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明将军
15625700000327

第327章 潮涌沧桑(2)

风念钟的话语随风飘来,掷地有声:“这是我的岛,只有我说了算!”

三人面面相觑,风越宗无奈道:“家父喜怒无常,惊弦委屈你了。”

许惊弦耸耸肩:“你不必替我为难,倒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完婚之事。”

风越宗脸上一红,转向沈千千:“千千,你知道我从小就很喜欢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你相守一生,其实成婚与否都无所谓,但只要能时时见到你,就已是最大的福分……”越说越是小声,几不可闻。他本就是个老实人,不擅甜言蜜语,这几句话虽是表露情意,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头挤出来,当真是无比艰难。

但,也正因发自肺腑,更能感应到他的诚挚。

沈千千沉默良久,方才低声道:“我知你待我很好,但我始终敬你如兄长,绝没有嫁你为妻的念头。”

风越宗涨红了脸,急得连连摆手:“你不要误会,这些都是家父的意思,等他心情稍好,我自会劝他取消婚约……”

许惊弦不忍看到风越宗尴尬的模样,悄然离开。

沧浪岛方圆十余里,乃是南海之中一座孤屿,周围近百里皆无其余小岛。岛上东高西低,东面是一座小山丘,虽不见高,却是峭壁兀立,孤崖临海,其上不生树木,险峻难攀,一道清泉从山顶泄下,这也是岛上唯一的淡水水源;西边是一片平原,生长着一片椰林,另种有各类菜蔬与谷物,沧浪岛上的食物大多由海船从大陆上运来,但海上天气多变,若遇上海啸巨浪,船只难行,动辄封堵数月,所以播种以备用;岛南面密密麻麻生着一种藤类,盘根错节,寸步难行,当地人唤做“逍遥藤”;北面则是一块平整的高地,风念钟父子与三十余名家仆皆住在这里。房屋皆以椰木所造,坚固而简陋。

许惊弦被安排与四名家仆同住一屋。他不愿受风念钟的冷眼,晚餐亦与家仆们同吃。

风念钟隐居沧浪岛,除了生活必需,根本不与外界接触,许惊弦可算是多年来第一位客人。起初那些家仆不知他身份,见他性情随和毫无娇贵之气,亦显得极是尊重,有问必答。从他们的言谈中,许惊弦渐知除了以“苦海无涯”命名的四名家仆是当年跟随风念钟闯荡江湖之外,其余人或是海难时漂流至此的渔民,或是风念钟偶去大陆时收留的孤苦无依者,皆对他忠心耿耿,言必称主人。

但跟随风越宗一行的几名家仆回来后,大家皆知许惊弦抢走了少主人的未婚妻,对他的态度立改。

许惊弦在御泠堂中受尽了冷遇,倒也不觉如何,反是暗中称奇:沧浪岛上生活简朴,物资缺乏,一般人实难忍受,风念钟却能令这些家仆对他如此忠诚,多年不离不弃,想必亦是待他们不薄。莫非在他那冷厉的外表之下,还藏着另一张温情的面貌?一念至此,不由失笑。

晚上他在海边沙滩上漫步,正沉思间,忽被一人拦住。

出乎他意料之外,先找他的人不是风越宗也不是沈千千,竟然是风念钟。

风念钟全无寒暄,一开口就道:“千千果然喜欢你?”

许惊弦窒了一下,或许是因为风念钟那似可穿透人心的眼神,或许是因为他的骄傲不容自己被这样一个奇怪的身份所庇护,朗然答道:“不是!”

“那为何要说谎?”

许惊弦漫不经心地一笑:“为了帮沈姑娘退婚呗。”

“你骗不了我。这必是越宗让你如此,他是个老实孩子,只怕我杀你,所以才想到这个法子,对不对?”

许惊弦听风念钟一语中的,暗中佩服,既已被道破实情,只好点头应承。

“嘿嘿,你是怕我迁怒于越宗,所以才不说实话吧?却不怕给自己带来杀身大祸么?”

“你若真想杀我,就算是风兄也无法阻止吧,又何必连累他。”许惊弦丝毫无惧,与风念钟对视:“更何况,你能有那样一个善良的儿子,想必也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狂。”

风念钟冷笑:“激将法对我全无作用。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孩子,我若出手,管教你五招内败亡。”他的眼神更显冷峻,一种无形的杀气随之传来,令许惊弦压力倍增,似乎自己正赤身裸体面对着饥饿的狼群。

但许惊弦被他的话激起傲气,一面暗自戒备,昂首道:“第一,你虽被江湖以邪道相称,我却不信你是那种胡乱杀人的噬血魔头;第二,纵然你有能力击杀我,也决不会是五招之内。”

风念钟瞪了他良久,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桀骜不群的少年!”

杀气消散殆尽,许惊弦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知前辈找我何事?”

风念钟沉沉一叹:“还不是为了我那孩子的亲事。”

“沈姑娘的意中人虽不是我,但就算她不是落花宫的大小姐,也有权选择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前辈何必一定要勉强她?强扭的瓜不甜,就算风兄得偿所愿,但若天天与妻子争吵不休,事后亦会后悔。”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正是因为沈姑娘是落花宫的人,才应该嫁给越宗。”

“此言何解?”

“落花宫独门心法与众不同,若是与喜爱之人欢好,必会导致经脉错乱、走火入魔的结局。性命虽可留下,但一身武功全废,所以只有嫁给不喜欢的人,方能保无忧。其实我方才只是故意试探于你,早就知道千千喜欢的人名叫叶风,只可惜他们虽然有缘相识,却是无份相守终身。”

许惊弦目瞪口呆,哪想得到世上竟有这般古怪的武功?刹那间明白了为何自己是沈千千的意中人,风念钟才不会出手相害的原因。那是因为只要自己活着,沈千千不死心,才可与风越宗安然相守,而若是杀了自己,沈千千绝了念头后再重新爱上风越宗,反而对她有害无利。

风念钟黯然道:“这还并不是我急于让他二人成亲的唯一原因。”

“还有什么?”

风念钟抬眼望向远方,枯硬的面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越宗自幼体蕴剧毒,虽然内力强劲,但毒性亦随着内力周流奇经八脉,只怕命不长久,大限随时可至。我知他最喜欢千千,所以希望能完成他的愿望,也算是尽到做父亲的最后一份责任。”

许惊弦胸中一震,虽然与风越宗结识不过半天,却欣赏他全无心机毫不作伪藏私,颇有些一见如故。在这个充满着尔虞我诈的江湖上,无论是他高强的武功,还是忠厚淳朴的性格,皆是难得一遇。想不到他竟已是命在旦夕,上天实是太不公平了。

他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开言:“前辈可是希望我劝导沈姑娘?但你也知她任性妄为,若是相劝,只怕更会适得其反。”风越宗与沈千千皆是痴情之人,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他虽对风越宗的境遇大感同情,但从道义上却是支持沈千千,只是这番话却不便对风念钟说了。

风念钟长叹一声:“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实无他法,也只好如此。沈姑娘毕竟涉世不深,婚姻大事上难免摇摆不定。她在此地孤身一人,别无朋友,对你的意见总能听进去一二,只要她嫁给了越宗,等我那苦命的孩儿走后,任她改嫁任何人、武功是否尽废我都不管,只求能让越宗过上几天快乐的日子……”

许惊弦心中好一阵迷糊,一会儿为风越宗的不幸叹息,风念钟父子情深,应该助他完成心愿;一会儿又觉得不应该让沈千千做出这样的牺牲,这笔感情的糊涂账实在是他这样一个十六岁少年难以算计得清楚。

“除非如实告诉沈姑娘风兄的身体状况,或有可能。”

风念钟决然道:“不行。千千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必会告诉越宗,我不希望他承担这样可怕的压力。唉,我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你先不必答应我,好好考虑几天,若能劝服千千,我风念钟感激你一世,必有重谢。”以南风威震武林的名头,若是爱子身死,必将衣钵相传,这份诱惑可谓极大。

许惊弦点点头:“我不需要你的重谢。沈姑娘和风兄都是我的朋友,我只希望能找个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让他们都不受到伤害。”

风念钟转身离去,略一犹豫,忽又停步:“最后要对你说明,我并非是有求于你才不杀你,你不必因此而做出违背心意的决定。”

“那是什么原因?”

“因为,你是明将军的克星!”

许惊弦霎时醒悟,风念钟视明将军为死敌,声称明将军不死不入中原。他隐居沧浪岛数年或许并不关注江湖上的消息,但对于明将军的事情则丝毫不会放过,所以不但知道一意与将军府为敌的碎空刀叶风,对自己这个明将军的“克星”亦是早有所闻。

或许,他也期待着自己这个真假难辨的克星有朝一日真能杀了明将军吧。

当夜风念钟特意派人给许惊弦送来一个食盒做夜宵,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点心,两样小菜。几名家仆见主人对许惊弦另眼相待,态度亦和缓了许多。许惊弦心知风念钟有求于己,亦不客气,菜肴虽不算精美,却觉入口芬芳,回味悠长,似是平生未尝的美味。

或是头一遭宿于海岛的缘故,许惊弦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海潮起伏,亦不觉思绪万千,许多尘封于记忆中的往事逐一浮上心头,直到夜深时才沉沉睡去,做了无数怪梦。

风越宗与沈千千成亲之事在许惊弦心中反复纠缠着。命运弄人,感情原就是一柄没有绝对公平的双刃剑,他心性敏感,既不想让风越宗短促的一生留下遗憾,亦不愿让沈千千抱憾终身。但纵然他智慧过人,亦无法找出一个完美的解决之道,只好拖一天算一天。整日担着别人的心事,反倒将自身的愁虑皆抛于脑后。

其间几次遇到沈千千,亦有过单独说话的机会,话到嘴边,却悻悻止住。

这一日清晨,风越宗兴致勃勃地前来,原来他的身体已然恢复,便来找许惊弦切磋武技。

听风越宗说起,许惊弦才知他自幼生活在荒芜的沧浪岛上,既无玩伴,亦无去处,整日修习武功,与家仆比试就是他唯一的“游戏”,如果进步得快,风念钟便亲自出手与他相较,以示奖励。

许惊弦暗叹一声,比起其他的孩子,风越宗的童年生活可谓是毫无乐趣可言,但亦正因如此,才培养出一份淳朴无华的性情。

两人比试了几招,风越宗蓦然收手:“那日在船上,你迫得我双环出手,为何今日却是武功大减,全然发挥不出?”

许惊弦有意陪风越宗开怀,所以才勉强应承与他比武,但望着他蜡黄的病容,想到他将不久于人世,恻隐之心大动,许多杀招根本递不出去。这种心态却不便透露给他知晓,只好道:“那天敌我未分,当尽全力。而如今我当你是朋友,胸中全无杀机,武功自然是大打折扣。”

风越宗故意皱眉叹道:“好不容易找个对手打架,你却又没了兴致。不过……”他朝着许惊弦眨眨眼睛:“能认识你这样一个朋友,我比痛痛快快打一场架更觉开心。”他自幼在岛上长大,除了父亲与家仆外无人结交,所以遇见沈千千便痴心倾慕,与许惊弦亦是一见如故。

许惊弦知他对自己一片诚心,心中感动,几乎要脱口问他那不治之症是否尚有药可救,幸好话到嘴边急急收住。

风越宗性格虽是老实忠厚,人却聪明机灵,见许惊弦面上神情,立时醒悟:“早知如此,我就不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

“我在船上曾对你说过,我本就快死了。”

许惊弦一怔,那时只当是一句玩笑话,何曾想竟是实情?“你怎么知道?”

“习武之人,岂会不明白自己身体的变化。我的病现在发作得越来越厉害,恐怕已是命在旦夕,不知还能支撑多久。”