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明太祖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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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恩威莫测(2)

过去县太爷在衙门里面审案子,都是两班衙役,手里拿着木杖,如果被审的人不服,经常就要挨棍子。朱元璋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很威风,于是当了皇帝以后,就把县太爷的大棍子也搬到皇宫里面。上朝的时候,哪个官员敢惹怒他,他就让人用朝堂上准备好的巨杖当场打一顿,这就形成了明朝最为特殊的一个刑罚:廷杖。

我们翻开《明史》,那里面清楚记述道:

廷杖之刑,亦自太祖始矣。

(《刑法志三》)

廷杖这种刑罚,就是朱元璋时代发明的,而且也只有他老人家能够发明这样的刑罚。

《明史》中还记述了一位工部尚书薛祥,就是被朱元璋让人用巨杖打死的。这位薛祥还是早年参加朱元璋义军的“老革命”,当官以后名声也很好。他当地方官的时候,老百姓都拥护他,后来做了工部尚书。当时南京的宫殿刚修好不久,朱元璋坐在宫殿里面总听见房上有兵器相斗的声音。他这一疑神疑鬼,下面的人就说什么的都有了,当时的丞相李善长就说这是修南京宫殿的工匠用的厌镇法,想镇着朱元璋。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了,可是朱元璋迷信,就要把工匠们都杀掉,这时候薛祥站出来说话了:“你说工匠用什么厌镇之法,没有一点儿根据。工匠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呀?”朱元璋想想,也有道理,说:“不杀他们可以,那也得处罚,把这些工匠都阉割了吧。”薛祥坚持替工匠说话:“这么做不是跟杀了他们差不多吗?既然不是他们干的,就不应处罪。”结果救下了这些无辜的工匠。可是洪武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381年,薛祥自己却因为受牵连,竟然被朱元璋让人用巨杖打死了。

薛祥是牵连到了案子里而被杖刑致死的。可是有的时候,只因为一点小事,官员们也可能在朝堂上被朱元璋让人用大棍子打一顿。

我们前面说过的那位书呆子茹太素就是一个挨过廷杖的官员。有一回,他上疏陈述时务,写了上万言,朱元璋收到后就让人读给自己听。茹太素的这份万言书跟解缙那份可不一样,他在奏疏中说了一些朱元璋不爱听的话,比如朝中才能之士多年来幸存者百无一二,所任皆迂腐俗吏等等。

朱元璋大怒,把茹太素召到殿上,骂了一顿,当场就是一顿大棍子。可是第二天晚上,朱元璋又发现茹太素的奏疏中还真有可用的内容,其中说到的四件事都可行。朱元璋叹口气说:“为君难,为臣不易。朕所以求直言,欲其切于情事。文词太多,便至荧听。太素所陈,五百余言可尽耳。”五百字就能说清楚的事,你要写成万言书,那不是找挨打吗?朱元璋最终还是让人把茹太素讲的四件可行的事付诸实行了。

(《明史·茹太素传》)

这个茹太素算是幸运的,当时只是挨了一顿棍子,没丢性命,而有些官员却因为得罪皇帝,当场就被打死了。

一个名叫李仕鲁的官员,从小读儒家书籍,是宋儒程、朱的传人。朱元璋听闻他的名声,建国后把他召入朝中当了官。

朱元璋小时候当过和尚,对佛教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他当皇帝以后,一些和尚因为能合朱元璋的意,就被授予了高官。李仕鲁对这种做法很有意见,他只想推崇程朱理学,因此劝谏朱元璋说:“陛下方创业,凡意指所向,即示子孙万世法程,奈何舍圣学而崇异端乎?”他说理学是圣学,佛教是异教,劝朱元璋不要信佛。

朱元璋不听。看到自己的进言不被采纳,李仕鲁就请面见朱元璋,见到之后,他说:“陛下深溺其教,无惑乎臣言之不入也。还陛下笏,乞赐骸骨,归田里。”意思是说皇上您深陷于佛教之中,难怪我的话听不进去呢。既然如此,您就别用我了,让我回家去吧。说着他就把手里的笏放到地上。笏是明朝官员们上朝时拿的板子。这一下子可把朱元璋惹怒了。他让殿上的武士把李仕鲁抓住摔到大殿阶下,当场摔死了。

(《明史·李仕鲁传》)

另一名跟李仕鲁一样劝谏朱元璋的官员名叫陈汶辉,他对朱元璋说的话也很激烈:“自古以来,没听说过缙绅跟和尚杂居同事,同朝为官,还可以相辅相成的。如今勋旧耆德的官员们都想辞官不做,而那些一心求进的和尚却得到了升官的机会。比如刘基、徐达都被猜疑,李善长、周德兴都被诬告,这跟当初汉高祖时的萧何、韩信有什么差别?”他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得够重的,不敢再见朱元璋,没等大棍子打,自己就先投金水河自杀了。

三、皇恩浩荡

其实我们今天看来,这些被朱元璋处罚的官员都是耿直之士,是忠于朱元璋的。但是朱元璋的严厉让很多人胆战心惊,在他身边当官,那真是伴君如伴虎呀!所以有些当了官的就想罢官,有些地方上的儒士,觉得在朝为官,风险巨大,一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也就不肯入朝为官了。你再皇恩浩荡,我不要你这皇恩还不行吗?保命要紧呀!可是在朱元璋的时代,你不想当官也不行!

苏州有两个儒士,一个叫姚叔润,一个叫王谔,因为他们在地方上有些名声,被举荐入朝,朱元璋准备任用他们为官。可是这两个人拒绝入朝受官,宁肯在家当个老百姓。这不是不识抬举吗?朱元璋大怒,不但把他们两个人杀死,而且下令籍没了他们的家。

朱元璋这件事干得实在残忍得让人吃惊,就因为不愿意入朝为官,不仅本人丢了性命,家人也因此受到牵连,遭了殃。事后朱元璋自己也心虚,为了说明他这种做法的合理性,还专门下了一个文件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成说其来远矣。寰中士夫不为君用,是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

(《大诰三编·苏州人材第十三》)

意思是说天下再大,任何地方的人都是皇帝的臣民,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如今天下的士大夫有不愿意为皇帝服务的,那就是自绝于古往今来的规矩,就要杀掉他的本人,还要籍没他全家,这也不算过分之举。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皇权专制达到了极端的地步。我可以不让你当官,但我不许你不想当官!

你想不当官,就是你不想为朝廷服务,就是看不起我这个皇帝。所以不想当官也会惹来杀身之祸。

可是人是有思想的,有些儒士就是不想当官,怎么办呢?有人干脆自断手指,自残。成了残疾人,这样一来就可以不入朝为官了吧。

贵溪县有儒士夏伯启叔侄二人,他们就想用这个办法逃避入朝为官。二人把手指砍去一大截,说我残疾了,不能拿笔写字了,因此不能入朝为官了。可朱元璋哪能被轻易糊弄过去呀,他更生气了:这是存心跟我对抗到底呀!于是让人把他们抓到京城,亲自审问。

朱元璋问夏伯启:“当年战乱时你居住在什么地方?”

“红寇乱时,避兵于福建、江西交界之处。”这个夏伯启也真是不识时务,张嘴闭嘴“红寇”,指的就是朱元璋参加过的红巾军。

“你当时带着家人一起避难吗?”

“奉父而行。”

“既奉父行,上高山峻岭,下深沟陡涧,是不是用手扶着呀?”

“是用手扶着。”

“后来又怎么样呀?”

“后来红寇张元帅守信州,我就还乡复业了。”

“复业干些什么呀?”

“教学为生至今。”

话问到这里,朱元璋就明白了。这伯启叔侄二人,是认为朱元璋得天下非其道,因此不愿意为新朝服务。

朱元璋说:“你们不是就想学周朝的伯夷、叔齐吗?可是人家宁肯饿死,不食周粟,你们却以教学为生,不担心再有动乱,也不再怕人抢夺家财,这是谁给你的?”

这一回夏伯启叔侄无言以对了。朱元璋说:“我告诉你吧,你靠的就是我这个当今的皇帝,可是今天皇帝需要用你的时候,你却宁肯砍去手指而不为我所用,‘是异其教而非朕所化之民。尔宜枭令,籍没其家,以绝狂夫愚夫仿效之风。’”

(《大诰三编·秀才剁指第十》)

你这是不遵教化,不可救药!我要让你心服口服,再杀了你,以免以后有人学你跟我作对。

大家看看,在朝为官随时都会有杀身之祸,不肯入朝为官,也同样会招致杀身之祸,朱元璋统治下的这些士大夫的日子真的不好过。

当时有个疑犯,朱元璋想杀掉他,可是皇太子朱标不肯。御史袁凯在一旁,朱元璋就问他:“你说说我和太子谁对谁不对?”碰到这样的问题,别说一个御史了,就是当朝丞相也没办法回答呀。这个袁凯只好应付说:“陛下欲杀之,法之正也;今太子欲生之,心之慈也。”

(邓士龙《国朝典故》卷三《翦胜野闻》)

意思是说,皇上您要杀犯人,是按法律办事,当然好了。现在太子不杀这个人,是心怀慈悲,当然也好了。这袁凯够滑头的吧。可是他这个两头讨好的做法仍然对付不了朱元璋!朱元璋当时就不高兴了,说他这是耍滑头,想两面讨好,就把袁凯关到监狱里,三天不给饭吃!

袁凯一看小命危矣,干脆装疯,见到地上的脏东西捡起来就吃。朱元璋不相信他真疯了,说疯子不知道疼,于是让人用木刺刺他。袁凯忍住疼,对着朱元璋大笑。朱元璋这才把他放回家去。回到家里,袁凯也只好继续装疯。果然,多疑的朱元璋又派了人去他家中察看,看到袁凯睡在地上,一会儿对着来人唱歌,一会儿捡地上的狗屎吃,这才信以为真了。不过据说地上的狗屎是袁凯让人用糖做的,吃起来味道还不错。袁凯是元末明初文坛的名人,人称“袁白燕”。大约也只有他这样的文人,才能聪明机变,忍人所不能忍,居然侥幸骗过了朱元璋。

当时有一个左佥都御史名叫严德珉,因为有病想辞去官职,犯了朱元璋的忌讳。朱元璋就判他脸上刺字,发配到广西。后来遇赦放还,直到朱元璋的曾孙宣德皇帝的时候,这位严大人还健在。当时严德珉因为一些事情被巡按御史逮到衙门里,跪在大堂上受讯。问话之间,他说自己当年也曾经在御史台干过,知晓三尺之法。御史有点奇怪,问他当年在御史台当过什么官,他回答说,洪武中的台长严德珉是也。御史大吃一惊,连忙上前谢罪,把他放了。第二天再去拜访,他老人家早已卷铺盖走了——快快远离是非之地。

还有一次,严德珉到酒店里喝酒,遇到一位儒学教官,这位教官看到他头上戴个破帽子,脸上还刺了字,很是好奇,就问:“您老人家犯过什么罪呀?”严德珉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告诉这位教官说,国初法度极严,当官的多半都保不住性命,自己这还算是命大的了。说着起身向北面拱手,嘴里连声说:“圣恩!圣恩!”

这位严大人说“圣恩”恐怕真是发自内心的。他是经历了那个恐怖时代的人,已经被朱元璋洗脑了。不过也确实应该算幸运的,他这个“天子罪臣”离开了官场,还能当个平民百姓,落个长寿。而那些脱离不了官场,在朱元璋身边的“罪臣”,运气可就比他差远了。那些“罪臣”会是什么下场呢?我们下一讲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