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4月
索拉辉特,党卫军乡村俱乐部,德占西里西亚
总决赛开始了。胡斯泰克下的是黑棋。现场的每个军官,都在对这个盖世太保之前粗鲁无礼的言行进行冷嘲热讽,同时希望布诺斯曼能够赢得比赛;与此同时,在场的军士阶层虽然有些尴尬,但也不会改变他们认为胡斯泰克将会代表他们凯旋得胜的主张。
麦斯纳感觉自己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作为这场总决赛的主裁,不偏不倚地进行判决,是他应尽的义务。可是,上帝知道,他多么希望眼前这个中士能够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下了十到十五分钟后,两边的棋局都没取得什么进展。这时候,麦斯纳冲着胡斯泰克轻声说道。“我不得不命令你停止那样做,中士。”
“做什么?”
“在轮到布诺斯曼上尉决定怎样走下一步时,一直以那种威胁性的眼神死盯住他——这会让人感到很不自在的。”
“中尉先生,不用担心我。”布诺斯曼稍有些气冲冲地回应道:“我可没那么容易被他吓到。”
观众们看这场比赛看得都十分专心——包括中将本人——因此,三人之间的这番谈话,实际上每个人都听到了。
“我曾经以为,这会是一场公平比赛的,长官。”胡斯泰克马上以带有攻击性的语调说道:“结果,情况却是这样发展的——军官之间相互勾结,来阻止低军阶的人赢得比赛,不是吗?”胡斯泰克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的这番话语是很有分量的。他抬起头来,死盯着麦斯纳,满脸的不服气。
胡斯泰克进车,以此来保护自己的王,布诺斯曼移后,以此威胁那枚进击的车:只要他再往前多走一格,就可以拿掉胡斯泰克的一个卒子,并且能够从斜线方向直接将军了。此时的胡斯泰克,用尽了全力,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不至于笑出声来——因为,面前的军官,已经走进了自己布置好的圈套。胡斯泰克飞了象,再进一步即可将军,这一步棋,使得布诺斯曼不得不去进行防御。但是,胡斯泰克飞象的同时,也让自己的后,暴露在了布诺斯曼的攻击范围内。布诺斯曼笑了笑,心里想着,胡斯泰克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他马上转变战略,不再攻击进犯的车,而是选择去吃掉那枚皇后。这下子,轮到胡斯泰克微笑了。不久之后,他就逼得布诺斯曼不得不连连移动王棋,来避免被他将军。王棋一共挪了三步,在这三步当中,胡斯泰克吃掉了布诺斯曼的一个卒子,一枚车,最后甚至直接吃掉了布诺斯曼的皇后。
局势的变化,极大地削弱了军官在盘中位置的战力。不过几分钟之后,胡斯泰克又下出了第二次抽将局面,这一次,他又吃掉了布诺斯曼的另一个卒子。此时,布诺斯曼只剩下一个车,还有一个象了。
麦斯纳对眼前的情况感到惊恐。莫非这阴险狡诈的小人,竟会赢过睿智贤良的智者吗?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从眼前的局势看,似乎确实如此。在这之后,布诺斯曼又坚持了十五分钟,然而,布诺斯曼在这盘棋中的命运,早在他被胡斯泰克吃掉皇后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1944年4月
帝国公众启蒙与宣传部,柏林
跟往常一样,施韦宁格在吃完午饭后,又拖到很晚才回办公室。在食堂里,他偶遇了一位十分年轻又很有魅力的女秘书——她被他的海外旅行经历,还有国际象棋锦标赛的趣闻轶事给迷住了。这位女秘书,她穿着一件V领的呢绒连衣裙,每当在餐桌上俯身过来,兴致勃勃地听他讲故事时,诱人的乳沟都会若隐若现。在她面前,威海姆甚至完全不打算隐藏自己一窥春光的意图,他拼命挺直身体,以便看得更真切些。看到绝美的风景——这就是旅行的全部意义,不是吗?聊到最后,她同意周五跟他一道共进晚餐,顺便喝些小酒。
回到办公室后,他发现格奥尔格正在生闷气。“你的调离申请肯定是被拒掉了——要不晚点再说吧,威利。其实,这事儿肯定是办不成的,你很清楚。”
听到格奥尔格这样说,施韦宁格眼珠子转了一圈,若有所思,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法尔特豪森正在找你,他要见你。”格奥尔格继续说了下去,“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太高兴。”
“不高兴?照这样看,他会告诉我的,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老人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他就是这样一头令人时刻感到痛苦的怪物。”
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威海姆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离开他们这间小办公室,动身前往走廊尽头的大办公室。
“进来吧。”敲门之后,里面马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回应。
威海姆走了进去。在他这方面看来,自己完全没有紧张的必要。法尔特豪森要找他聊的,肯定是之前面试的事情,而且,他很确定,那场面试进行得不赖。“你想要见我吗,法尔特豪森先生?”
部门主管从办公桌上堆着的一叠叠文件资料当中抬起头来。他的样子,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单调无聊,缺乏生气。“是的,我找你,是关于你申请调往施韦泽先生那里当他助手的事情。”
威海姆明显感觉得到,法尔特豪森的态度改变了。此刻,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高兴——那显然只代表着唯一一件事。
“我很抱歉地通知你,你的申请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但是……”威海姆对这个意料之外的回复,感到十分震惊。“你确定这中间没有弄错什么事情吗?”
听到这话,面前的主管甚至笑起来了。“没有弄错任何事,威利。你会一直待在这儿的——最好习惯这点。”说完这句话,他又继续埋头工作了。
威海姆昏昏沉沉地转身,打算离开主管办公室。在他快要出门,走进过道里的时候,主管又在他身后喊了一句:“你以为自己是谁——第二个马克思·阿曼吗?”
威海姆闻声停步,转身问道:“什么?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法尔特豪森再次抬起头来。“别多问了,你会自己想出来,我这样说是个什么意思的——但愿吧。”
威海姆花了好长时间,才走回到小办公室里。在离开之前,他曾经是那么确信,自己能够调职成功的。
“威利,你看上去像是刚被狠狠揍了一顿。”格奥尔格说。
年轻人一下子瘫倒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没准,我真是被狠狠打了一顿。”
“法尔特豪森都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我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第二个马克斯·阿曼。”
格奥尔格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究竟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先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接下来又忍不住,低声哂笑了起来。
“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格奥尔格强压住发自内心的笑意,开口说道:“那个该死的法尔特豪森。他可真是个见了鬼的喜剧演员啊。如果真让他当喜剧演员谋生的话,可能都没办法糊口吧,但这次这个段子讲得可真是……”
“好吧,你觉得我被否掉这件事这么滑稽好笑,我可真高兴啊。”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格奥尔格一边继续忍笑,一边向威海姆解释:“法尔特豪森在用他所独有的扭曲愚蠢方式在向你解释,你之所以得不到这份助手工作的原因。”
“是的,我完全看不出来。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因为你是个只有一只完整手臂的残疾人。戈培尔不喜欢残疾人。因为,这会使他想到,自己也是个残疾人。待在宣传部三处这个地洞里面,坐井观天,在这个战争年代里,并不算是什么苦差事,但是,如果你想要跳出去,做些其他事情的话——还是算了吧。马克斯·阿曼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马克斯·阿曼和领袖是旧相识——而且,他还全权负责《帝国报》的编辑和发行。”
听到这句话,施韦宁格突然灵光一闪,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帝国报》,这份每周发行的报纸,正是戈培尔会刊登自己所写社论的地方。“马克斯·阿曼——他也只有一只完整的手臂吗?”
“是的,他只有一只手臂。另外一只手,是在三十年代时的一次打猎事故上丢掉的。有人说,弗朗兹·冯·埃普骑士故意开枪射他,使他被迫截肢,成了残疾。”
威海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相信格奥尔格的八卦。“你究竟是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的?”
老人笑道:“这么说吧,如果你跟我一样,在这个地方待了足够长的时间的话……”
威利愤怒地扫视了一眼他们这间小办公室,怒吼道:“天呐,我还真宁愿死掉算了!”
1944年4月
索拉辉特,党卫军乡村俱乐部,德占西里西亚
带着一份高级将领特有的气派和尊贵,古吕克中将正式向比赛的优胜者颁奖——先是给胡斯泰克,然后再给布诺斯曼。然后,古吕克中将决定,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向眼前这些军官和军士们说几句话。他不是个喜欢在公共场合做演讲的人,因为担心会说错话,或者说出的话会被自己的竞争对手们恶意曲解。但是,此时此地,他的状况十分安全。奥斯维辛很快就会发生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为了办好这件事,很有必要提前鼓舞一下将官们的士气。很幸运,希姆莱最近也做了一个相同主题的演讲——照搬上级讲话内容,古吕克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希姆莱也会把别人重述自己演讲内容这件事,视作一种荣耀。
“各位绅士们。”他开口道:“能够在我们这些一直持续战斗着的人们当中,看到如此良好的精神面貌,我感到十分满意——请注意,我没有说错——这里的每一个人,确实都是在持续战斗着,在打仗,就跟国防军任何一个在东部战线或者意大利前线奋勇杀敌的士兵一样。只不过,我们的战争,面对的是一个比任何苏联人,或者美国人,或者英国人还要更加狡诈、更加危险、更加残暴的敌人。我们的敌人正是那些犹太人——他们不放过任何微小的机会,想方设法来背弃我们的人民,巧取豪夺,偷窃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我们必须得严苛起来——不仅是对待我们的敌人,也要这样对待自己。我们绝对不能让自己放松警惕,一旦放松,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灾难。
“关心犹太人在劳工营里的生存状况,或者向他们作出让步,都是违抗日耳曼血统意志的犯罪。姑息养奸,不止不能够彻底解决问题,还会令我们民族的子孙,面临更大的困难。如果有人跟你说,使用妇孺来挖战壕,或者让他们在工厂里做苦力,是不人道的;如果这个人说,他没办法让他们去做这些事,否则他们就会死掉——如果有人说了这些话,那么,你必须这样回复他:‘如果那个战壕没有建好,如果那些武器没能装配完,日耳曼的战士们就会死去。这些死去的日耳曼战士,全部都是日耳曼母亲们诞下的孩子。你这样做,是在背叛自己的民族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