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禹羌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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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连救多人的李永富

我第二次到北川史志办时,是在2009年5月6日的上午。当时我费了点劲才在安州大道边一栋民房三楼找到史志办的另一处办公室。

在一间大办公室里,史志办正在紧锣密鼓编撰《北川5·12大地震纪实》。他们从各单位征集、从网上搜集文字和图像资料,每天工作18小时以上。从2009年2月份开始到现在,已完成初稿120万字,搜集照片400幅。 “工作量太大,得夜以继日工作,目的是要尽快记载下地震灾难和抗震救灾的事迹。”

现任史志办主任黄宪礼,是地震后从组织部调来的。黄天清,主任科员,多年从事史志工作。35岁的李永富,原是陈家坝小学老师,2007年借调到县史志办。51岁的张明良,陈家坝中学教师。34岁的唐洪健,墩上小学教导主任。34岁的母智慧,原曲山小学教师。郑玉萍,擂鼓小学教师。

史志办很多人都是地震后被抽调来的。“活出来是最幸运的。我们每个活出来的老师都不容易……不想再去回忆,不想说……”开朗活泼、年轻漂亮的母智慧婉拒了记者请她讲讲一年来变化的要求。而52岁的党史研究室、地方志办公室副主任陈志伟,生性幽默乐观,极其健谈,同事们常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看来,北川史志办的干部们自有排解心理压力的方法。陈志伟说,地震中,史志办前任主任谢兴鹏、主任景莲彩和副主任科员、办公室主任施会3人遇难。史志办主任景莲彩是原宣传部副部长,文明办副主任,刚上任一年时间。谢兴鹏是除幸存的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主任赵兴武之外不可多得的禹羌文化研究专家,他的博客中有大量的北川禹羌文化研究资料。景莲彩对北川文化也很有研究,很可惜,他们都遇难了。

北川史志办的李永富在地震发生时,“阴差阳错”中营救了多人。他在《永恒的记忆》一文中详细介绍了他和同事们死里逃生并救援多人的经历——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是我永恒的记忆,这一刻,灭顶之灾降临北川,致使羌城破碎,满目疮痍,草木悲吟,生死阴阳两相隔。

我们14时30分上班,由于要去给史志办副主任陈志伟的电脑安装杀毒软件,我骑上摩托向陈主任的宿舍奔去。

我到达陈主任宿舍时,他还在午休。我进去后迅速把杀毒软件安装好,我看时间已经14时22分,离上班还有8分钟,我说:“陈主任,走,还有八分钟上班了,我给你关电视。”他原本还打算再待一会儿,因为平时与陈主任相处很随和,所以我就很直接地对他说。

于是我俩一同下楼,刚走到楼下,我突然记起移动硬盘还放在他家,我们又返回四楼将移动硬盘取出。下楼后,我骑摩托,他骑自行车去办公室。我到办公室坐下后,低头一看,早上给姨妹家带的东西还放在桌下。这时是14时25分,离上班时间还有5分钟。因为姨妹家的餐馆离我们办公室只有100米远,还来得及。于是我提上东西向姨妹家的餐馆走去。

大约用了两分钟的时间,我到了姨妹家的餐馆,当我走进餐馆的大厅时,发现他们都不在,我就大声叫他们,他们三人都从位于房子最深处的操作间应声而出,原来他们都在收拾餐具。

我说明了来意,相互打了招呼,我把东西放在吧台上。正准备离开去,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大地猛地一动,直觉告诉我地震了,而且我当时感到此次地震非同寻常(以前北川发生地震是常有的事,不过震级很低),来势凶猛。我未来得及多想,大声喊道:“地震了!快跑!”

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就随同我夺门而出,我们从屋里到屋外大概用了5秒钟时间。当我跑到屋外时,突然被摔倒,而且摔出3米多远。屋外是人行道,中间是一个大约50厘米的绿化带,外边就是公路。我滚在公路上,眼前瞬间已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黑烟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大地就像一头被激怒的怪兽,震动得更加剧烈,地面不停地颠簸,时而左摇右晃,时而上下翻腾,这种令人窒息的场面持续了近两分钟。

当时我抱着头爬在地上,感觉大地把人像拍皮球一样摔得一上一下,我想世界末日到了,今天可能会没命。“砰砰砰、轰隆隆、哗啦啦”的楼垮、地裂、岩崩的声音和人群的惊叫声不绝于耳,响声、哭喊声、惊叫声混成一片。

这时我不知道姨妹他们如何。稍稍定了定神,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他们终于答话了,说他们还好。我让他们趴在地上别动,别张嘴说话。在黑暗中,我同时又大声向周围的人群喊道:“大家别乱动,伏在地上,地震马上会停下来的!”大家情绪基本稳定下来。

地震停下来后,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为了避免被踩伤,我又向周围大声喊道:“大家别乱动!谨防踩伤,等黑烟过去再动。”

过了一两分钟,大地又在摇了,又是一片惊叫声。“轰隆隆、哗啦啦”的响声再次出现,那是楼房倒塌和老城区背后王家岩山体滑坡的声音。我再次向人群喊道:“大家别怕,这是余震,马上还会有频繁的余震,但都不会太强烈了。”大家安静了下来。这些都是以前从书上看到的有关地震的知识,没有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

果然,过了一两分钟后,余震再次来袭。从地震开始大概过了约10分钟时间,尘埃基本散尽。接踵而至的是悲号,奔跑,惨叫,我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可是信号已经中断。我环视四周,大惊失色:位于前面的烟草公司大楼,右边的广电局、蚕丝局、气象局、计生局大楼全部坍塌,左边的曲山镇政府办公楼、畜牧局办公楼、县政府办公大楼也是倒的倒、歪的歪,满目皆是残垣断壁。

再回头一看,刚跑出来的那座楼一楼已经陷入地下,旁边的那座楼倒在了公路上,距我大约2米远,我暗自庆幸,幸好跑得快,不然就见阎王去了。再向右后看去,发现姨妹他们四人都在那儿,我问了他们的情况,她们安然无恙,只是每个人身上、脸上、头上全都铺满黑灰,只见两个黑眼珠在转动,像刚从煤窑上来一样。

我们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一起,他们很激动地对我说:“今天是你救了我们几个人的命啊!”我说:“哎,不说这些,这也是巧合,我们都是幸运的人。”他们又问我伤着没有,我说应该没有大的问题,只是感觉肘部和膝盖部位有一点疼。我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上,手往眉毛处一摸,发现有血迹。当时还是吓了一跳,以为脸上受伤,他们给我看了看,结果不是,是肘部被擦破皮流的血,在黑暗中不知什么时间弄到脸上去了。我再看膝盖处,也被擦破皮,还在往外浸血,不过这两处伤都不严重。

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当时余震不断,每隔两三分钟一次,呆在原地很危险,就组织周围还处于惊恐中的群众转移到青少年活动中心旁边的开阔地带,然后投入到救援活动中。对面烟草公司垮塌的废墟中,有3人受伤,我就和几个壮年一同把他们从废墟中抬出放在开阔地带,并找来布条进行简单包扎,以防止流血过多。

刚将这3人安顿好,一位大爷跑到我身边说:“同志,你能带几个人去救救我女儿吗?她被压在烟草公司宿舍楼。”我立即叫了几名壮年与我一道随同大爷前往。我们赶到现场,发现那位妇女被几块预制板压着,还有一根梁,救援的难度很大。我们先用手刨,再找来一些木棍撬,结果无济于事,此时又找不到钢钎、铁锤,都感到很遗憾,只好告诉大爷,让他等救援部队用大型机械来施救。

从烟草公司宿舍楼出来后,我突然想起办公室的同事,不知他们如何,于是马上向办公室方向走去。走了大概50米远,我看见陈主任一瘸一拐地向我这边走来,我们相遇后,异常激动,相互拥抱庆幸。他也是从办公室往外跑时被摔在地上,膝盖处擦破了皮,红肿得较为厉害。我问他看见黄哥(另一位同事)没有,他说没有,我说我们往老城区方向走,兴许会找着他。果然不出所料,我们在公安局大楼前碰见黄哥,他也非常幸运,没有受伤。当时他正走到公安局大楼前,这座大楼只是严重倾斜,没有垮塌,所以他幸存下来。

到这时,我们单位还有两位同事不知下落,一位是史志办主任景莲彩,一位是办公室主任施会。我们3人商量一同去寻找她们,于是向老城区方向走去。行至茅坝中学(北川中学新区)下方抬头一看,只见悬挂的国旗在土堆上随风飘扬,景家山山体滑坡无情地将整个学校吞噬了,茅坝中学的400来名师生,只有一二十人幸运脱身,凄惨至极,洁净的校舍、朗朗的读书声,顷刻间化为永远的记忆。

昔日的楼房,昔日的街道,昔日的车水马龙,昔日的欢歌笑语,这时全没了踪影,如今街道上到处是残垣断壁,尚未坍塌的楼房东倒西歪,扭曲变形,倒塌的楼房露出的钢筋扭得******,输电杆、通信电杆或横或竖,或倒卧路面或斜倚在废墟,电线、光缆你缠我绕,乱七八糟;鲜活的生命变成奇形怪状的死尸,特别是小河街那些被景家山上的滚石砸死的遇难者,其惨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受伤者的呻吟声不绝于耳,谁料想到好莱坞电影里最血腥的场面就在眼前!如果真有地狱的话,我相信这就是地狱。我们远远看见老城区那边被铺天盖地垮塌下来的滚石和泥土掩埋了大半,滑坡的王家岩还在继续逞余威,不时有滑坡体把没有掩埋的建筑打倒,或撞上本已摇摇欲坠的楼房。

在北川大酒店前,我们碰见经大忠县长带了几人从老城区过来查看新城区的灾情。他们说老城区那边非常惨烈,死伤无数,大多数建筑物被滑坡的王家岩土石掩埋,老城区幸存者正向县委大院集中等待救援,县上已经派人出去报告灾情,他叫我们别过去了,回去组织幸存者在县政府大院内集中,等待救援。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眼中已经噙满泪水,我还有5个亲戚在老城区,而且处于最危险的地带。根据她们所处的位置,可能凶多吉少。事后,我们单位两名同事遇难,我的5位亲戚有4名遇难。

此时已经是下午5点过了,我直奔二叔的住所——位于新城区的县中医院宿舍楼。到达那里时,映入眼帘的已是一片废墟,哪里找得到二叔的身影?我已失去希望,眼中噙满泪水,我估计他当时在门诊部上班,而他们的门诊部位于老城区最危险的地方,根本无处可跑。如果没有奇迹出现,就遇难了。但我还是没有放弃,奔走于新城区的大街小巷,爬过一座座废墟去寻找,结果仍没有找到。后来得知他还活着,真算是幸运。当时他正准备出门,刚走到门框处就开始地震了,他就扶着防盗门框躲过一劫。

这时天色已黯淡下来。我迈着疲惫的脚步,怀着沉重的心情向县政府大院走去。此时,新城区所有幸存者都集中在那里,大概有3000多人,大家或站或坐,等待救援。

晚上19时30分,绵阳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左代富,绵阳市委常委、科技城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易杰赶到县政府大院,立即与********宋明、县长经大忠等县上领导研究部署转移群众及救援工作,并向幸存群众讲话,稳定大家情绪,决定天亮后有组织、有秩序地将被困群众向绵阳转移。

当晚,气温陡降,寒气袭人,很多人冷得打哆嗦。我们为了避寒,去找来一块窗帘,几人裹在一起。然而,大地仍在发余威,隔一段时间震动一下,引起大家一阵惊叫,老城区的王家岩更是不停地咆哮,整晚都在崩垮,轰隆隆的响声不绝于耳,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当晚有人说陈家坝也很惨,我更加为妻子和儿子的安危担忧,心里七上八下,一夜未眠,终于熬到天亮。

5月13日早上6点,县上统一组织群众向任家坪转移,而我却不能随群众去任家坪,我必须回陈家坝找亲人。我正准备走时,陈家坝的刘云看见了我,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在陈家坝小学。还有旅游局的纪检组长成满德,他对我说,我们顺便去陈家坝查灾,县上就不再安排其他人了。

于是我们3人冒着余震,还有沿途很多地方山体滑坡滚石的威胁,向陈家坝进发。一路甚是难走,用了4个多小时终于赶到陈家坝。和县城一样惨烈,位于乡政府后面的鼓儿山大面积崩塌,全乡还有多处大滑坡,好几个村庄被山体滑坡掩埋,还形成好几处堰塞湖。昔日山清水秀的小镇,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山河破碎,甚是凄惨。我们打听到幸存群众都暂时集中在双堰村,于是我们向那儿赶去。

在双堰村,我终于找到亲人,我们一家3口见面后,都热泪盈眶,我感觉自己是最幸运的人。在双堰村待了一会儿,由于上游有几个堰塞湖,加之天又降雨,这里也有安全隐患,乡政府决定所有群众向桂溪乡转移,学校老师组织学生一同转移。我妻子是陈家坝小学教师,于是我就随同学校师生冒着雨向桂溪乡步行而去。到达桂溪乡已经17时左右,学校又决定向绵阳转移。由于此时去绵阳的车辆已经很稀少,我们一家,还有几位老师未能搭上车。当晚一位好心的当地人让我们就在他们搭在公路边的棚下过夜。由于天降小雨,地面积水,根本无法睡觉,就在那儿坐了一夜。

5月14日,我们几经周折,终于到达绵阳,并与学校联系上,我就让妻子与儿子随学校一起。没有了后顾之忧,我便找到在九洲体育馆的北川救助站,到指挥部报了到,投入到全县的抗震救灾战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