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天成亦来了兴趣:“依我想大凡深山、殿庙等处皆有灵气,更能让高手汲天地精气,发挥出武功的最大效力吧。何况高手决战,岂容他人旁观,又不是在闹市中耍猴戏,自是要找僻静的地方。”
小弦一想也是道理,嘻嘻一笑,对物天成挤了挤眼睛。
物天成铜铃般的大眼一瞪:“为何对我挤眉弄眼?”
小弦吓了一跳,躲到水柔梳身后,喃喃道:“我看物二叔那么凶巴巴的样子,竟然也能说出耍猴戏,觉得好玩嘛。”
花嗅香大笑。水柔梳也忍不住掩住小口,顺手轻轻给了小弦一下:“你这孩子,真是……调皮。”
物天成料不到小弦说出这句话,板了半天的脸终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本对小弦颇有成见,此刻却也觉得这孩子实是有趣。
小弦尚惦记着故事,又催花嗅香道:“花叔叔快往下讲吧,我保证不打岔了。”
花嗅香收起笑容,续道:“这两个刀客势均力敌,斗了三天三夜也不分胜负。那北刀原是使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起初不愿占兵刃上的便宜,见难分胜负终按捺不住,便故意卖个破绽令二刀刀锋相碰,欲斩断南刀的长刀以胜得这一局。”他见小弦听得入神,想起他一贯爱挑毛病的个性,笑着问一句:“你为何不怪北刀使巧?”
小弦老老实实地答道:“这有什么?南刀定然早知道北刀的宝刀厉害,若是不能想出对策便只能怪自己不行,比武又不仅仅是斗蛮力。”
听到小弦如此回答,物天成与水柔梳对望一眼,皆是暗暗称奇。
花嗅香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继续讲道:“两刀相交,果然那南刀的兵器被北刀一刀砍断……”
小弦拍手笑道:“定是南刀胜了。”
花嗅香微笑、颔首:“你不妨说出其中道理。”
“我猜对了么?”小弦搔搔头,不好意思道:“我想若是北刀胜了这个故事就毫不出奇,所以方猜定是南刀胜了。却是说不出是何道理。”
花嗅香哈哈一笑,拍拍小弦的头:“这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刀客从来都是视刀若自己的生命,讲究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但若是一个刀客连刀都可以放得下,他便是无敌的。”他目视小弦,缓缓道:“你知道这个故事讲得是什么吗?”
小弦眼睛一亮:“上次我将那个下棋的故事讲与愚大师听,他说那个故事讲得是执拗。那么这个故事讲的便是——放下。”
花嗅香大笑,口中对着小弦说话,目光却盯着物天成:“不错,这个故事讲得便是放下。”
物天成一震,花嗅香虽比他小几岁,但极有见识,可谓是四大家族中的第一智者,听花嗅香如此一说,立明其意。一时呆住,回想自己对家族忠心耿耿,一心扶少主重夺江山,在门中处事严厉不阿,当年师叔物由心偶有犯错立刻逐出门墙,至今不允其回来;对小弦的态度亦是宁可错怪亦不枉纵,莫不是便少了“放下”这份心态?!
小弦哪知物天成心中触动,喜道:“这个故事不错,还有一个呢?”
花嗅香一任物天成苦思,手捻长髯:“有一个人,轻功天下无双,韧力又强,他有意炫耀,便夸下海口贴榜于庄外:十里之内的任何距离,无论骑马赶车,若有人能先于他到达,便以百金相赠。果然有不少人前来相试,轻功超凡者有之,骑汗血宝马者有之,甚至还有一人骑鹤来与他比试,却无一人能胜过他取得百金。一时声名大噪,江湖无人不晓。可是如此过了几月,却有一个小孩子胜过了他,你可知那孩子是如何胜过他的么?”
小弦奇道:“那小孩子莫非是天生的轻功高手?”
花嗅香微笑摇头:“武功一道与后天努力是分不开的,仅有天分还是远远不够。”
小弦左思右想,见物天成亦是抓耳挠腮不得其解,唯有水柔梳不动声色,仍是一如平常的平心静气,忍不住问道:“水姐姐你知道答案么?”突想到水柔梳虽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实已是近四十的年纪,忙又一拍自己的小脑袋,赧颜道:“哦,是水乡主!”
水柔梳亦不以为意,轻声道:“花三哥的脑子里一向天马行空,我才不费心去猜呢。”
花嗅香一叹:“若论这天下没有好奇心的人,我第一个便选水四妹。”
小弦再想了一会,忍不住相求花嗅香:“好叔叔,告诉我那个孩子如何胜的?”
花嗅香呵呵一笑:“很简单,那人既然说十里之内的任何距离不限对手乘车骑马等等,而他却只凭一双腿。那小孩子便把他带到长江边上,自己却坐在一条船上,任那人轻功再高,总不能真能登萍渡水吧,待要从附近的桥上绕过,那小孩子早就到了对岸。”
小弦一呆:“这……算什么?也太会钻空子了吧。”
“这并不叫钻空子,而是随机应变,善于利用对方的弱点。”花嗅香正色道:“若你能随时随刻找出对方的死穴,以己之长克敌之短,那么便是天下第一!”
小弦大悟,一跳而起:“哈哈,要是我才不那么费事,我便与他比赛爬杆,就算他轻功天下第一,也未必能及得上我从小练就的爬树本领。”
花嗅香尚未开口,物天成已是哈哈大笑,对小弦一竖拇指:“好聪明的孩子!”
小弦兴犹未尽,还要再缠着花嗅香讲故事,却见殿门一开,林青已大步走了出来。
“林叔叔。”小弦迎上林青:“我爹爹呢?”
林青眼神一黯:“我们这就去见他。”对花、水、物三人一拱手:“另有要事,下次再来叨扰三位门主。”也不多言,抱着小弦大步离去。
花嗅香眼望林青远去的背影,犹见小弦不停挥手,悠悠一叹:“久闻暗器王大名,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又轻轻摇头,却是想到了自己那痴心的女儿。
景成像随之走出,本要阻止物天成留难林青,却不料物天成对林青的离去毫无反应,心中微讶。
“英雄出少年!”愚大师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暗器王的武功暂且不论,单是年纪轻轻已有如此气度,确可为少主的一大劲敌。”
水柔梳轻声道:“听人说少主的流转神功已近八重,暗器王纵然武功再强,只怕还不能给他真正的威胁。”
景成像长叹一声:“我至今仍觉得对小弦有愧于心!”
“不!”物天成蓦然抬头:“以我门中的识英辨雄术来看,这孩子绝不简单,若非景大哥废他武功,苦慧大师的预言只怕就是事实!”
众人心中一凛,苦慧大师拼死道破的天机重又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通天殿前,旭日东升。但四大家族的五大高手立于山风中,眼望林青与小弦越来越远的身影,犹觉得心中蓦然一寒,俱无言语。
良久后,方听得愚大师低低一叹:“天命啊天命……”
林青带着小弦一路上毫不停留,不一日已赶到萍乡县城。小弦不断追问父亲的下落,林青只是避开不语,实不知应该如何给这个孩子说起他父亲重伤难治的消息。
到得一家客栈,冯破天首先迎了出来,见到小弦垂手肃立:“少主好。”
“你叫我什么?”小弦一惊,这声少主顿时让他想到那位被誉为天下武功第一高手的四大家族少主明将军来。
林青沉声道:“以后再给你解释,先去见你父亲吧。”
小弦喜道:“原来父亲在客栈中呀,为何林叔叔你不告诉我,害得我还以为他仍在云南呢。”一溜烟地跑入客栈中。
虫大师亦走了出来,面色惨淡,对林青摇摇头。
小弦到得屋中,却蓦然见到许漠洋斜靠床边,脸色蜡黄,大吃一惊:“爹爹你怎么了?”
许漠洋凄然一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弦,爹爹总算盼到你了,纵死亦可瞑目。”
“爹爹,你不要乱说话。”小弦扑到父亲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满面:“林叔叔和虫叔叔定能治得好你。”
许漠洋身受重伤,早已是油尽灯枯。唯是放不下小弦,这才拼着一口气不泄,如今看到小弦安然无恙,愿望一了,心头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口中咯出大滩的血来。
林青大步上前,握住许漠洋的手运功助他,但内力输入许漠洋的体内全然无效,知道他大限将至,一双虎目亦不由红了。
“小弦,你听爹爹说,你本姓陆,乃是媚云教前任教主陆羽之子,日后你就叫陆惊弦了。”许漠洋强露笑容,对小弦喃喃道。
小弦大哭:“我才不要做什么陆惊弦,我永远是爹爹的好孩子,永远是许惊弦。”
许漠洋待要再说,却是一口气一松,一歪头昏晕过去。林青强忍心痛,连忙将内力源源不绝地输去。
小弦言不成声:“是谁害了爹爹?”
冯破天立于小弦身后,沉声道:“是宁徊风。少主且跟我回媚云教,日后定要报此大仇。”
“宁徊风!”小弦恨声道,看到爹爹如此情状,又想到自己武功被废,如何能报仇,更是泪如泉涌。
冯破天见许漠洋不支昏迷,还道已然逝去,心中亦觉难过:“少主节哀,我查过陆家族谱,到明年四月初七少主十三周岁时便可登上教主之位,然后整集教众,为你父亲报仇……”
“什么?”林青蓦然转身,一把揪起冯破天,声音竟也有些颤了:“你说小弦的出生日期是什么时候?”
许漠洋原本昏厥,听到“四月初七”这个惊心动魄的日子竟然忽地坐身而起,一双眼睛突地变得明朗如星,炯炯望着冯破天。
冯破天不知何故得罪了暗器王,被他一把抓住竟然毫无反抗之力,心头大惧,结结巴巴地答道:“林,林大侠息怒,少主的出生日子乃是十二年前的四月初七。”
六年前巧拙大师于伏藏山顶曾对明将军说起过他一生中最不利的时辰便是六年前的四月初七。其时许漠洋与林青、杜四、容笑风、杨霜儿、物由心皆以为那是巧拙大师悟出偷天弓的日子,亦正是于六年前四月初七的那一天炼成了偷天弓,是以对这个日子印象极为深刻,却全然料不到小弦的生日竟然也是这一天,而且一算时辰,他的出生日期亦正是巧拙大师所言对明将军最不利的那一天。
这,又怎能不叫林青与许漠洋惊惧莫名!
林青与许漠洋又惊又喜,对视良久,目光中满是一份突如其来的释然。
许漠洋于回光返照的一刻忽听到这个消息,那一霎时蓦然顿悟,终于明白了巧拙大师传功于他道理:冥冥天意不正是要让他造就小弦么?或许连巧拙大师自己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般结果!
许漠洋满面红光,放声大笑,声若洪钟:“大师啊大师,我许漠洋总算不负你传功重望,死亦无憾!”再笑了数声,蓦然一哽,口中鲜血狂涌而出,竟是含笑而逝。
小弦哪知自己的生辰会引出许漠洋与林青这许多的联想,扑到许漠洋的尸身上放声痛哭,一时哭得气闭,竟也昏了过去。
冯破天好不容易才从尚发呆的林青手中挣出,连忙上前扶起小弦。心中悲痛一闪而过,反是暗暗高兴:许漠洋一死,小弦自然只好随自己回大理。他小孩子不懂事,纵是做了教主,教内的诸多事务自然要多依重自己,正好可借此一揽教中大权。
虫大师亦不明白其中关键,长叹一声,上前掐掐小弦的人中。小弦一痛而醒,呆了半晌,复又失声痛哭。
冯破天犹道:“少主多多保重,我们这就先回大理,待给许兄完丧后再从长计议报仇之事……”
“冯兄请自回大理,媚云教也请另选高明!小弦是不会随你做什么教主的……”林青长吸一口气,语意坚决不容置疑:“他将跟我一起入京挑战明将军!”
小弦哭得昏天昏地,木然地呆望着林青,似是不相信他说的话。冯破天与虫大师皆是一怔,冯破天还想再劝说几句,但看到林青冷峻的表情终是不敢多言。
林青手抚背上的偷天弓,想到在涪陵城三香阁中弓弦忽发龙吟之声。当时还以为是见到虫大师这样的高手方令宝弓长鸣,现在推想起来定是因为偷天弓遇见了小弦方发出异声。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似是一下子明白了冥冥天意间的许多事情。再看着许漠洋尚温的尸身,想到六年前与他一同共抗明将军的如尘往事,清澈的眼睛中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虫大师诧目向林青望来:“你不是还要找换日箭么?”
林青强自镇定心神,借着拨开拂在面上的一缕长发轻拭双目。转眼望向小弦,微颤的声音内有一种斩钉截铁、切金断玉般的坚定:“我想,我已经找到换日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