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最想听的情话，闭上眼睛仿佛也见柔软的光。女人轻轻按摩他的颈，每一块肌肉松弛下来而愉悦得阵阵战栗，如波浪扩散全身。
他被手机振醒，是探长。以往他都随叫随到，今天不行。
手机显示凌晨五点，他睡了好久。女人裸身靠在落地窗畔，点着烟火唱一首旋绕的歌，嗓音像极了王菲。
他自身后抱紧，一阵冰凉柔软，战士终于再燃雄风。她却用烟头烫他臂弯，他忍着不喊出声。
“我睡太久了……”他的声音低下去。
“没，我很好。”
她别过身来，同样拥紧他的身躯，交缠出一朵睡莲。她的口气里除了有一丝薄荷烟味，是丝滑柔软的热朱古力。
良久四目同闭，女人的手机铃声正是她哼唱的曲目，可以确定是王菲。
歌词依稀听清些，暧昧缠绵，带一点伤和暖。
“歌名叫《夜会》。”女人也按灭了电话。此刻无人能扰。
不是他的错觉，时光飞逝，但今夜不虚此生。脸庞挪移间碰到刺刺的胡茬，从一个女人身上，他并不以为意，露出不伤人的微笑。他知道她懂。
“每夜都是呢，这个时间谁都找不到我。”女人笑着，要点下一根烟。
他阻止，凑近她下巴，亲吻她的胡茬。如疯草一般，如果开灯就能看到黑色的细节，上帝用诡异的方式表达公平，太美的物事非要有奇妙的诅咒？
有一些湿，是她的泪吗？他不想确定，万一做得不够好……他将她的头埋入自己的胸，扎人的感受更加明显。
“我想听你的故事。”他亲吻她的额头，野菊香应不仅是洗发水。
女人点头：“好，帮我刮胡子。”
6
助理进入2310房间，脸因错愕张裂到可怖的程度，有失警员风范。探长只是包容地看，面无表情。
“赤裸裸的示威呀。”探长幽幽补充。
“可是……”助理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明明金经理是跟我一起进入房间的。他就在我眼皮底下被人杀死。”
“……探长您当时在厕所吧？他一定是趁这个空当……”
探长微笑，中年人独有的宽厚。他慢慢靠近助理，矮小的身段却像高山，光头于灯光下继续闪光。
助理不自觉后退，他上个月才跟探长组，算升迁最快的表现。
距他们一米是红木写字台，台灯不疾不徐散射柔光，可惜桌面沾染了些微的血迹。
探长依旧笑着，表情平静。突然转身，如人猿泰山用力举起台灯，砸在地面粉碎。他的脸孔涨红，几秒后又恢复平静。
“你有怀疑我吗？”探长问。
“绝无可能！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我很没用，我知道。”
“不是的，探长，我们一定要抓到剃刀魔！”助理从未有过的结巴，他开始想也许晋升本身是场灾难。
探长拍了拍他肩，终于再次微笑：“很棒，告诉我你想到什么，我们怎么破案？”
助理又望了一眼被一刀割喉的尸体，规律散射的血迹。一个小时前他还刚录下惹人厌恶的经理语录。他的大脑正经历一场比警讯考试更复杂的风暴，终于他想到：“我们应该马上去看监控！”
探长叹了口气：“你还是不太用功啊！酒店从昨天起有三天电力维修，所有对外监控全部整顿，监控室昨天起就放假，才由得金经理跟我讲他那天马行空的偷拍计划，他的监控是直接接入他自己的iPad的，可惜剃刀魔已将它摔得粉碎。”
地面的确有一个已被砸烂浸水的iPad，乔布斯复活也不可能修复。
助理痛苦地挠头，随即小心翼翼地问：“探长，我们要不要先上报，等鉴定科？”他忍住没说，台灯也是现场，探长本不该……
探长举起右手，正是这只手砸烂台灯，些微的碎屑划开了肌肤，显现一些血丝。他深呼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想让其他组看我们的笑话？”
助理再不知该说什么。
探长却开始递给助理一副手套，他对了对表：“你待在现场，五点前，一定要找出蛛丝马迹。不然，你的履历会很丰富，丰富到一直当助理，呵呵。”
“……好的。探长！”如果事先知道一切，助理真想学那个记者提前请假。今天是场噩梦啊。
探长还要走了他的手机。他只能蹲下身子检查地毯的干净程度。随着时间变长，尸体的血腥味愈发明显。探长究竟要他找什么呢？他的专业不是鉴定科。
“还有孩子，想一想，为什么剃刀魔喜欢用剃刀杀人，说不定能破案。五点，我来要答案。”
探长重重一声关上了门。
7
“我相信教授说的，剃刀魔一定会再犯案。所以微信上你选这家酒店，我挣扎了很久……”
女人继续咯咯笑着，他示意她别动，刚帮她打好泡沫啫喱，掏出里面最精巧的剃刀。这感觉很怪，他也常帮父亲剃须，她是他第一个女顾客……
“看了照片才冒险来的吧？”女人颇懂地沉吟。
他很细致地布局泡沫，专注到没听清她的调笑，继续自顾自说：“看到你照片我就想，死也要来。但发现剃刀的时候心里还是……”
“担心中了死神的彩票？”
“差不多吧……抬头。”
她望着他，他则专注地剃须，动作娴熟而浪漫。他被她望得有些羞涩，如果眼神是一种骚扰……
停手后静静端详片刻，缓缓地用干净的毛巾蘸水擦拭。像艺术家完成作品。深呼吸说一切就绪。
女人的眼神一直没离开他的举手投足，镜子里是自己晶莹的面容。脸颊开始绯红。忍不住告诉他有多少次她在羞辱中剃须，下巴总容易被剃刀划破，第二天的划痕很容易让同学想入非非。她会用好几个创可贴，像昨夜刚结束群架。
他想了想问：“父母没有发现吗？”
“他们没这个机会。”女人笑着补充，“十四岁和初潮一起来，青春期的馈赠吧。在这之前，他们出车祸死掉了。”
淡淡的沉默，女人像在聊别人的事：“我有想过几个借口，一直用不上呢。”
他什么也没说，自后抱紧她。
她调皮地拆了酒店的小牙膏：“你可能不够吃。”
“我才不要这种劣质的。”
她将牙膏挤入自己的唇齿：“现在你要吗？”
她来不及呼吸，温柔的男人强吻起来也可以很强势。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为什么都是我在讲，讲来讲去都是剃刀魔？某人不是要讲故事给我听吗？”
女人试着吞咽牙膏，喝完水后满是泡沫，呛到咕噜咕噜吐出来。
“我的故事很简单。凌晨两点后谁都见不到我，再帅的男人也赶他走。其实我一直很想看日出的时候有人陪。”
下一句她说得很轻，却清晰无比。
“好像实现了呢。”
8
探长再次推门而入，助理正抱着卷宗打瞌睡，他用脚将他踢醒。助理激灵起身，心跳狂乱，双目放光。
“探长，我真的找到一些线索！”
“说来听听。”
将之前卷宗尸首的照片摊放在靠近第六具尸体的沙发上，助理在心理上终于适应了这样的办公地点，他甚至有点感谢探长，人只有在极端的情境下才会发挥潜能。
他隐约闻到一股沐浴乳的清香，探长莫非在酒店洗了个桑拿？他定定神：“探长，我有重大的发现！我觉得剃刀魔是一个空手道高手，你看所有的伤口都呈现一致的姿态，他是用强有力的臂弯扼住对方，然后才一刀割喉的，这样的杀人方式非常简单干脆，麻烦在于很容易导致血液的喷溅，但根据犯罪心理学教授的说法，此人是个强迫症患者，说明他喜欢看到别人淋漓尽致的死法。那么此人一定是个身体强壮，练过武功，常年携带剃刀的人。为什么会携带剃刀呢？也许他毛发过于浓密，总忍不住反复修剪……对，他应该有漂亮的胡须！”
助理继续双眼放光地描述，探长若有所思。
“……我说的有价值吗？”助理又开始有点不自信。
“不能说没有啦。当然也可能反着来，说不定剃刀魔是跟我一样的光头，因为憎恨长不出毛发，才开始杀人泄愤。”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助理猛点头，又陷入深深的思索。
“我不是让你查看尸体吗？你怎么研究起卷宗来了？”探长不得不打断。
“……我对鉴证学实在没什么经验，翻来覆去半天一点收获都没有……探长，对不起！”
“不会，诚实是美德。”探长像是心情很好，他也戴了副手套，掏出一个老式铜酒壶，灌入一大口威士忌。他将酒壶递给助理，助理笑着推辞，探长依旧将手伸着，助理唯有接过，呛了一口。
“我觉得你有点分析是对的。这个变态很喜欢看人血喷涌的场面。”
“是的！而且我在想，这样的喷洒虽然他在背后，但也很容易溅到血。金经理很强壮，也许他溅到了血也不一定。我们只要盘查当晚可能沾染血迹的可疑顾客，说不定就有收获。”助理像是想到了什么，“探长，我们还不向总部汇报吗？”
“要想抓住真凶，不能打草惊蛇。每次剃刀魔都可以全身而退，难道你没想过，其实总部说不定有人通风报信？”
“怎么会？谁敢……”
“现在的八卦杂志要这样的新闻是会付重金的，人心不古啊。而且孩子，再换位想想，每次剃刀魔那么专业的杀人，说不定是警界的人所为也不一定。你不觉得吗？”
“……我没想那么深，探长。”
“不怪你。你毕竟还年轻。但你放心吧，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探长缓缓地从口袋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把剃刀，递给助理。
助理兴奋地接过：“探长，您找到了凶器！”
“你打开看看。”
助理小心翼翼地取出剃刀，只是一把普通的刀，由于夺去六条人命的意义，显现的白光隐隐透露一丝寒气，他缓缓地展开。
探长不知什么时候在身后：“如你所说，假如我是凶手，你是受害人，我应该是这样把你架住对吧？”
探长怎么那么有雅兴现场模拟？但找到凶器，案件的确推进一大步，就是不知道上面是否有指纹，所以助理小心翼翼地握着，一边配合探长。
“对方得很有力气才行，你很强壮，金经理也很强壮。所以你要是拼命挣扎，对方未必下刀那么容易，甚至刀很容易被对方抢走。但也可能他被抢走刀的目的是方便受害人自己将刀靠近咽喉，人在情急下会慢慢地举过东西，骨骼发出激烈的响声。你要做的仅仅是按动他的关节，轻轻地把刀送向该去的位置，就像他要结果自己的性命一样，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发生……”
“探长你模拟得真是太好了，就像你是剃刀魔一样……咳……咳……咳……啊……”
像瀑布一般，一个房间重复了第二次漂亮的喷涌。
“这次，我不会再脏了衣服。”探长轻轻地擦拭剃刀。
他的眼泪拼命地喷涌着，完全无法抑制，一边大哭一边享受他所迷恋的快感，持续达五分钟。随即他会非常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手帕将所有的泪都擦拭干净，从未让鉴证科有迹可循。
只有五分钟。而且越来越短，哭出来以后，又会陷入不能抑制的空。
这种空用多少酒精都无法填补。
他摘掉手套，用手机拨给记者。记者却按掉电话，想起来今日告假，他说过有艳遇。
临要关门的时候，他顿了顿，轻声叹息。
“孩子，你还是太粗心了。”
9
男人一边加大脚步，一边若有所思，差点闯了红灯被车撞翻。
早晨六点，天空已基本亮透，只是日出尚未出现。也快了，东方出现一线红潮。他要抓紧时间。
便利店的冷气让他打了一个激灵，刚好入秋，天气有一些扭捏。他挑了冰镇的啤酒和适合熬夜人士恢复元气的热朱古力，再加两个饭团要店员加热。等的时候思绪还停留在剃刀魔的讨论上。
“如你所说，剃刀魔很有可能是秃头。”男人顺着女人说的思路愈发肯定地点头。
“呀，天亮了。”女人的兴趣显然不在剃刀魔上。
“之前的五具尸体，除了地点靠近外真的找不出任何相似之处，但我都看过照片，也经过推理模拟，毫无所获，现在我确定了，是的，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浓密的毛发，有的是头发，有的是腋毛，有的是阴毛。这构成了剃刀魔的杀人动机……有趣又合理……”
女人有点无趣，但还是补充说明：“我刚开始长胡须的时候，你知道我最喜欢做什么？”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