分地看着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米莱雅。她的额头上，那些蓝色的冰刃又出现了。这下我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奇怪的印记，它应该本是由六个冰刃组成，现在有了两个缺口，只留下四个。
米莱雅忽然睁开眼睛，强撑着对我说：“不要回白塔，不要找大导师。”
我不明所以，“为什么？”
“你要是不想害死我，就不要回白塔。”说完，她又昏了过去。
瑞亚牵着缰绳走在前面，慌张地问：“到底怎么了，搞成这样？”
“我不知道。”我紧皱眉头，诚实地说，“她焚烧了一个大型魔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瑞亚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都怪我。”她自责道：“我不该那么跟她说话。虽然我不会魔法，但是已经够幸运了，我不该跟她吵的……”
“你们吵架了？怎么回事？”
“她前几天说起过，她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能来参加我下周的毕业仪式了。我问她去哪，她不肯说。最近一年，这样的事还少？她无端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一直没告诉我她去哪，去干什么。我一时生气，说我只不过是一个驯兽师，她根本不在乎我。她情绪也不好，对我吼：‘你不是一直想当法师吗？我告诉你，这不可能。’我说我不稀罕，她却说：‘那样最好！你不是想知道我一直在忙什么吗？等我毁掉魔法，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法师了，你总该满意了！’”
我心中一惊，米莱雅纵然强大，也不该无端说出这样狂妄的话。
我想起来什么，怪不得那天在中庭，米莱雅情绪那么低落，她虽然脾气怪，但也很少说话那么冲。瑞亚带着雪尔米拉来报喜讯，两个人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我以为她说的气话，就没在意。但是……”瑞亚犹豫道，“刚刚我看到她额头的那个印记……她可能是认真的。”
我连忙追问：“你知道那是什么？”
“天底下恐怕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神之子了。”瑞亚摇摇头，“那是每个神之子都会有的，象征力量的六芒冰刃印记，只有在危急关头使出全力时才会出现。刚刚她额头上却只有四个，这……”
“说够没有。”独角兽背上的米莱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打断了瑞亚的话。她坐直了，吐出一口血唾沫，“告诉你们不要去白塔，没有一个听我话的。”
她烦躁地看了我一眼，“你别那样看着我，我没事。”
我们已经走到了白塔北面，远远就能看见高墙。
米莱雅跳下马背，打了个趔趄，挡开我伸去扶她的手，对我说：“记不记得我让你走。”又冲瑞亚，“你也是，多嘴。”
“我没事，我回家休息了。”说完她前行几步，消失在我们眼前。
瑞亚倚在门边，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我不会魔法。如果米莱雅真的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我阻止不了她，但是你可以。”
我心想，要是她真是神之子，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像看出我的想法，瑞亚说：“她在乎你的想法，会听你的劝。”
我抬起头看她，苦笑道，“真是这样就好了。”
“姐姐一直过得很孤独，除了我，没有什么朋友，可我又不懂魔法。你是她的朋友，她在乎你的想法。”
我心中一动，却看见瑞亚眼中有一丝失落。
“你知不知道她说的毁掉魔法是什么意思？”我问。
瑞亚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小时候她就经常悄悄对我说，这世界上要是没有魔法就好了。”
我失笑，一个法师说这种话，真是奇怪至极。
“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不明白，无尽的法力对她来说更是一种困扰。”她摊手，“好吧，其实我也不明白，但是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
瑞亚情绪低落，“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正当我想继续追问的时候，卧室门“吱呀”一声打开，米莱雅走出来，一看见我就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
“你没事了？”我担忧地看着她，“你刚刚伤得很重，我不放心。”
“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你在水潭到底做了什么？那个石柱是什么东西？”
她一听我问起这事，就没了耐心，“这不关你什么事。”
“你在做的事……是不是跟毁灭魔法有关？”
她一愣，看见瑞亚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但没有理睬我的问题。
我步步紧逼，“如果是真的，那跟每一个法师都息息相关，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你不愿意去白塔，是不是怕导师知道这件事？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找大导师，他肯定能搞明白。”
“纳维尔，你是在威胁我吗？”她好笑地说，话里已经隐隐有了怒气。
“不。”我摇摇头，“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我不能看着你伤害自己。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呵，我其实不介意告诉别人，只要他们不妨碍我的计划。而你呢？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之后，你会不会反对，进而带着其他人来阻止我。”她神色严厉，“这恰恰是我最不愿意看见的。”
“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我安静片刻，说，“只要不会伤害他人，我不会阻止你。”
“伤害？”米莱雅嘲讽地笑了，“剥夺法师的力量算不算伤害他们？毁掉魔法，把它从这个世界上抹杀，算不算伤害他们？”
“你什么意思？”
“我要做的事就是这个：我要让魔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陷入了极度的愕然之中，她是一个法师，甚至是最强的法师，她却想让魔法消失，她难道看不到魔法给法师带来的优势吗？我们从大自然中汲取力量，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常人费劲功夫才能完成的事。在君主眼中，我们有极强的战斗力，在平民面前，我们是神的选民。拥有凌驾在世人之上的力量，这有什么不好？
见我吃惊得半晌说不出话，米莱雅仿佛早就料到我的反应，嘲讽的笑意中又添了几分尖刻。她像陈述真理那样不容置喙地继续道，“魔法不是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更不是应该被人类掌握的力量。”
她垂下目光，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她说：“我不介意告诉你这背后的故事，只要你不会怨恨我。”
“诸神在上。”我轻轻摇头，不管发生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她好像得到了什么安慰，露出一个伤感的笑容，“话不要说得太早了，纳维尔。”
我看了看瑞亚，她也一样愕然，看来也没想到米莱雅的目的竟然真的是摧毁魔法。我们各怀心思地坐下来，静静地等着米莱雅的讲述。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临，群星闪烁。
听到最后，我手掌汗湿，大脑一片混乱，难以自持。
“你们猜，我是什么时候魔法觉醒的？”她是这样开头的。我和瑞亚面面相觑。她自问自答：“从出生的那一刻起。”
她的眼中是对往事的熊熊怒火和刻骨恨意，“所以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十五年前，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一个猎户的家中降生了一对双胞胎。她们出生没过多久，白塔来的法师和一群来借宿的陌生人为了争抢这对女婴，打了起来。双方都拼尽了全力，半个村庄被毁，村民死于非命，包括她们的父母。最后白塔法师略占上风，趁乱将她们带走。她们被秘密抚养了几年，然后送进白塔修习。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米莱雅这么说，“弗洛提教授早就知道下一个神之子会出生在那里，他提前派了白塔的法师去村里，准备护送我们直接去白塔，但没有想到敌人也早有布置，他们引爆的魔纹波及了半个村庄。”
我迷惑不解，“弗洛提教授？是那个……”
“没错，白塔的创始人之一，空间移动的发明者。”米莱雅颔首，“他也是神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