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江老婆打开门,走出来,这妖货女人穿得确实很妖艳,身上有不少香气在院场里飘散开了,她走到槐树下,看看白菜,冷冷地一笑说,你想找我家的事,告诉你,是找不着的,难道别的畜生都不会踩?如果想要钱,就把话说清楚点,要多要少我都给!再说,我狗上午出去了,谁又看到它到你白菜地?
胡小琴说,这点你放心,没人看到我就不会找你,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你都听好了?遂一指赵老二,你说吧,是咋就咋说,我也不想你作假证把人冤枉了。
赵天江老婆把眉头收紧,就有点不像贵夫人的样子了,斜过眼目,看到赵老二脸上说,你看到了,确实是我家的狗?
赵老二把交叉的胳膊放下,双手下意识地拎拎裤子,又扬起右手搔脖颈,显然不好意思,脸上干涩地笑笑,没说话。他看着这有钱的女人,确实不好说啥,以前恩赐过他,比如说让他去鸡场铲粪,家里有好吃的,她亲自端一碗送到鸡场让他吃,现在在大家面前作假证,总还觉得有些亏心。他又把那双很瘦的手搓搓,还是没说话。
不说话,也等于作证。这下,赵天江的老婆就来了火,厉厉地骂起来,赵老二,人要凭良心,这几年我们对不起你是不是?食不供口时我们给钱,衣不供身时我们给穿的,别说是一个人,就是只狗也记得这点恩情!上午我家的狗出去了,你赵老二要是真不讲良心,就作个假证吧,该赔多少我就赔多少!
赵老二婆娘从屋里出来,身子靠在槐树上,听赵天江老婆这么说,她觉得这几年赵天江是给了不少好处,虽然胡小琴在年节时给过一次东西,但鞭炮仍没放赢人家。要是说到过日子,她始终记得赵天江的好处,人家有钱的人,骂几句赃话又有啥不行的?过去地主老财打人,现在骂几句就不行了?她用手捣了赵老二一下说,人家让你作证,你也不能瞎说。
胡小琴见这婆娘不让说,也很有点生气,说,你没看见,不用你作证;他是亲眼看到狗爬骚到了菜地,咋又说不得呢?他说他看到了,你能让他不说吗?
赵天江老婆看着赵老二,便仇恨地说,要作证,你现在就当我面作吧,我希望你说清楚点,那母狗是黄是黑还是白?如果瞎说,赵天江回来非掌嘴不可!
胡小琴说,赵老二,刚才是怎么说的,现在你还是怎么说吧。都知道你是个诚实人,是啥说啥,我还是那句老话,不想让你冤枉人。
肖四柱说,你就说你看到的经过吧,反正还有别人也看到了,狗子上午是到了菜地。
吴家大婶也有些不耐烦了,凶着目光把赵老二看着,要不说你就索性不说,为啥刚才人家没在这里你说得那样干脆?
赵老二把大家看了一眼,觉得全体都在指责他的不果断。于是,把目光望到胡小琴脸上,壮了壮胆说,太阳快当顶的时候,院子里是有一只母狗来,到菜地去了。
赵天江老婆说,你说清,那母狗是啥颜色?个儿多大?是谁家的?退一万步说,就是那母狗到了菜地,我狗没在家,有啥相干?你如果胡说,可得负责任!
赵老二婆娘说,都莫听他的,他在说鬼话,上午他在床上睡觉摊尸,阴魂去了人家白菜地?我上午坐门上剁猪草,没见院子来母狗。
赵老二见婆娘这样说他,怕众人说他扯谎,面子过不去,就怒怒地瞪了婆娘一眼,说,你知道啥?我去菜园时正好遇到狗子爬骚。
赵天江老婆指着赵老二的鼻子说,你不是个男人,是一只狗,如今也学会咬人了 !上午我男人出去买鸡饲料,狗就跟去了。她又扭头看着胡小琴说,我没有多少要和你说的,你可以问问你男人赵天成,他正扛着挖锄出门,也看到了。
胡小琴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菜就是你狗糟蹋的,非赔不可!
赵天江老婆把腰插了起来,说,你好大口气,我要是不赔呢?
胡小琴捣着指头,嘴里喷出唾沫星子说,你钱再多,与我不相干,我不相信蛇是冷的,不怕兔子跑的快,更不怕鹞鹰飞的高,不赔试试看!
这几年来,赵天江有了钱,老婆无形之中多了不少威风,人穷就志短,财大就气粗,在她看来,院子里的人就没资格在她面前耍狠。她见胡小琴这般嚣张,很有些恼怒,便也捣起指头来,说,我有钱又怎么的?买你那颗头我还是买得起!
两个女人斗起狠来,各自都在往拢贴近,一个有钱不怕人,一个无钱不求人,从情形上看,很可能有一场撕抓。肖四柱也是过去穷得没裤子穿的人,至今还恨地主老财王锡之,他看着赵天江老婆说,狗糟蹋了菜就该赔,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吴家大婶说,不赔谁也不会答应。赵老二好像有点怕了,一下一下往后退让,披着的衣服掉在地上,他婆娘给他捡起来,说他是大公鸡披蓑衣,嘴尖毛长的,你在床上睡觉,四面墙隔着,就能看到人家菜地有狗踩白菜?赵老二接过老婆手里的衣服披上,叹口气说,院子里就不应该喂狗子,惹得吵架。婆娘说,你正经事不做,只管****干事!
两个女人已经试探着抓对方,只是都还有点收敛,没有全部放开。周围的人都在往开让,腾出一个宽大的空间,等着两人打起来。大家都明白,胡小琴在打架上是胜者,而赵天江老婆这几年胖了,身胚虽粗壮起来,但没劲。
大家都在帮胡小琴说话,好像是一支啦啦队,给了她很多鼓励,使她胆子足了,伸过手就抓住了赵天江老婆的头发,死死地往地上拽。赵老二婆娘怜赵天江老婆了,去劝架,但有偏袒,把胡小琴的手往开掰,使胡小琴用不上劲,给赵天江老婆施展手臂的机会。肖四柱对赵老二婆娘的做法反感,用眼神递送给吴家大婶一个意思,让她也去拉一拉。吴家大婶是有名的蛮女人,上去就把赵老二婆娘摔出一个趔趄,嘴里说不要打不要打,却把赵天江老婆的胳膊抓得很紧,给胡小琴提供打的机会。
这时,大家正等着看一场好戏,恰遇赵天江回来了,他的狗也跟在他的身后。赵天江见几个女人纠集一团,自家女人已在遭打,就大喝一声,干啥干啥?狗也马上跟着主人狂叫起来。几双手停下来,众人一齐扭头看,只见赵天江乌丧着脸,从人群里走过来,站在槐树下,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狼狗跟赵天江很有感情,摇头摆尾紧紧跟着,在他裆下挤来挤去,赵天江无心与这畜生亲热,就重重地给了它一脚,狗一声叫,箭一样射出多远。胡小琴捋捋头发,把赵天江的凶脸看着,说,怎么回事?你看看这白菜就明白了。
赵天江把地上的白菜看看,仍不知其因,说,难道是我婆娘偷了你的白菜不成?
胡小琴说,你这狼狗耍风流,在我菜地踩得一塌糊涂。
大家都哄地笑了,说狗是嫖客。
赵天江老婆喘了几口气,双手梳理一下散乱的头发,恶恶地扫视大家一眼,说,有啥好笑的?我狗风流,也没和她姓胡的鬼搞。
胡小琴把脖颈硬了一下,手又指过去说,再骂就撕了你的臭嘴!你男人在这我怕了?我男人马上就收工回来,要打就试一回!
赵天江把脖子伸长,逼近胡小琴说,咋?你真要耍狠是不是?告诉你,在我面前莫来这一套,我说句小看你的话,耍狠你狠不过我,我打个口哨就有人来收拾你!我这人是讲道理的,有啥事好说好商量,莫说狠话。你说我狗子踩了你的菜,啥时候?谁个证明?你亲自看到了?
胡小琴说,你耍狠我也不怕,我知道你打口哨喊得来流氓地痞,但是,我胡小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今上午赵老二亲眼看到你狗在我白菜地爬骚,人证物证都在,还有啥可说的?谁说了狠话?谁又在耍狠?
赵天江听说赵老二作证,火打丹田起,这几年,虽说赵老二给他家做了不少活,但他也没有对不起赵老二的地方,钱物不断地给,使一个穷困潦倒的家,泛出了生机。现在,背信弃义,不讲感情,他这个有钱有势的人能受得了吗?他一步跨到赵老二面前,你再当我的面说一句,说我的狗子踩了菜,说哇!赵老二心虚,吓得一身颤抖,瘦黑的面皮上冒出了豆粒似的汗珠,退一步又一步,样子很狼狈。赵天江说,你狗东西阴魂看到我的狗子在菜地,上午我去买鸡饲料,狗跟在一块,它能到菜地吗?今天你不说明白,我要割你的舌头!原来我觉得你老实,现在看来你不是个好东西!
赵老二婆娘也吓得不行,走过去对赵天江说,大人莫见小人过,你饶他这一回,以后他再也不敢了。然后,放拳在赵老二背上打了一下,死东西,你还不赶快承认错误。
赵天江说,承不承认都行,我不割了你舌头是你儿子。
这时,赵老二一下跪在地上,用巴掌重重地打了自己的嘴巴,说,我不是人,没有脑筋,胡小琴逼我作证我就瞎说了,其实,上午我在家里睡觉,啥也没看见。
赵天江便指着胡小琴说,姓胡的,啥意思?没钱用了是不是?要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就直说,不要想这些歪点子,现在你都听到了,这是人证还是物证?遂扭着头把大家看了一眼说,都不要起哄,都不要对我挣点钱眼红,有本事也养鱼,也办养鸡场。现在证人就跪在这里,你们还有啥可说的?
胡小琴气得厉害,面对这种局面,她不知说啥好,只是咬着牙,想过去扇赵老二的耳光,这歹人实在不是个东西。
赵天江一时很有点得意,冷冷一笑说,真他妈穷煞急了,就想来搜刮我的钱财。遂将手伸进衣兜,一下掏出厚厚一沓钱来,在大家面前舞了舞说,有钱,我确实有钱,现在好时代,你们也可以挣呀。
肖四柱见胡小琴不说话,这口闷气就吞不下去。他对赵天江一直有火,都在一个院里,他起楼房,隔三插五把村干部和税务所的人接到家,吃吃喝喝,得意洋洋,好像土皇帝和地头蛇们,每天只为他一家干工作,别人都算不得人。他家大人小孩,倒像城里人了,天天都有新衣穿,还常常在外说,鸡肉吃厌了,糖果吃厌了,话说回来,就是过去被枪毙的老地主王锡之,也不曾这样在人前炫耀过。都是穷人走过来的,他过地主日子,别人过穷人生活,合理不合理?谁不生气?现在把钱拿出来在众人眼前晃,这岂不是在卖富?他怒怒地看了赵天江一眼说,赵老二不敢作证,我肖四柱敢作证,这白菜就是你狗子踩的,上午我亲眼见到的。
赵天江一下懵了,指着他骂了一句,你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安的啥心?
肖四柱说,你不要骂人,今天你耍赖谁都不会答应,这白菜你不赔说不过去!
吴家大婶对赵天江也反感,前年,赵天江女儿出嫁时,他为了显财,请来了八辆轿车拉亲朋好友,一辆大车拉嫁妆,在村道上一路展红,一路扬威,出尽了富人的风头。后来,吴家大婶女儿出嫁时,舍了家当,才置了三样嫁妆,惹得赵天江老婆看笑话,说,解放前女子出嫁也有七台八台的,如今才置三台,做父母的羞不羞?我女儿出嫁,一汽车嫁妆我还嫌少哩。这妖货的话使吴家大婶心里承受不了,这分明在看笑话。更让吴家大婶反感的是赵天江,这男人有了钱就不近人情,不让院子里的鸡猪到他门前去,说破坏了他家环境卫生,对老婆有个交代,见到畜生过来,你只管打。乡村人谁不喂鸡猪,给它们划定活动范围,岂不是耍恶又霸道?把这些想想,吴家大婶就气愤,见赵天江又掏出钱在人前炫耀,就不免恨他,遂接了肖四柱的话说,上午我也看到了,你狗子到了白菜地爬骚,是咋就咋,你们有钱人哪还在乎这点小钱?
赵天江说,说屁话,我有钱是我的,也不会乱给你们发救济。该给的,一万两万都行,不该给的,一分两分都莫想。你和肖四柱都说看到狗子到菜地,要是没去咋说?
肖四柱和吴家大婶都说,去了就去了,耍这种赖干啥?
院场又有几个人叽咕起来,说既然有人看到了,咋还这样不讲道理呢?
赵天江老婆说,都少给我起哄,摸着心窝说说,这多年你们沾我家便宜还少了?真是一碗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
赵天江气得不行,一跺脚说,就是踩了你的白菜,老子也不赔,能把我抬到西天去求雨?要在我赵天江面前斗狠,那就试试!
这句话自然是 惹火烧身,胡小琴见大家都在帮她证实,泼劲又上来了,冲上去就抓住赵天江的衣襟,挥掌就打了他的嘴巴,说,你有钱就不知姓甚名谁了?你有啥资格在我们面前充老子,老娘今天就得教训教训你!言毕又要打。赵天江老婆扑上去撕抓胡小琴,肖四柱和吴家大婶也一齐上,向赵天江身上打冷捶。其他人上去劝架,但都没怀好意,擒着赵天江的胳膊腿子,让大家打得顺手。
大家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胡小琴的男人赵天成从坡地回来了,把肩上的锄头放下来拎在手中,见自家女人耍泼,便一声喝吼,咋回事? 有啥不得了的事要打架?这一声喝吼起了作用,大家停下来,一齐看他。胡小琴怒威不减,说了狗子踩白菜的全部经过。赵天成说,你她妈也不是个讲道理的人,那白菜是我们家的猪踩的,上午我亲眼看到的,找人家干啥?一听这话,大家都觉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