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郭沫若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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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关于目前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1]——答《新建设》编辑部问(1)

一历史研究的方向问题

在今天,作为学术研究总的方向来说,应该是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史学研究的任务自然也不能例外。方向已确定了,问题是如何去走,亦即方法问题。这一点,同样也是很明确的,我们必须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方法,即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历史研究也应该走群众路线,集体地从事有计划的分工协作。这样就可以做到“多快好省”。

方向确定了,方法也找到了,那么,在史学领域里,要搞些什么呢?通史应该搞,专业史、断代史也应该搞,党史当然更应该搞。此外,世界史、亚洲史的研究也要积极开展。专业史的范围很广,其中包括思想史、经济史、文化史、文学史等;在文学史中又可分为诗歌史、戏剧史、小说史等。特别是工艺史,这是劳动人民进行创造性劳动的历史的一部分。劳动人民创造的工艺品,丰富多彩,值得我们注意。例如剪纸的花样就很多,其他如用草木编制的、象牙雕刻的各种工艺品,花样之多且巧,足以惊人。但是,研究工艺发展的历史,我们还未予以充分注意,今后应该重视起来。

一部中国通史,是中国整个社会的全面发展史。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观点,编写出一部完整的中国通史,这是大家所一致期待的。当然,中国通史的著作,现在并非没有,但我们希望能有更好的通史编印出来。除通史外,专业史、专题史(如对某一个历史人物、某一件历史事实的研究)、特别是各民族的发展史等等,都应该注意。过去中国史书上所反映的中国历史,对于少数民族很少注意,这是一种不正常的情况,也是不符合历史真实的。各民族的发展和贡献,它们同汉族的关系等等,都应该好好研究。

通史要搞,断代史也要搞。断代有两种方法。旧方法是以朝代为段落,譬如研究夏、商、周、秦、汉……等等朝代的历史,研究这样的断代史,本身并不能说有什么不对,重要的是看站在什么立场、用什么观点方法去研究。只要立场观点方法对头,历史上的某一个人物、某一件事实,尚且应该研究,为什么一个朝代的历史就不可以研究呢?断代的新方法是根据社会发展的五个时期来划分段落。应该研究这样的断代史,当然更不用说了。

近几年来,工矿单位日益增多,特别是人民公社,更是最近出现的崭新的事物。很多人在编写工矿史、公社史,这是很好的现象。在工矿和人民公社中,真是大有可为,有很多出色的、可作为典型的单位。大型工业如鞍钢、开滦,农业如安国、遂平,乃至如毛主席称赞过的河北安平由三户贫农搞起来的“穷棒子社”,都可以成为典型。把这样的典型单位的发展过程写出来,对其他单位可起示范作用,对全国人民都有教育意义。所以编写工矿史、公社史,或者工矿、公社之外的其他企业或机构的历史,并且尽可能把它们写好,这是很有价值的。这的确是历史研究的新的方面。但我希望不要把写工矿史、公社史等和搞通史、专业史等对立起来。工矿史、公社史除提供典型之外,主要在提供材料,需要我们在这基础上再加以总结、提高;使局部的东西成为更全面的东西。通史、专业史还是需要的,工矿史、公社史不能代替通史、专业史,但将来的通史、专业史的撰述却离不开工矿史和公社史。

工矿史、公社史,由什么人来写比较合适呢?我看可由各个单位自己来搞。工农群众的文化水平日益提高,他们完全有力量来搞。但也无妨由从事历史研究的专业干部选择几个重点单位,下去帮助他们搞。历史专业干部下去,用较多的时间,比方三年左右,帮助工农群众写各该单位的发展史,这是值得提倡的。工矿、公社是在不断向前发展的,它们的历史也就不可能在一次就写完。因此,下放的历史专业干部需要有定期“瓜代”的制度,轮流下去,继续不断地帮助编写。这样,既便于写出典型单位的历史,同时也可以训练历史专业干部,使理论和实践很好地结合起来。

现在中国科学院有历史研究所,还有考古研究所。设立专门的研究所来研究历史和文物,这在我国古代是没有的。中国古代只有官方的修史馆或半官方的、私人的修史集团,他们的任务,着重在编修前一代的历史。今天历史研究所所做的主要是从文献中研究以前的历史,我认为,业务范围还可以扩大。中国古代修史的优良传统有继承的必要。历史研究所的工作,应该侧重到修史方面来。在我国,有很多历史应该写,而还没有组织人来写,即使在写也还没有写出较好的著作来。例如,五四运动、五卅运动、省港罢工、红军长征……等等,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可是至今还没有有系统地加以叙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所进行的五大运动,三大改造,也还没有在科学的基础上写出著作。这都是历史工作者应该作的。

以任务带动科学研究,是个好办法。自然科学的研究已经在这样作了,社会科学的研究也应该如此。在史学工作方面,我觉得可以组织力量,规定任务,来进行工作,譬如成立小组,编写抗美援朝史之类,这样做,既可以训练人才,也能发展史学。如果脱离任务,孤立地进行研究,是不容易搞出成绩来的。最近,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和院外有关单位合作,集体地编写中国通史,这可以看作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当然,除集体编纂外,我们也应该欢迎个人撰述。史学工作中也尽可以百花齐放,只是集体编纂的工作,我们以前忽略了,这是值得注意的。

二打破王朝体系的问题

旧时代的史书,是替帝王将相作家谱,那种编写方法,无疑地是应该抛弃了。我们今天研究历史,应该打破封建王朝体系,这是对的。

但打破王朝体系,并不是要求把中国历史上的朝代抹掉。事实上既存在过朝代,如何能抹得掉呢?我们要打破的是旧的历史观点、封建正统观点、专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办法,而不是简单地把王朝抹掉。如果我们的立场、观点不对头,即使抹掉了王朝,也依然写不出为今日所需要的历史著作来。

历史研究的总的方向和方法,前面已经谈过。在这个总的方向和方法的指导下,研究某一个朝代的历史是允许的。这些朝代的称号、年号等等,也没有删掉的必要。在我们看来,夏、商、周、秦、汉……等不过是A、B、C、D……等符号;帝王的称号,也犹如张、王、李、赵……等姓氏一样。中国历史上帝王的国号、庙号、年号,几千年传下来,已为大家所熟知的,就沿用它们,实际上也只是当作一种符号罢了。至于历史上的编年,如果单提年号,如说建安若干年,或贞观若干年,人们不容易马上知道究竟距今多少年;如单提公元若干年,也不容易马上知道究竟是何朝代,因此,以采用双轨制为宜,即把王朝纪年和公元纪年同时并列,这对读者是很方便的。

历代的帝王,都是有姓名的,但一般人只记得他们的姓,至于名字,就很少有人说得出。有的历史书上不写帝王的称号(如明成祖、宋太宗等)而直接写他们的名字,这样反而使人不懂。我们在历史著作中称他们为帝,并非表示对他们尊敬;称他们为太祖太宗,也并非就真是我们的祖宗。实际上都不过是一种符号而已。要从中国历史上把王朝的许多称号完全抹去,反而有很多不方便。

历史是发展的。过去,许多人认为只有古代才是盛世,有人推到唐尧、虞舜,有人推到伏羲、神农。在外国也有类似的情况。直到马克思主义出现以后,人们才弄清楚历史是发展的。不仅社会的历史是发展的,而且生物的历史、地球的历史、整个宇宙的历史也都是发展的。总而言之,是后来者居上,现在比过去好,比过去进步。譬如奴隶社会总要比原始社会进步,封建社会总要比奴隶社会进步。我们如果能够站在历史发展的观点上,看到这一个阶段总比前一个阶段进步,这样就能够从历史事实和历史人物所处的那个阶段上去研究问题,比较容易评定它们的价值。相反的,如果用今天的标准去衡量历史,那么,可以写的,可以肯定的,就不多了。而这样做,即所谓反历史主义,显然是不对的。

总之,中国历史上既有王朝存在,在史书中就不好不提。写通史是这样,写专业史也是这样。前面已经讲过,旧的断代研究应该予以保留,当然也可以把它们包括在新的断代(以社会发展五大分期为段落)研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