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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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飞琼刺杀(1)

凝秀峰位于京师东南三里处,因是皇室禁地,寻常百姓皆不得进入,所以虽有凝秀之名,却一向颇为冷清,难有人迹。但此刻的峰腰处却有数名带刀侍卫守住唯一通往峰顶的山道,显得极不寻常。

峰顶上有三个人。两人于前,一人稍稍坠后几步。前面的两人一位紫服华袍,一位素淡青衣,并立于峰顶良久,俱无言语,只是望着山下被夜色缓缓覆盖的京城中逐渐亮起了点点灯火。坠后那位身着黑衣的中年人则是倒背双手,状极悠闲,避嫌似的挪步去看林中风景,暗中留意前面两人的说话。

苍茫的雾霭中,隐隐传来尚未归营守兵的马蹄声与号角声,透在薄寒的空气里,仿佛令那天地间的肃杀之气,在新月如钩的暮色中渐渐弥漫开来。

远山已盖上了轻霜,旷野已罩上了蜃气,潮湿的枫林缄默无声。只有那斑斑点点爬上了树干的青苔,掺杂在漫天飘舞的血色枫叶间,仿佛是这深秋时节京师中所最后剩余的绿色。

那华服男子已是近五十的年纪,却是白面长须,浓眉亮目,润细的皮肤不见丝毫老态,显是素日保养得方。他手中拎着一根三尺余长的管状物事,一张阔大的国字脸上不怒自威,沉声道:“此处名为凝秀峰,是京师方园数里的最高处,由此可俯瞰整个京城之景,所有城守布防亦皆入眼底,是以若非有王族引领,一向不准有外人进入。”

青衣人略一欠身:“八千岁月夜相约,想必不是为了看京城夜景吧。”

原来那华服男子便是当今皇上之胞弟、人称八千岁的泰亲王。他在皇族中虽是排行第八,却是先帝正宫唯一所出的皇子,在皇室内权望极高,可谓仅次于当今圣上一人之下。

泰亲王不置可否地微微一晒:“本王既然专程请宫先生走这么一趟,想必不会亏待与你,宫先生难道不想知道此次凝秀峰之行会得到多少好处么?”

青衣男子雪净的面上似是闪过一丝揶揄的笑容:“涤尘随国师精研佛法多年,人世间的繁华百象对我来说皆如过眼烟云,恐怕很难再引起兴趣了。”

泰亲王面上不悦之色一闪而过,冷笑道:“既然宫先生已致无欲无求的大境界,又何须千里迢迢来到京师?”

这被泰亲王称为“宫先生”的青衣男子名叫宫涤尘,乃是吐蕃国师蒙泊的嫡传大弟子。因吐蕃连年大旱,又遭瘟疫之变,此次来京师奉了吐蕃王之命奉贡求粮,却不料才入京师第三日,尚未及进殿面君,便先被泰亲王请来了凝秀峰。

宫涤尘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颧高眉淡,小口细齿,头束金冠,长发拂肩,相貌极为俊美,一身寻常布衣洁净不沾一尘,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从容不迫的味道。他的个头并不高大,声音纤细柔弱,瘦削的身材亦给人以相当文秀的感觉,但与京师中权势滔天的泰亲王并肩而立仍是丝毫不见拘束,一对修长入鬓的凤目于开阖间隐露神光。美中不足的却是他面色蜡黄,一脸病色,两个眼角边还各有一道甚不合其年纪的皱纹,乍见去就仿似是个久经沧桑的老人。

宫涤尘如何听不出泰亲王话语中的嘲弄之意,微微一笑:“千岁只怕是误解了涤尘的意思。其实人生在世,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文人寒窗十年盼题名高中;将士奋勇当先为金殿封侯;武者苦练名动江湖;僧道清修得窥天道;凡俗百姓奔波终日唯求一席温饱,就算佛祖一心求度众生,亦可算是有所念……只不过每个人所欲之事各不相同,千岁既然想投人所好,便应该先知晓其所好为何?”

听了宫涤尘不慌不忙的一番解释,泰亲王面色稍缓:“宫先生言之有理,刚才是本王莽撞了。却不知宫先生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宫涤尘淡然一笑:“不过是一些荒谬的想法,千岁想必不会有兴趣。”他口中随意回答着,心头却是微微一凛:以泰亲王堂堂千岁之尊,却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可见所图之事必是重要至极。

泰亲王自嘲般哈哈一笑:“区区俗礼自不会放在先生心上……”他脸现神秘之色:“不过等到宫先生见过本王特地准备的这份大礼后,必会觉得不虚此行。”

宫涤尘点点头:“千岁不妨明言。”看他脸上一付恬淡无波的样子,似乎接受礼物反倒给了泰亲王天大的面子一般。

泰亲王亦不生气,呵呵一笑,将手中那管长长的事物递与宫涤尘:“此物名为望远镜,乃是波斯国前年拜朝的贡品,可令视力达百丈之外,宫先生要不要试试?”

宫涤尘却不接那望远镜,略显倨傲地一笑:“国师曾传我天缘法眼,自信百丈内的距离无需借助任何工具,八千岁请自用。”

泰亲王碰了一个软钉子,面上却不见丝毫不耐烦,手指凝秀峰下灯火明灭的京城:“宫先生不妨仔细看看那朝远街前挂了四盏红灯的飞琼大桥。根据本王得到秘报的消息,待到了戌时末,那里便会出现一幕难得一见的景观。这就算是本王给蒙泊大国师准备的一份大礼吧。”

宫涤尘闻言凝目望去。他初来京师不久,本来并不熟悉京城内的街道建筑,但那四盏红灯在暗夜里犹为醒目,不多时便已找到。他虽然年轻,心思却极为灵敏,先见泰亲王如此工于心计地请他来此,而且声言这份大礼是送与蒙泊国师的,早已猜出必是泰亲王早就使人安排好,所谓探听到消息云云,无非是惑人耳目之语。虽不知道戌时末会看到什么惊人的景象,只凭泰亲王贵为皇室宗亲却不愿直承其事,只怕必将在进行某种不可告人的行动,或是与其京师中的政敌有关……他心中盘算着,口中却是不动声色:“现在离戌时尚有些时刻,八千岁可否先稍稍透露一些内情?”

泰亲王如何想得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会引起宫涤尘这许多的联想,单手将望远镜执于眼前,亦朝那飞琼大桥望去:“不瞒宫先生,打探到这消息本身便足足花了本王十万两银子。但只要宫先生肯一观,本王愿意再奉上二十万两。”他似是心疼银子般又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而等宫先生看完后,本王还要再出三十万两银子请你办一件事情。”

宫涤尘眉稍一动,沉声问道:“千岁有何吩咐尽可明言。”

“等宫先生看过这份大礼后,本王只希望宫先生能将所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蒙泊大国师……”泰亲王顿了顿,方才一字一句地续道:“你只需将眼中所见如实的告诉令师就行了,本王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宫涤尘长吸一口气,喃喃道:“难道六十万两银子,就只是为了让涤尘传几句话么?”

泰亲王揽须、颔首,悠然道:“或许几百句话也说不完。”

宫涤尘闭目良久,方才开口:“八千岁这个关子卖得好,现在涤尘实在是很有些兴趣了。”

泰亲王大笑:“有了宫先生这句话,可知不枉本王的一番破费。”

宫涤尘面上闪过一丝讽色:“比起这八千岁所费的心思来,这六十万银两却是微不足道了……”他当然知道这些银子都会兑现为粮草运回吐蕃,左右皆是国库所出,而泰亲王只需在皇上面前为吐蕃国多多美言几句罢了。

泰亲王面上恼色一掠而过,掩饰般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宫先生是个明白人,本王亦不多废话。不过本王可保证,若是宫先生见过了这份大礼,绝对不会后悔这笔彼此有利的交易。”

那原本袖手旁观风景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泰亲王与宫涤尘身后,轻声道:“这个消息乃是小弟刑部手下秘密探出的,那十万两银子的花费确是八千岁私下所出,绝无欺瞒。”他的声音细弱,却如尖针般直刺入耳膜中,令人听在心中极不舒服,似是修习一种奇异的内力。

泰亲王笑道:“高神捕是刑部中除洪总管外见识最为高明的一个,所以本王才特意请他来此,方便时对宫先生解说一二。”

那黑衣人谦逊道:“小弟偶尔打探到今日飞琼大桥上将会发生惊人变故,这才特来禀报八千岁。不过宫先生身为吐蕃蒙泊大国师之首徒,眼光独到,自不需多做解释,小弟只负责讲清一些来龙去脉罢了。”这黑衣人名叫高德言,供职于刑部。京师三大掌门中关睢门主洪修罗官拜刑部总管,他的五名得力手下被合称为京师五大名捕,在六扇门中的声望上仅次于“追捕王”梁辰,此位高德言便是其中之一。他年纪约摸四十左右,相貌普通,面白无须,生得十分瘦小。仿佛怕冷似的将衣领高高竖起,手上还拿着一方丝巾,不时挥动着。

宫涤尘叹道:“以八千岁的丰厚身家,区区数十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口中虽是如此说,心念却是电闪不休:六十万两银子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几近整个吐蕃国两个月的收入,以泰亲王之狡诈多计,又如何会甘心奉上?而泰亲王与高德言一唱一和,摆明将要在飞琼大桥上发生的事情与他们无关,更是欲盖弥彰。不过饶是以他的敏捷心思,对这神秘的大礼亦是猜不出半分头绪,只能确定即将在飞琼大桥上发生的事情必是非常惊人!

泰亲王满意的点点头,重又将右目凑近望远镜中,微笑道:“虽然时辰尚早,但以宫先生自夸的目力,大概已可看出一些蹊跷了吧。”

宫涤尘暗吸一口长气,运起神功,眼中景物霎时清晰了几分。

飞琼大桥架于流贯京师的内河之上,内接紫禁城皇宫御道,外连北城门。桥身长约十余丈,端首末尾分置双亭,亭上皆有御制蓝底金字题额,一名“积云”,一名“叠翠”。桥面以上等红木所制,下设六翼青石桥墩,五券拱形桥洞。因桥下洞孔玲珑相连,至晴夜月满时,每个桥洞内各衔一月,映着桥下流水金色晃漾,犹若琼浆飞沫,故以得名。

泰亲王悠然道:“前朝某帝三度挥军北上拒敌,此桥乃出城必经之道。因其屡战皆败,辖军伤亡惨重,士卒妻小皆夹于桥道边折柳送别,至此黯然,故坊间又名黯然桥。本朝太祖有感于此,令文武百官行至此桥时皆须停辇下马步行,以慰那些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

宫涤尘心头轻叹,像泰亲王这般势高位重的权贵,又如何能明了这“黯然”二字内所饱含的无奈离索之情。他心中所想当然不会表露出来,口中轻声道:“待我回吐蕃后,定会对吐蕃王上谏。先以贵国前朝某帝穷兵黩武为鉴;再重用一批似千岁这般体恤下情的大臣,方可保国力隆盛,不惧外忧内患。”他虽尚不明白泰亲王此举的用意,但已渐渐猜到必是要借用蒙泊国师的力量助其打击朝中政敌,不由心生鄙夷,忍不住出言讥讽。

泰亲王心头着恼。这个宫涤尘明明有求于己,却不卑不亢,丝毫无视于自己的恩威并施,还冷嘲热讽不休,令堂堂亲王颜面无存?有心发作,只可恨对方身为吐蕃使者并非朝中属下,偏偏奈何他不得。何况当朝亲王私下邀约外国来使本就于理不合,若是被明将军或太子一系知道了,小题大做一番,却也麻烦不已。勉强压住一腔怒火,闷哼一声:“听说宫先生在吐蕃朝中不过一介客卿,并无任何官职,想不到亦这般通达政事。”

“此次上京求粮原本无关涤尘之事,只是在国师力荐下方有此行。”宫涤尘如何听不出泰亲王的嘲讽之意,却仍是丝毫不见动气:“涤尘人轻言微,但国师对吐蕃王的影响力却是不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