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在谁的身上?”教授问道。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这么早来的原因——不会有任何证人。卡斯泰恩打算捐助了一笔可观的经费,来支持重建工作;整整一万美元。如果这笔钱通过官方渠道走,显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些官员们当中,腐败的流行程度就好像营地里的斑疹伤寒一样。教授拿到钱后,向他们许诺,这笔钱会被妥善使用。
现在,教授领着他们,沿着原来的铁轨残骸,前往火葬场的遗迹。地上漂浮着一层薄雾,随着他们行进的步伐,在脚边不断变幻着形状,就好像幽灵一般。
他们进到一片白桦树丛中。这里非常安静,几乎完全没有声音,甚至连鸟儿也没在这里歌唱。
在他们的右手边,是一些胡乱堆放着的混凝土和砖块碎块——原来的建筑物先是被拆除掉了,然后又被遗弃在这里。
“是德国人自己炸掉的。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他们走时留下的东西,一点没变。”教授向他们解说道。“有些人认为,这个建筑应该被重建,这样人们就能看到里面发生了些什么。还有些人——也包括本人,我们都认为,这里应该保留原貌,以此来纪念那些死者。”
对于埃米尔而言,他的选择完全是一目了然:“应该保留原貌。毕竟,每个人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我先离开,让你们做你们千里迢迢过来准备要做的那件事情。”教授说:“我会在大门那边等你们。但是,不要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
不要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教授的这番话,似乎存在着严重的误解。他不会明白,时间——它对于奥斯维辛的居住者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是对生者,还是死者。
埃米尔把其他人抛在一边,独自走到了树丛旁,在这非比寻常的安静当中漫步。这种安静简直使人窒息,完全称不上是宁静。如果十分仔细地去聆听,是否能够听到栖居在这里的、幽魂们无穷无尽的哀鸣声呢?是否能够听到他的母亲,还有孩子们最后说出的话语呢?埃米尔试着从那完全的无声当中,细细聆听似乎正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细小声响,听清楚他们在讲些什么——但是,当他刚一开始仔细去听,突然之间,就连哪怕一句话都听不到了。
而且,现在,当他到达这里以后,脑袋里又浮现出了一个新的疑问——自从离开奥斯维辛后,逐渐产生的大量疑问当中,又增加了一个不受欢迎的新成员。火葬场里的这个孔穴,是一个十分神圣的地方,对于消逝在这里的成千上万条生命而言,这里就是他们的家。而他,究竟有什么权力,可以在他们共有的这个家里面,再加上一个原本是属于他们压迫者当中一员?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再次回到这里时会是个怎样的情景。然而现在,他真的在这里了,却弄不太清楚自己的感觉。他回来了,但他又不算是真正回来。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个不一样的奥斯维辛,弥漫在此的那些回忆,并不是属于他的。
此时此刻,埃米尔心中唯一坚定不移的事情就是,自己必须满足麦斯纳的遗愿。他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只小金属罐,用手旋开盖子。少许十分细腻的、浅色的粉末,从瓶子里溢到了地上。
埃米尔手里紧紧握着金属罐,呆呆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道下一步究竟应该做些什么。然后,他走进了白桦树林,一边走一边将骨灰洒在大地上。这件事情,他完成得十分快,比他之前料想的要快得多,似乎是在担心,自己还没来得及做完,就已经改变了主意。当金属罐里的全部骨灰都洒光之后,他站在那里,回头看那些骨灰在大地上描绘出的图案——它们不会在那里停留太久;一阵强风刮过,或者下一场阵雨,这图案就会消失不见。
保罗·麦斯纳——不会有刻着他名字的墓碑。他的骨灰撒下后,所留下的唯一痕迹也只会停留在他们四个人的记忆里。埃米尔心里突然涌起很强的负罪感,应该慢慢洒下这些骨灰才是,应该更怀着敬意些才是。但是,现在已经太晚了。另外三个人——威利、埃登穆勒,还有卡斯泰恩——在旁边做了沉默的见证。直到埃米尔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之前,没有任何人多说一句话。
“我觉得,我们中间,应该有人出来说上两句。”威利建议道。
埃登穆勒此刻什么也说不了,他的双眼里,泪水已经决堤。
“我们应该念一段珈底什祷文。”埃米尔对卡斯泰恩说。
但是,这件事对卡斯泰恩而言,实在是有点过分了。“我曾经向你作了保证,钟表匠,而且,我也兑现了给你的承诺。但是,这件事——”他独自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火葬场的废墟旁。当他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就仿佛是在向四周无穷无尽的沉默呼喊似的。“没办法为他做。我没办法为他念祷文。”
“不止是为他,”埃米尔十分和善地说:“也是为了他们所有人。”
这是一个很重的请求。毕竟,卡斯泰恩对奥斯维辛的记忆,和埃米尔对奥斯维辛的记忆并不一样。卡斯泰恩对麦斯纳的人生一无所知。他只有属于他自己的那段记忆——关于死亡,关于失去,关于物质匮乏、承受痛苦,不公和仇恨……对他而言,只有这些,才是他对于麦斯纳以及麦斯纳他们那群人的记忆。
不过,终于,卡斯泰恩还是不太情愿地离开了火葬场的废墟,回到了他们身边。
“谢谢你。”埃米尔对他小声感谢道。然后,他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了一本书,开始以激昂的语调,用希伯来语诵读那本书中的内容。其他三个人,全部低下头来致礼。整个过程,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
“这段话说了些什么?”在祷文念完之后,埃登穆勒问道。
“这是在为死者们祈祷。具体的意思,不太好准确翻译过来,不过,大致的意思是:‘愿我主之名高起,受一切造物歌颂赞美。愿我主之统治建立,慈悲显世。受膏者,在你整个生命,以及以天国为家的时日里,将赐福予你,即刻而至,并无延迟。阿门,阿门。’”
“我始终都弄不明白的一点是——”卡斯泰恩努力使自己的说辞不会让人产生误解,“为什么一位党卫军的军官,会希望让自己的骨灰撒在这里。照我的想法来看,这是他此生当中,最后想做的一件事情。”
“麦斯纳是个从另外的人生当中成功转变过来的人。”埃米尔说:“他曾经说过,除了这里之外,他再也想不出这地球上还有其他合适的地方,可以撒他的骨灰了。他说,他会永远待在这里,祈求宽恕。”
卡斯泰恩默不作声,只是抬起头来,以略带讶异的表情,看着头顶那些铁灰色的浮云。永远——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够想象的范围。
埃登穆勒撩起衣袖,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得在教授返回来找我们之前,离开这里。”
“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埃米尔说。他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把它递给了威利。
“那是什么?”卡斯泰恩问道。
“是一副口袋象棋,”威利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要在这里下上一盘吗?”
“没错,就在这里下。早在很多年前,我们就应该在这里对阵了。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更好的、可以用来纪念他的方式吗?”
“别无他法了。我说,我们可要拼尽全力,下出一盘好棋来给他看才行。”
威利执白先行。他把自己的王前兵向前走了两格。埃米尔的走法和他一样。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威利转头看了一眼埃米尔刚才洒下麦斯纳骨灰的地方,说道:“你觉得,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来到这儿,专心看我们下棋了呢?”
埃米尔笑了。“是的,我敢肯定。”
党卫军位阶德中译法对照表
SS-Oberstgruppeführer:党卫队全国总指挥兼武装党卫军一级上将(最高集团领袖),党卫军一级上将
SS-Obergruppeführer:党卫队全国副总指挥兼武装党卫军二级上将(上级集团领袖),党卫军上将
SS-Gruppeführer:党卫队地区总队长兼武装党卫军中将(地区总队领袖、集团领袖),党卫军中将
SS-Brigadeführer:党卫队旅队长兼武装党卫军少将(旅队领袖),党卫军少将
SS-Oberführer:党卫队区队长(区队领袖),党卫军准将
SS-Standartenführer:党卫队旗队长(旗队领袖),党卫军上校
SS-Obersturmbannführer:党卫队一级突击队大队长(上级突击队大队领袖),党卫军中校
SS-Sturmbannführer:党卫队二级突击队大队长(突击队大队领袖),党卫军少校
SS-Hauptsturmführer:党卫队一级突击队中队长(高级突击队中队领袖),党卫军上尉
SS-Obersturmführer:党卫队二级突击队中队长(上级突击队中队领袖),党卫军中尉
SS-Untersturmführer:党卫队三级突击队中队长(下级突击队中队领袖),党卫军少尉
SS-Sturmscharführer:党卫队突击小队长(士官生、候补技术队员),党卫军本部上士或参谋上士
SS-Hauptscharführer:党卫队一级小队长(高级小队领袖),党卫军一级上士或上级上士
SS-Oberscharführer:党卫队二级小队长(上级小队领袖),党卫军上士
SS-Scharführer:党卫队三级小队长(小队领袖),党卫军中士
SS-Unterscharführer:党卫队三级小队副(下级小队领袖),党卫军下士
SS-Rottenführer:党卫队代理三级小队副(分队领袖),党卫军上等兵
SS-Sturmmann:党卫队突击队员(突击队员、突击兵),党卫军一等兵
SS-Obermann:党卫队组长(上级队员、上级狙击兵),党卫军二等兵
SS-Mann:党卫队队员(队员、狙击兵),党卫军三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